其实梦中的那场战役,几万大兴将士都想活着回去。他们远离故土,舍弃家人,有的守在边关一年又一年,父母妻儿都远在盛京。若是就这么死了,就回不去了。
循着求生的意志,每个人都在这拼死厮杀的地狱里煎熬。风声如鸟唳,根本分不清是天穹上等着分食战死尸骨的苍鹰,还是人在死前发出的哀嚎。
梦里的晏泌只想着杀出去。飞溅的鲜血越来越多,他越来越麻木,眼底没有了颜色,面对眼前如涨潮、如飞蝗过境一般的西羌铁骑,本能地格挡、劈刺,再格挡、再劈刺。
迎面直直砍下来一刀,他无暇顾及,就这么受了下来。
不知砍在了何处,晏泌只觉得那一瞬间眼前白茫茫一片,耳边什么声音都消失了,没有战事,没有烽火,没有西羌军,很空很空。
他倒在血泊中,望向灰蒙蒙的穹顶,那些云好似都变成了浓重的暗红。
一匹马从他身边奔过,那西羌将领顺势又朝他胸口刺了一刀,用西羌语放怀大笑,“幽州长史死了 ! 幽州被我们拿下了 !哈哈哈哈 ! !”
“幽州长史死了 !”耳边回荡着乱叫,一声高过一声。
身体被贯穿,是无法言语的痛楚,可痛过之后,晏泌发觉冰凉刺骨的冷。
他渴望温暖。
过了不知多久,眼前好像真有丝丝温暖,早春里的暖风拂过他的脸,轻轻柔柔,晏泌在梦里再睁眼,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飘在宫城上方,宫中长廊里几列宫女井然有序地往一处而去。
晏泌抬了抬手,发现自己身上完好无损,身体轻得如同一阵风。
自己这是……灵魂出窍了吗?
晏泌沉默地望着,目光里染上悲戚。
几万大兴将士啊。最后都死在离盛京千里之遥的疆场上。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听到宫中长廊里,有宫人传来议论。
“今日不是太子妃生辰宴吗,听说给晏家姐妹都下了帖子呢。”
“晏家姐妹,谁?”
“哎呀你装什么傻,不就是嫁给长宁侯世子的那位,和她姐姐……”
“哦,你说原先的晏家二小姐啊。”
“可不是么,嫁给长宁侯世子半年还有了身孕,如今陈家在朝中如日中天,陈世子官居兵部侍郎,长宁侯又卧病在床,只怕原本是庶女的晏家二小姐,可要飞上枝头,往后得喊一声侯夫人咯。”
“她倒是眼光不错,命好。”一个宫人笑,“我可还记得当初是晏家大小姐追着那位陈世子跑的,被她妹妹抢了先,可不得活活气死?就这,她们还敢一起接了太子妃的帖子?”
另一人也扑哧笑了起来,“什么晏家大小姐啊。风水轮流转,听说晏大将军和她哥哥都战死了,盛京晏家就被削了一半,你看,陛下可不就对晏辅下手了,如今她爹晏辅都以谋反的罪名被关押天牢了,晏家要倒还不是早晚的事,她还算什么晏家大小姐。”
几人欢快地笑起来,一齐往东宫去。
父亲战死,叔父谋反?这怎么可能 !
晏泌不由自主跟着那些宫人到了东宫,半分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
他看见东宫偏殿,太子妃召见晏娇和晏凝霜姐妹二人,各自赏了一套头面。晏凝霜柔和地应话,垂眸接过时,手指有意无意地缓缓摩挲了下微微隆起的小腹。
晏娇讷讷地坐着,不发一言。
“晏大小姐不喜欢?”太子妃语声冷了下来,沉沉而问。
晏凝霜替晏娇接过那套头面,柔弱地牵起嘴角,虚虚一拜。
“娘娘莫怪,我父亲之事未明,又听闻大哥战死,姐姐一时伤心过度,身体不适,这才忤逆了娘娘。”
晏娇沉默,微微颔首。
晏泌原本望着那几人没什么波动,这时晏娇却似感应到什么似的,朝这边望来一眼,神情无比哀戚,晏泌在虚空中看见她的容色,心中居然有了痛意。
父亲战死,二叔入狱,祖母沉疴,他战死的消息传到盛京,居然只有晏娇一人为他哭。
“姐姐既然身子不适,不如先退下吧。”晏凝霜含笑道。
晏娇脸色苍白,退出殿外。
等人走了,太子妃与晏凝霜缓缓品茶,不知说了几句什么,晏凝霜讽刺地勾起唇角,映得双颊中光影明明灭灭。
晏泌跟着晏氏姐妹二人,到了东宫后园。
太子妃早已将后园庭院里的宫人都撤了去,路面上有些微潮湿,花枝凌乱,能看出来昨夜才下过一场雨。
早春的风还有些寒,这会儿微微袭过,晏泌听不见她们说了什么,只看到晏凝霜热络地主动挽起晏娇的手,从乱拂的花树,一路走到宫苑曲江边。
一路上晏娇未有多大反应。
晏凝霜眼中一黯,勾起嘴角不知说了几句什么,惹得晏娇顿时咬牙切齿,气得冒火,一气之下与她争执起来,晏凝霜越发看好戏地激她,步步紧逼她,晏娇气得涨红脸。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再转眼,晏凝霜就坠进了曲江池。
“来人,来人 !”眼见晏凝霜在水中挣扎,晏娇也跳了下去,无法将晏凝霜救起,晏娇手足无措地喊。
可惜已经晚了。
梦里的景致再次变换。
长宁侯世子夫人在宫中曲江池被推下水滑胎,皇后娘娘勃然大怒,对晏家直言,要给长宁侯府讨个公道。
这样的丑事还发生在皇城里,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帝京有头有脸的权贵们的。
晏泌眼看着整个盛京议论纷纷,晏老夫人一病不起,直到晏旭一案终于了结,晏旭被撤去首辅之职,贬为五品京官。
刚回府不久,一直和他们这一支不和的山阴晏氏本宗,让人带了族谱上京,在祠堂里大发雷霆,直言他们是辱没门楣,要么将他们这一支尽数除名,赶出宗族;
要么将晏娇早些嫁了,以她如今的名声,加之皇后娘娘的威压,怕是只能随便嫁个人做妾。
晏老夫人当场就受不了打击,晕了过去。
晏旭在祠堂里勃然大怒,几乎和主宗遣来的人撕破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