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千流站在船上，默默地注视着黄河的流水。
如今已经到了滑州地界，用不了几日，他便能够达到神都。
“公爷，船家做了鱼汤！”
“鲜得很！”
“快来尝尝吧！”
宋千流闻言轻笑着转身走入船舱之中。
年过四旬的船家看到宋千流后连忙拱手行礼。
“小民拜见公爷！”
宋千流摆摆手示意船家不必多礼。
随后他也盘腿坐下，从随从手中接过一碗冒着热气的鱼汤。
看着飘着一层油花的鱼汤，宋千流先是闻了闻。
随后轻抿一口笑着说道：“好汤，确实鲜美。”
船家闻言脸上也露出朴实的笑容。
“我这辈子有公爷这句话也算是值了。”
“日后我每次再做鱼汤，定是要把公爷抬出来撑场面。”
宋千流的随从见状当即便要开口呵斥船家。
却被宋千流本人眼神制止。
船家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正笑着捣鼓着小炉上的陶锅。
“公爷，人人都说这神都乃是天下第一城。”
“可小人从来没有去过。”
“不过小人有幸到过郑州的州城管城。”
“那街道上的公子和小姐，都穿着锦缎。”
“巡察的军爷披着铁甲挎着战刀，好不威风。”
“想来神都城中的人都是穿着绸缎的吧！”
“不然也不会每个人都想往神都钻了！”
船家的话，让宋千流等人陷入了沉默。
船家察觉到众人的沉默，连忙拱手说道：“公爷，小人第一次见公爷这样的大官。”
“若是言语冲撞了公爷和诸位大人，还望见谅则个。”
言毕，船家紧张地咽了咽唾沫。
宋千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神都也不是天下第一好的地方。”
“神都的寻常百姓也穿不起蜀锦、扬锦。”
“神都的百姓也会被饿死。”
船家闻言一愣，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几息之后，他看着宋千流离开的背影问道：“公爷，若是如此，为何大家都想到神都呢？”
宋千流扭头看了船家一眼。
随后宋千流忽然大笑起来。
“船家，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
“你要问那些人！”
言毕，宋千流走出船舱，抬头看向悬在半空的红日。
萧瑟的寒风如同刀子一般划过宋千流的脸颊。
跟在他身后的随从嘀咕道：“这红日挂在天空，怎么没有一丝暖意。”
“这狗日的老天。”
宋千流猛地看向嘀咕的随从。
随从见状连忙拱手请罪。
却听到宋千流自言自语道：“对啊，红日明明挂在天上。”
“为什么世人感受不到红日的温暖呢？”
听到此言，众随从纷纷看向宋千流。
但是宋千流已经不再多言，只是呆呆地昂着头看向空中的红日。
众随从对视一眼，默契地闭上嘴巴，静静地看着宋千流。
很快，船只停靠在了滑州境内的渡口。
船家笑着对宋千流拱手说道：“公爷，今晚，我们要停靠滑州。”
“若是公爷不习惯小船颠簸，可前往渡口的驿站中休息。”
宋千流摇了摇头。
“不必了，上岸后事情会变得麻烦。”
“我就住在船上吧！”
接着，宋千流走出船舱，看着天空中的月亮。
船家此时也跟着走出了船舱。
“公爷，今晚的月亮可真圆啊！”
“看来就连太阴星君，也要照拂公爷几分。”
“公爷定是天上的星宿转世。”
听到船家这生硬的马屁。
宋千流笑着看向船家。
“这月亮如此明亮，你知道它是怎么发光的吗？”
船家一脸懵逼，连忙拱手赔笑。
“公爷，小人如何知道！”
宋千流抬头看向月亮。
“船家啊，这月亮本身是不发光的。”
“它之所以如此明亮，是因为太阳的原因。”
“月亮的光芒来自太阳。”
船家愣了一下。
“公爷，你说这些，小人都不懂。”
“可如果没有月亮，那太阳落山之后，不就是一片漆黑吗？”
“按照公爷的说法，就算月亮本身不发光，可是它能够借助太阳的光芒照亮夜空。”
“这不也是...”
不等船家把话说完，宋千流便已经拔出来了腰间的佩剑。
“你是谁家的死士？”
“一个船家在一个县公面前多半不能如此轻松吧！”
“常言道，民见官怕三分。”
“你的破绽太明显了。”
船家闻言轻笑着没有回答宋千流的问题，而是轻笑着说道：“蓝田公，这世家便是太阳。”
“不论朝代如何更迭，真正把控天下的还是世家。”
“朝廷不过是世家推出来在明面上管理天下的工具罢了。”
“计算出了几个有为的皇帝，他们也不过是月亮而已。”
“如果你想要当月亮旁边拱卫的星辰。”
“我倒是能够成全你。”
言毕，船家一个翻身就从船上跳下。
周围的随从和亲兵见状看向宋千流。
就在此时，周围的停泊的船只忽然都亮起了火把。
宋千流见状抬头看向天上的一轮圆月，脸上露出一丝释然。
两日后。
太初宫，明堂。
原本应该统领女官在大兴殿整理各类奏章的婉儿忽然出现在了明堂之中。
“陛下，郑州急报！”
正在向女帝汇报神都政务的许敬宗眉头微微皱起。
扭头瞥了一眼小凤相。
随后他的神色瞬间一变。
因为他看到婉儿此刻脸面惊恐，眉眼中满是紧张和错愕。
女帝见状一拍龙椅起身看向婉儿。
“发生了什么！？”
“说！”
婉儿对着女帝拱手一拜。
“郑州急报，都畿道巡察使、蓝田公宋千流在滑州和郑州交界遇袭。”
“如今...如今...”
女帝已经在婉儿汇报时走到了婉儿身旁。
“宋爱卿现在何处？说！”
婉儿闻言抿着嘴抬头说道：“蓝田公如今下落不明。”
此言一出，朝野哗然。
女帝扶着额头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婉儿连忙搀扶住女帝。
许敬宗和宋璟两人脸色巨变。
明堂中的其他大臣也都神色一变。
袭击朝廷官员形同谋反。
虽然他们并不把这当回事。
但是明明能够正大光明地用政治手段搞掉宋千流。
谁用这看似简单却最为麻烦的手段处理宋千流啊！
“千骑禁军，左右千牛卫集结，前往运河渡口！”
“调城外的关西兵马和河东兵马入城维持秩序。”
言毕，女帝对着婉儿说道：“婉儿，为朕披甲！”
版日后，全副武装的女帝带着千骑禁军和左右千牛卫出现在了渡口。
此刻宋璟跪在女帝面前。
“陛下千金之躯，万万不可冒险啊！”
女帝看了一眼宋璟，正准备绕过宋璟。
然而她的目光很快被面前的黄河吸引。
看着黄河之水浩浩荡荡地向着东面奔流而去。
女帝忽然间楞在了原地。
几息之后，女帝转身扶起宋璟。
“宋阁老，我们回宫！”
宋璟见女帝回转心意，于是连忙拱手行礼。
接着女帝看向千骑禁军和左右千牛卫。
“崔、卢、王、郑四氏，袭击宋爱卿。”
“此等行径形同谋反。”
“六军将士随朕返回神都，捕杀叛贼！”
宋璟闻言愣在原地。
女帝没有再管宋璟，指挥着兵马浩浩荡荡返回神都。
望着大军远去的背影。
宋璟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他只是扭头看向不远处东流的黄河之水，默默不语。
入夜，忽然返回神都的千骑禁军和左右千牛卫接开始按照女帝的诏令捕杀城中的崔、卢、王、郑四氏族人。
无数官员被禁军捕杀。
十日后，神都已无四氏之人。
女帝颁布推恩令，准许四氏族分支瓜分主家所有家产。
又过了五日，宋璟辞官返乡，姚崇和狄仁杰拜相。
与此同时，平阳公主失踪。
此后宫中无人再敢提起平阳公主之名。
辞官返乡的宋璟带着家仆出现在了渡口。
这一次宋璟没有默默注视奔流的黄河。
而是闭上眼睛，倾听这黄河的奔流。
忽然间宋璟仰天大笑。
“自古大河东流水！”
“这是规律，谁也跳不出来。”
“崔、卢、王、郑四氏已经分崩离析。”
“但很快便有新的崔、卢、王、郑顶替上来。”
“屈原纵使自沉汨罗，难挡楚国之亡。”
“哈哈哈！”
伴随着宋璟的笑声，从黄河之水奔流而去，不曾动摇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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