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寻妻记
离渊之底。
仿佛永无止境的黑暗深处。
四周布满了远超出人类常识的不可名状生物,它们残损的血肉垂挂在那本是一尘不染的衣衫上。
动弹不了。
无论怎样努力,无论如何尝试动用魔煞。
处于这片死寂区域内的萧念情仍然孤独地被囚禁着,就好似那被关在笼中彻底失去自由的鸟儿。
从时间上来估算,她已经醒了三个时辰了。
没错。
这是萧念情此生第一次,在镇压离渊之底的过程中晕厥过去。
再醒来时,自己便被囚禁于此,四面环视之下只能见到数之不尽的血肉壁垒。
是她大意了?
不,那是不可能的。
天底下没人比萧念情更懂得离渊之底的恐怖。
任何人都可能会在面对那些鬼怪时大意,唯独她不可能。
她深刻地知晓,但凡自己有半点松懈,就会给那些藏匿于黑暗中的怪物可乘之机。
然而就算如此,萧念情仍然明显地感受到了无力。
不是道均剑气在作怪,也不是其他什么原因,就只是单纯地因为——那些怪物变强了。
它们变得比以前更狂暴,血肉形态也愈发诡异,就连那咆哮声都变得更加凶狠。
“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念情尝试挥动右手,试着要捏出道法决。
可就在她小臂动弹的刹那,身后血肉墙壁中突然窜出一条手臂粗细的漆黑触手状肢体,将萧念情整条右手卷起,再拉回到了墙壁上,死死地定格住,不让其再有任何凝衍法决的机会。
“啧。”
她撇了撇嘴,刚刚恢复的几丝魔煞倾泻而出。
平日里所向披靡的魔煞,如今灌入那血肉墙壁中,却好似石沉大海般激不起半点动静。
不对劲。
很不对劲。
倘若自己记忆没有出错,萧念情记得自己昏厥前,分明见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一道身影。
那身影被黑暗所包裹,那黑暗又偏偏与离渊之底的其他黑色大不相同——硬要说的话,该黑暗的深邃与纯粹,甚至让它能够在本就黑暗的一片空间内尤为显眼,就像是人群中最出挑的那一个。
如果说夜幕星河,光芒各有不同。
那它大抵就和天上最明亮的星辰一样,是离渊之底最黑暗的影子。
在遇见那道身影过后,萧念情便感觉浑身力量都被抽了个干净。
想要以魔煞迎敌时,意识却被蛮横地剥夺,整个人当即昏厥过去。
再苏醒时,就处在了这片空间。
……
仔细想来,此地似乎很是眼生。
萧念情来了离渊之底很多次,却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
四周皆是残损的血肉壁垒,无数鲜血与鼓动着的血肉构成了一处完全封闭的空间。
并且肉眼可见的,这些鼓动着的血肉正在不断地跳动着,跳动的频率简直就像是……
人类的心脏一样。
自己莫不是被困在某只凶兽的心脏中?
萧念情还没来得及多想,突然神魂猛烈地震颤起来,她分明察觉到神魂被某股力量蛮横地碾压。
难以言喻的剧烈痛楚席卷全身,仿佛神魂都快被人撕裂开来一样。
萧念情对此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咬着牙,强忍着这般苦痛,任由它继续蔓延。
“时间太久了么……”
离渊之底,就算是萧念情也不能呆上太久。
诚然。
她是天下唯一能够镇压离渊之底的人,但也仅限于此。
每次进入离渊之底,她不能停留太长时间。
哪怕是做好保护措施,在进入离渊之底十六个时辰后,她也会感受到神魂撕裂的痛楚。
这股痛楚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了,萧念情猜测这些压力是直接弥散在整片离渊之底空间。
无论用什么方式,无论躲到什么地方,撕心裂肺般的疼痛都会不断地侵蚀她的神魂。
“这下可是真的麻烦了。”
萧念情自言自语着,一边任由疼痛肆意游走,一边回想起那比任何地方都要温暖的陈家宅邸。
发丝无力地垂落下来,那因为先前的战斗而变得遍体鳞伤的身体也愈发无力。
衣衫被血水打湿,秀脸上满是数不尽的疲惫。
她倒是很想突然爆发出成堆的魔煞,脱离这个该死的地方。
然后一如既往地回到陈家宅邸,望着那明显过度担忧而有些神经衰落的陈安宁,对他淡然自傲地说上一句:“何须如此担心?本座可是万魔离渊的帝尊。”
接着再装作没事人的样子,给叫嚷了半天娘亲的小如月喂点奶去。
嗯,完美。
萧念情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自己所想象出的画面感到十分幸福。
只是。
她的嘴角虽然在缓缓上扬,但神魂意识也在痛苦消磨中渐渐颓软。
不行了。
身体开始泛起寒意。
这种感觉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体验到了——好似身处冰窖中,通体冰寒,动弹不得。
意识逐渐消弭于黑暗之中,萧帝尊有些无奈且惆怅地长叹口气。
“唉。”
最后。
长叹声悠扬消失之际,萧念情的意识也渐渐被苦痛所吞噬。
脑袋微微低垂下来,额前青丝垂落,那本是坚韧的最后一根神经弦彻底崩断。
帝尊的神魂,逐渐陷入沉寂。
而在意识彻底昏厥过去的前一息,萧念情的脑海中闪过了最后的念头。
好想再抱抱小如月啊。
……
……
隐约之间。
那极致漆黑的人影再次出现于萧念情身前。
望着前方那再度昏厥过去,任由他人宰割的萧念情,她那瘦小的躯体上渐渐浮现出一条手臂。
她将这条手臂伸向了萧念情,仿佛是要从她身体中取走某样东西一般。
仿佛是等待这一天许久,她那幽黑的身影正在因为兴奋和激动而不断地模糊抖动着。
她即将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咚咚。
咚咚。
四周肉壁鼓动的速度突然加快。
黑影将手徐徐伸向萧念情的胸口,如果她此刻有面容,必然会展露出无比兴奋的笑意。
她是如此渴求这颗特别的心脏,渴求了无数岁月,直到八个月前,她终于从这深渊中苏醒。
……
如果事情就此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那她必然能够达成长久以来都无人能达成的夙愿。
只可惜。
黑影突然之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伸向萧念情的右手猛地凝滞半空。
再一次,黑影剧烈颤抖起来。
只是现在她并不是因为激动兴奋而颤抖,反而是因为恐惧慌张而止不住地发抖。
那股发自神魂的恐惧甚至让她本能地遁入血肉壁垒之中,眨眼间便从这片空间内消失。
与此同时。
苦痛如同退潮般从萧念情体内缓缓消失。
……
如果说神魂的折磨原本像是一座山岳压在身上,让人动弹不得的同时又感觉随时都会被碾碎。
那么现在的苦痛程度,就像是这座山岳突然被人劈成两半。
压在头顶的压迫感顿时减少了一半。
忽然轻松许多的神魂逐渐恢复过来,在某个瞬间,萧帝尊猛地睁开双眼。
“呼……怎么回事?”
压力在消失。
苦痛在褪去。
尽管那股压迫感仍然存在,但萧念情已经不再有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大抵就是从五马分尸的苦痛变成了万箭穿心的感觉——虽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但起码比之前的折磨要舒畅得多。
这很奇怪。
萧念情在离渊之底镇压了那么多次,从来只感受过苦痛越来越强,却从未有过苦痛退潮的经历。
这是第一次。
简直就像是有人在替她分担一样。
该不会……
萧念情猛然间联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只是很快她自己又凭借理智否认了那种可能。
这里是离渊之底。
能够抵达离渊之底并活着的人,天底下只有萧念情一个。
就算是余燕燕,就算是顾隼他们,也绝对不可能安然无恙地抵达离渊之底,更不可能与她一起分担这股神魂撕裂的苦痛。
至于陈安宁,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萧念情心底升腾起来的感情,却在不断地告诉她。
那个男人,他来了。
……
“艹,真他娘疼。”
此间。
黑暗之中。
离渊之底。
在接受了关于自己的身份事实过后,白衣青年来到了离渊之底。
他此刻倒在满是肉瘤的宽阔血肉大道上,四面八方都是正在蠕动着的,宛若恶鬼一般盯着它的古怪生物。
从未感受过的疼痛在他身上来回游走,这位凡人大夫还是有生以来初次体验到这般感觉。
“就像是把小脚趾踢到柜子的痛感放大了百倍……这玩意儿真不是正常人能承受的。”
“不过还好。”
陈安宁感到愉悦地长出了口气,继续忍受着这般疼痛,甚至还有心思露出微笑:“反正我也不是正常人就对了。”
仔细回想一下。
在知晓了自己非人的身份过后,陈安宁立刻就对很多事释然了。
为什么在千花海时,陈安宁能够承受无数次的自杀式死亡,神魂依然毫发无损,精神状态也十分健康?
为什么卢伟去了近一年鬼谷,回来时已大变模样,而陈安宁与卢伟结识十年,陈安宁依旧一如从前那般年轻?
为什么当初圣祖封安容的安魂术都对陈安宁的神魂无效?
以及最关键的——
凭什么一个凡人的神魂之海,能够容纳整整一本天道卷书?
“呼……”
陈安宁长出了口气,旋即慢慢地爬起来。
忍受着神魂的疼痛,他的目光逐渐望向四周那一道道形似古魂的幽黑身影。
右手朝虚空一握。
那无比顺手的黑锅倏然间出现于掌中。
阴冷而又锋利的视线扫过全场,陈安宁提着杀魂锅,宛若战神般散发出无人能挡的气势。
“现在我要去找我老婆。”
“你们是一个一个上,还是来一起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