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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果然是老的辣。韩虎把自己的想法全部推到了魏驹的身上。如此一来,既不得罪智瑶,又把自己的观点阐明。

    “我也知此事难办。不过我等皆是晋人,坐视国家动乱,愧对君上更是愧对天子。晋国乃抵御北狄入侵之屏障。若赵地有失,良马受损,国将不国。君上与天子又何以高枕而卧?”

    此刻,魏侈尴尬,魏驹惶恐,而韩虎则是一脸的苦笑。智瑶的话表面上是国家大义,实际却是暗指两家有不臣之心。一开口就拉着大家往道德的边缘去跳,搬出名存实亡的周天子与晋侯来说事。公室的大旗已然树起,谁不同意出兵,那性质可比中行氏与范氏搞出的事情还要严重。那鼠目寸光的两家顶多算的上奸佞之臣,他们若是拒绝出兵便是名副其实的叛臣。

    “诸位亦无需担心。君上已经奏请天子,将中行氏与范氏之举定为谋逆。我等出兵救赵乃是顺应民心之举。”

    堂下客位的三人不约而同的倒吸一口凉气。智瑶果然手段狠辣。若是周天子出面将中行氏与范氏定罪。今后这两家不仅是在晋国,哪怕逃到天涯海角,恐再无立足之地。倘若南王勾践借此事立威,纠集十数国军队入晋平乱亦是极有可能发生的。智瑶已经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预测到了。眼下他们除了追随公室出兵平乱,别无选择。

    韩虎沉吟了片刻,拱手道:

    “一切惟太宰安排。韩氏愿出兵五万。”

    “魏氏亦出兵五万。”

    一声爽朗的大笑后,智瑶猛地拍案而起。

    “好!我智氏愿出兵十五万。若此战一举可胜,以兵力多寡来分配中行氏与范氏的封邑。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韩虎、魏侈、魏驹皆是喜形于色。

    “我韩氏愿出兵八万。”

    “魏氏出兵七万。”

    韩魏两家如同竞拍中行氏与范氏的土地人口一般,争相恐后的喊价。

    晋国之中,智瑶为上将军,全族兵力在二十万。中行氏与范氏各有十二万,赵氏与韩氏十万,魏氏最弱,只有九万。如此倾巢出动,便是为了一击打垮中行氏与范氏的主力。不然,这些残兵跑掉后,与封邑中的九万兵马汇合,仍是不可小觑的威胁。

    随后,智瑶与两家约定好在国城外集结人马,三日后出兵救赵。

    时局正在微妙的变化着。智氏、韩氏、魏氏合计三十万兵马与赵氏封邑前去晋阳救援的五万人朝着中行氏与范氏的本阵合围而去。算上晋阳的守军,双方参战人数高达53万。中原烽烟再起。晋国内乱的消息,在春秋诸国迅速传开。

    齐、楚两国摩拳擦掌,机会难得,改变春秋的新格局就在眼下。总算是等到了重新排名四强的机会。此时,越国上下一片缟素,勾践薨逝,不宜妄动刀兵。新主继位虽有雄心壮志,但越国南方霸主的地位依旧稳固。他如同躲在阴暗处的毒蛇,随时正准备咬向身侧的齐、楚。

    所有人都在等。中行氏与范氏在等晋阳城破。以智瑶为首的四卿则是在等最佳时机将他们包饺子。齐、楚在等谁先出手与晋国开战。躲在一旁的越国在等最终一锤定音震慑中原的机会。晋国的动荡俨然已经牵动了大周王朝所有的诸侯们,尊王攘夷的春秋时期即将落幕。

    在这些超级大国身侧苟延残喘的小国们纷纷开始征兵备战。前有假途灭虢,后有送钟仇由,前车之鉴不可不防。每每遭遇战事,这些小国的家园无可避免的沦为大国之间的战场。

    天下大乱,此时卫国的君主惶惶不可终日。无论是齐国与越国西进,亦或是楚国北上。卫国都有可能成为三国伐晋的必经之路。卫国的总兵力加起来还不足晋国一卿的人马。姬费随即颁下政令,全国开始征兵。

    五日后,勾践的死讯传遍了九州。昏迷的王诩这才清醒过来。阿季坐在床边,嘤嘤啜泣。少女拉着他的手,用小刀在王诩的食指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缓缓的坠入承满清水的铜盆中。

    “这是怎么了?”

    “良人....”

    看到他茫然的清醒过来,阿季哭得更厉害了。半晌过后,少女勉强止住呜咽的声音。

    “已经过去五日了。子静姐姐死了,良人又中毒未醒,妾身好怕。”

    意识渐渐恢复。王诩紧咬牙关,内心酸楚的如同喝了瓶白醋。

    仇由子静的死,最大的受害者便是阿季。然而,少女全然不知。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将事情隐瞒下去,避免阿季再次受到伤害。这辈子恐怕是要活在这沉重的负罪感中。唯一救赎的方法便是找到阿季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仇由子婉。

    害死仇由子静的凶手就是那帮越人与那傲慢的老头,这仇一定要报。王诩睚眦欲裂。阿季见状握了握他的手背。

    “良人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随后,小心翼翼地挤出王诩食指内的毒血。

    血液鲜红无比,看不出中毒的迹象。

    王诩微微的耸了耸肩。手臂已经恢复力气,肩头中箭的伤口,感觉不到疼痛。他有些迷茫的看着铜盆中如墨滴散开的血水。

    “我中了什么毒?”

    “蛊毒。”

    王诩愕然的努动着干裂的嘴唇。

    “那日将良人从酒肆中救回。良人便一直昏迷。妾身亦是束手无策。幸好偶遇一位孙姓老者,他告知妾身,良人所中之毒乃是蛊毒。需以石灰、白屑入药,每日割开手指放血三次,不日便可痊愈。既然良人已经醒来,那老丈说的药方估计是有用的。”

    蛊毒本质上是寄生虫。若是说吃点石灰可以杀死肚子里的蛔虫,王诩或许会信。可使用白屑(头皮屑)解毒,这奇葩的药方着实令人作呕。转念一想,还好阿季没有将野猪粑粑拿来解毒,心里瞬间平衡了许多。

    “都是我的错,夫人莫要伤心了。子静的事,我会做个交待的。”

    “良人没事就好。可怜子静姐姐无依无靠,连个家人也寻不到。”

    说着,阿季又落下眼泪。

    “你与子静情同姐妹,我们便是她的家人。丧葬之事,我们夫妻一同操办。”

    王诩的声音有些沙哑。随后,少女点了点头。

    “对了!司寇府可有派人前来询问?”

    “昨日来了位上吏。妾身将良人中毒的事告知后,那人便离开了。说是住在客栈,等良人醒来,差人通知他便是。”

    “哦!事关人命,夫人遣人知会一声。我想见见他,赶早将事情了结。死者为大,安葬子静的事情不宜拖延。”

    王诩还在昏迷时,阿季就已将仇由子静的尸身入殓。家里的正堂如今已是灵堂。师爷卫牟特意将野宰府内的五名婢女遣来帮忙。毕竟相识一场,子静姑娘对他们亦是不错。府衙内的许多胥吏衙差都已前来祭拜过了。

    城中一下子死了二十几人,可谓是天大的事。命案发生后,师爷卫牟立即上报了司寇府。那帮黑衣人的尸体前日被司寇府悉数拉走时,卫牟向来人打听。这才知晓那帮歹人皆是越人。

    杀越人那可是为国争光,民族英雄。昔日越人肆虐卫国,搞得民不聊生。卫人对越人的仇恨甚深。如今野中议论纷纷,王诩的英雄事迹,随即流传开来。

    不久后,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小楼中。来人仍是标准的客套方式,人未到,笑声便传了过来。

    “呵呵...恭喜诩大夫。君上有命诩大夫除贼有功,授爵下卿,任职荧泽少司马,总理荧泽兵事。”

    荧泽如今是鄙,少司马可是城邑掌管兵事的主官。且不说在村子中开府是件滑稽的事情,更何况,那二千土匪还在一旁。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忠尹伯!人不是我杀的,是位武功极高的老者。那些黑衣人是越人,禁军在荧泽遇袭之事与他们亦有干系。”

    “我知道。那老者乃是齐人,大名鼎鼎的孙武子。诩大夫不必忧虑。君上知晓此事后,对诩大夫赏识有加。将荧泽九里之地全部赐封于您,更是调派五百禁军护卫诩大夫安全。作为臣子能受到君上如此倚重,乃是无上的荣光啊。”

    听到孙武之名,王诩有些愕然。

    打死这老头为仇由子静报仇,会不会遭报应?

    随即,脸上为难的表情不经意间流漏出来。

    “诩大夫果然是明白人。晋国如今大乱。君上此举实为命诩大夫招安荧泽匪寇。让那帮流民投身军伍,报效国家。眼下各处征兵,形势紧迫。君上的封赏,明日便到。还请诩大夫以国事为重,早日前往荧泽赴任。”

    说真的,他没看出来卫侯是打算让他去招安的。与间谍头子交谈,果然是要控制好面部表情,不然一不小心就让人误会。

    “多谢忠尹伯提点。待卫诩伤愈后,便即刻赶往荧泽赴任。”

    “好!你我既已相熟,若是诩大夫在荧泽遇上什么事,或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命人来司寇府寻我。卫忠必会鼎力相助。”

    “有劳!”

    王诩勉强直起身来,对着庞忠拱手施礼。对方还了一礼便转身离开。踩踏楼梯出发的声响尤为急促。只是听不到推门而出的声音。王诩哀叹一声,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发起呆来。楼下的庞忠,看着灵堂亦是叹了口气。他走近棺椁,俯下身来,在旁边抓了把桔梗丢入火盘中。一缕青烟算是间人彼此难以表达的情感吧。

    仇由子静本为生间,是可以活着回来的人。然而,却死了,死的毫无价值。对于栽培女子多年的师父而言,心中充斥着无奈。对王诩身份的调查,已经无需再派人监视了。他是名干吏,从野宰府的编制与云梦的发展已经说明了问题。只要他能在荧泽干出点政绩,仇由子静也不算白死。

    庞忠摇了摇头,拂袖而去。

    第二日,司士府的胥吏带着卫侯的封赏如约而至。世袭爵位,二百金,驷马座驾,十大车粮食以及二十名仆役婢女。

    王诩终于是搞明白了,下卿是个什么爵位。原来称呼上没有变化,还是大夫。不同的是,他从士大夫阶层,挤身进入了卿大夫阶层。作为公卿级别的人物,以后可驾驷马出行。

    卫侯允诺的五百禁军,是要从朝歌的少司马府调遣。一块虎形的牙璋既是他身份的象征,也是调兵的权限。从一个文官突然摇身一变成为武官。王诩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本来是想让墨翟与禽滑厘去荧泽发展农村建设,如今墨家的三兄弟是要一起去了。

    又过了两日,身体恢复后,王诩直接去了邑主府。例行公事,交接工作,也无需顾及。来到正厅坐下后,姬兰遣走下人,盈盈向他走来。多日不见,少女些许憔悴。

    “卫诩!身子好些了吗?”

    王诩点了点头。姬兰在他身旁坐下,慢慢的靠了过去。

    “那日见到你与那女子被一同抬走。我彻夜未眠,这些天一直让小柔打听你的消息。你在野中遇袭,皆是我的过错。”

    他拖着膝盖下方的席子向一侧躲开,与少女保持距离。

    “主公!卫诩身上都是蛊虫,您莫要靠过来。万一沾染上了,可是要天天服那石灰与白屑,恶心死了。”

    姬兰很是镇定,没有因他的话向一旁挪动。而是,轻俯下身子,拿起案台上酒樽,将两只酒爵斟满。

    “你今日来,是与我辞行的吧?能饮酒吗?陪我小酌几爵。”

    “能是能,不过...饮完了,主公记得命下人将这酒爵用沸水清洗,还有这草席,几案。”

    姬兰莞尔一笑。

    “我是不怕服那石灰与白屑的。你莫要担心啦。”

    谈话的氛围变得轻松起来。

    “此去荧泽,是要招安当地流匪。诩谨记主公大业,不敢懈怠。一年内,荧泽征兵二千。待到主公起事之时,诩亦可领兵助阵,为主公一战。”

    他饮下一爵酒,继续说道:

    “云梦坊肆的生意,诩皆已交代家宰。除去村民与学馆的用度,悉数交由表臣百司府。承蒙主公照顾,诩也算是家财万贯的豪商了。自然无颜离开后,继续霸占云梦的坊肆生意...”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姬兰偏着头,默默的看着他。

    “嘿嘿。若是新任的野宰不老实。主公尽管拿当初对付卫诩的手段,招呼他便是。莫要手下留情啊。”

    过了好一阵子,姬兰才缓缓的说了句。

    “卫诩!倘若事情败了。你可愿与我离开?”

    近来时局动荡,少女隐隐有些不安。万一晋国的事情闹起来,卫国恐怕会遭到波及。一年后的政变,若是不能雷厉风行的解决。那么瞅着晋国这块肥肉的诸侯们,会不会将目光放在卫国这鸡肋上呢?答案是,极有可能的。

    或许是因为仇由子静的死,令王诩越来越珍惜这时代,人与人之间最质朴的情谊。他向后挪了挪,撩起衣袍,举手齐眉,拜服于地。

    “昔日主公救下内子,卫诩便立下誓言。主公若是不弃...诩致死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