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3.商量
过了许久。
柳澜将盒子重新合上,命人将此物用法阵护住,择日带回大烈皇朝,找个好地方将其掩埋。
刘公公说到底也对大烈皇室尽心尽责,就算要埋,也不可埋在这离火国境内。
他应该有个好去处。
下完令后,柳澜坐在军帐内的御座里,覆盖着盔甲的双手死死地攥着两侧把手,似是要将其捏碎般。
刘公公死了。
是圣上亲手送他上的路。
因为依照亲信所言,这红盒子乃是圣上派人送给她柳澜的。
更何况刘公公乃是圣上身边红人,天底下能有胆子和魄力取他性命的,屈指可数。
如果真是他人取了刘公公的性命,圣上又怎会将人头刻意送到她柳澜面前?
那位圣上在告诉柳澜一件事——
不要心存侥幸。
任何人,就算是跟了圣上不知多少年的昔日忠臣,他依然能下得去手。
只要那位忠臣稍稍有几分忤逆之意,他就能立刻察觉到,并施以极刑。
他在警告柳澜。
“刘公公暴露了……”
御座上的柳澜深吸口气,伴随着胸前的起伏,她缓缓闭上双眼。
饶是如此,合眼刹那,刘公公死不瞑目的模样仍在眼前浮现,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将其抹去。
不久之前,刘公公劝自己去与圣上详谈,又在日后告知那卜卦结果的模样尚且历历在目。
她本以为凭刘公公的本事,就算不是游刃有余,也该能撑到最后关头。
却不曾想这计划尚且还没来得及实施,计划的提出者就已然惨死,人头更是作为杀鸡儆猴的道具,奉呈在柳澜面前。
咔嚓。
御座两侧把手被柳澜颤抖的双手捏得粉碎。
她几乎无法压抑自己体内真气,剧烈的情绪波动令她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且紊乱。
恐惧。
惶然。
震惊。
恼怒。
就像是打翻了一坛又一坛装满情绪的罐子,柳澜此刻内心五味杂陈,复杂异常。
原本坚定的信念在此刻动摇起来,她一时间已然无法看清眼前的道路。
睁开眼,鲜血淋漓。
闭上眼,人头浮现。
先是刘公公的人头,而后又变成自己亲信的人头,最后又变成自己的人头。
她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的是多么可怕的一位帝王。
柳澜心中甚至升起好笑的念头。
无论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才敢去和那样一位恐怖的存在敌对?
刘公公的手段很隐蔽,很多时候就连柳澜都不知晓刘公公的具体去向。
然而刘公公还是被圣上毫不犹豫地斩杀,由此可见圣上已然把握住了刘公公有谋逆意图的具体证据。
他到底手眼通天到了何等地步?
是否就连这军帐内所发生的一切,她柳澜此刻难看的脸色,也全都在他的注视之中?
面对这样一位帝王,她真的有胜算吗?
……
……
不知过了多久。
军帐内弥漫着彻骨冰寒的寂静。
柳澜孤独地坐在御座间,神色仿佛也被这股氛围所感染,变作无情的冬夜。
嘴角仍残留着几抹煞白,双眸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浓雾,令人根本无法看穿她真实的眼神。
她就端坐于此,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任凭寒风从周身吹拂而过。
真的过了很久很久。
至少在柳澜看来,那仿佛是渡过了上百个春秋冬夏。
以至于她回过神来之际,就察觉到此刻已然是深邃的夜晚。
没有人踏入过军帐,从晌午到夜晚,这半天时间内,没有任何人胆敢踏入军帐半步。
所以柳澜自己走了出来。
“三殿下……!”
见到那身披铠甲的柳澜走出军帐,守卫在外的亲信们纷纷上前。
在望见柳澜那异常冰冷的神态后,所有人心头都咯噔一声。
柳澜徐徐开口,语气有些莫名沙哑:“秉亲王的军队,行进得如何?”
面对柳澜的提问,其中一名亲信低头下跪:“回禀三殿下,秉亲王的军队……在两个时辰前,已经对苍远城西侧城墙发动了攻城……”
“什么?”
柳澜眉头紧蹙,转而倒抽了口凉气。
那双蒙着雾的眼睛里,透出几丝锐利的寒芒。
“本帅告诉过他,要等到我们的伏军抵达了之后再出手。”
“秉、秉亲王说……深夜是最佳的攻城时间,错过了今日,明日就可能会暴露行踪。”
“哼。”
柳澜淡漠地冷哼一声,对于秉亲王的擅自出手,倒也称不上有多愤怒。
她只是随意地摆手,吩咐下去:“传令我军,即刻开始朝预定目的地前行。”
亲信了然点头:“属下明白,这就……”
话音未落。
一只手却突然按住了那欲要抽身离开的亲信。
亲信抬起头,望见的却是脸色好似裹着一层寒霜的柳澜。
昔日那虽高傲却仍有几分闺秀气息的三公主,此刻却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一般。
那甚至不能被称之为高傲,那完全是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气势。
只是一道眼神,就有着压倒性的气势。
“路线要改。”
包括这名亲信在内,其他几人也纷纷一怔。
又要更改路线?
柳澜微微颔首,这更改路线的计划,与陈安宁的信封内容根本无关。
而是她突然亲自做主,所思考出的方案。
亲信哪里敢违背现在的柳澜,只得怯生生地问道:“敢问三殿下,怎么改?”
“原先通过岐山的路线,改成先去往绫罗山,再从羊弩小道穿过陂西林,最后再抵达目的地。”
在场几位都是精通战略图的军中人才,根本不需要地图,当即就理解了柳澜更改后的路线。
可饶是如此,他们仍是不由得发出惊呼:“可、可这不是在绕远路吗?!”
而且还不只是普通的绕远路。
如果按照柳澜此刻说的路线,他们的军队起码要延迟两三天的时间,才能够抵达预定目的地。
虽说只有那么两三天的功夫,可对于苍远城而言,可能就是因为这两三天,得到了支援部队的增援,进而有可能在攻城战中重新扳回劣势。
“为、为什么…突然要改路线?”
某位胆大的亲信,还是忍不住道出了自己的疑问。
柳澜淡漠地扫了那位亲信一眼,转而回答道:“因为原先的道路上可能有埋伏。”
“有埋伏?”
这位亲信刚想说这不太可能,就被另外一名同伴瞪了一眼。
他只能将自己心头的话语全部憋了回去,不敢再说半个字。
……
原定的路线上有埋伏吗?
当然没有。
那是柳澜临时胡编乱造出来的。
反正只要柳澜真的拦截住了支援部队,阻断了粮道,那事后秉亲王问责起来,她自然也能理直气壮地告诉他——
岐山有埋伏,只不过我们饶开了。
她只需要借助陈安宁的信封,来表现出自己【料事如神】的一面,就算胡编乱造一些,也不会有人敢质疑。
至于更改路线的真正原因……
……
……
“她想让秉亲王的军队落败。”
百花城内。
以天道视角观察这一切的陈安宁和萧念情,几乎同时得出了结论。
与此同时,萧念情看向这位三公主的眼神也变了。
不再像是看段间雪等人一般,看着某些清纯少女的眼神,而更像是以注视重要人物的眼神,注视着落天镜中,神色冰冷异常的柳澜。
在得知了苍远城内的守军部署,以及支援通道过后,柳澜十分大胆地把控了自己的力量。
她想让秉亲王的军队在攻城战中落于下风,最后再凭借自己军队的夹击,来共同攻下这座苍远城。
如此一来,至少明面上的功劳就不再是秉亲王占优。
“倘若按照原先的计划,柳澜军最多就是个【帮手】,虽然说帮忙阻断粮草和援军也很关键,但论功行赏时,还是秉亲王的主力部队功劳最大。”
“如果在秉亲王军队无法攻克苍远城时,柳澜军突然杀出,为久久无法攻克的苍远城给予致命一击,如此一来,柳澜军的功劳便会盖过秉亲王的军队。”
陈安宁唏嘘感慨地望着落天镜中的柳澜:“更重要的是,这会消耗秉亲王军队的硬实力,同时也是对这位秉亲王的一个下马威……”
她果然变了。
萧念情则是回头望了眼关上的里屋大门。
如今已至深夜,小如月自然是早已乖乖地睡下。
而沉迷于连续剧的陈安宁夫妇则是留在了大厅里,透过落天镜观察大烈与离火的战争。
片刻后,萧念情沉声问道:“安宁,你怎么看?”
陈安宁明白萧念情在问什么,想了想后,答道:“这要看三公主是否还会寄信过来,以及她信中的内容。”
如果她仍然在信中表明了立场,那一切就照常进行。
如果没有表明立场,那恐怕一切就要从长计议。
萧念情点了点头,自己大抵也是这般想法,只是她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那我们该如何?”
柳澜的立场尚且需要等待一封信来证实。
那么陈安宁等人的立场呢?
陈安宁顿了顿,旋即伸出三根手指:“三个月。”
“无论咱们的三殿下该如何选择,我们都已经被拽进坑里去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三个月后,那位圣上就会对百花城出手。”
“我们和三殿下可不一样……”
陈安宁莫名感到有些无奈。
因为结局似乎从刘公公找上他们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他们根本就别无选择。
“明天把段丫头他们叫来……”
“咱们得好好商量商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