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分量不轻的朝臣还在外头等着,尤其郭家主也来了,想必要说的事与边境有关,明章帝一想到那群蛮人便头疼无比。
“传他们进来。”
说完,明章帝望向一旁长公主府兄妹几人身上,见他们一个个神色平静,忽然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目光夹杂几分探究,明章帝是一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尽管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但这个时候叫他们下去也来不及了。
他倒是想从秦清等人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可惜什么也看不出。
秦衡身为长兄,自小沉稳持重,有着不符年纪的心计;秦湛虽不如兄长稳重,但也不是什么傻子,若说之前对明章帝还有什么敬重孺慕之情,那么自从华安长公主死后,便什么都不是了。秦清更不消说,她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看了直打怵。
唯一让明章帝的意外的就是谢策。
谢策几乎是在他身边长大的孩子,他自认为对谢策无比了解,可不知何时,他忽然发现竟无法看清他内心在想什么。
不同于秦衡兄妹三个对明章帝的恨意,谢策站在秦清身边,微微低着头,眼里只有秦清,那比画像还要瑰丽的面容透出一种不合常理的平静。
往往在这种时候,他都该是那个叫骂的最起劲的人。
内侍领卢大人,钟如焉等人进来。
明章帝已经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恢复一贯的温和宽容,道:“赐座。”
钟如焉道:“坐就不必了,此次进宫,是为一桩大事。”
她语气没多少恭敬,进来时看见秦清等人也是毫不意外,只淡淡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看着不像是来给他们撑腰的。
看在益州钟氏和颖阳许氏的面子上,明章帝对她倒是很客气。
“可是边境发生什么?”
郭副将,也就是郭映如的父亲,沉声道:“陛下,长公主离世的消息已经传遍北疆,蛮族向来野心勃勃,如今没了长公主,怕是再也无法震慑他们。边境传来消息,蛮族近日小动作不断,意欲再次犯我凛朝。”
那一句“没了长公主,怕是再也无法震慑他们”叫明章帝面色僵硬一瞬。
即便只是短短一瞬,明章帝很快掩饰,没人瞧见便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但这句话依旧在他心里种下一根刺。
是了,在所有人的心中,只有华安长公主才能击退蛮族。
凛朝能有今日,都是多亏了她。
华安长公主几个字叫明章帝如鲠在喉。
吞不下,取不出,每每动弹便是鱼刺入骨,搅翻出一片鲜血淋漓。
他若无其事地淡笑,神情略有些哀伤,似乎是因为提及长姐而情绪低落,连说话也没什么兴致。
可惜在场的人早就看透了他的秉性。
装的再好又如何?还不是按耐不住露出了狐狸尾巴。
表面伤心,心里怕不是早就开始咒骂华安长公主了。
卢大人拱手道:“陛下,蛮夷来犯,须得早做准备。”
另外两位大人紧跟其后。
康王没吭声,夹在他们里面就是个凑数的,来这一趟主要还是为了给自家人撑腰。
明章帝要是敢动他家儿子儿媳妇一下,他就让老大联合其他世家将他拉下马!
这种场面,秦衡几人自然是没资格开口的。站在一旁脸上挂着客套笑容的皇室宗亲们也不敢冒头。他们也就是依仗着辈分高,旁人尊敬一二,实际上压根没有半点实权,甚至还不如秦清这个郡主,有自己的封地,享食邑俸禄。
尚书令方才那句话,是提醒明章帝拿出个章程来。
没了华安长公主,朝堂上少了许多声音。
尤其在这种国家大事,许多跟随华安长公主的就算心里有想法也不会说出来,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明章帝发愁。
明章帝又能如何?
他心里一清二楚这群人在想什么,偏偏挑不出错处便拿他们没办法。
明章帝在战事上没有任何天分,更不要说经验了。
让他拿主意,等于就是为难他。
康王在心里嗤笑一声,明章帝也就是在那些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上出色了,至于其他,照他看压根没一点脑子。
他若是明章帝,有华安长公主这样一个任劳任怨,像牛一样贡献的长姐,他就是什么都不用做也能安安稳稳寿终正寝,还图什么啊?!
有什么好图的?!
他巴不得秦燃活的久一点继续发光发热无私付出!!
康王心中丧心病狂的想法无人可知,此刻,钟如焉开口了。
“蛮夷之患,不可轻视。还请陛下早做定夺,是要出兵镇压,还是和谈”
“本就是蛮人先撕破契约!还有什么好和谈的?华安长公主虽死,可我凛朝难道就无人了不成?区区蛮夷,屡次犯我边境,实在忍无可忍!”另一个出身世家的大臣怒斥道。
明章帝或许不知道,但他们这些有弯弯绕绕心思的文臣早就看破了蛮族的试探之举。
蛮族小动作不断,无非就是试探凛朝的态度。
倘若凛朝视而不见,他们必定会认其底气不足,从而进一步侵占凛朝的土地,杀害边境的百姓。
大臣道:“臣请陛下出兵!给蛮族一个教训!”
尚书令思考半晌,道:“臣附议。我朝与北疆签下十年契约,如今五年不到,蛮族便蠢蠢欲动,屡次冒犯,着实可恶。既如此,又何必给他们脸面?”
和谈?
想都不要想!
真是给他们脸了。
明章帝想了想,其实是拿不定主意。
他对蛮族忌惮不已,可若是毫无作为,又着实憋屈。
“那依卢卿看,该派谁领兵前往?”明章帝问,目光落在郭副将身上。
朝中武将不多,唯二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郭家主和钟如焉。
都是出身世家,后者还是华安长公主的闺中好友,感情亲厚。
明章帝好不容易扳倒华安长公主,又怎么可能再去重用一个女子?
尚书令道:“若看资历,当属钟大人和郭大人,只是”
未尽之言,大家心里都清楚。
以前还有华安长公主压在他们头上,他二人平起平坐,倒也能和平共处。
一旦打破这个平衡,那可有好戏看了。
更何况,最重要是,想要号令三军,不是有资历就够的。
最关键的是——
兵符。
若是华安长公主,以她的威信和号召力,就是没了兵符,也能调兵遣将。
但钟如焉和郭家主还没能到达她那个高度啊。
正当所有人沉默,郭家主出列,温和一笑,看向一旁的秦湛。
“常闻二公子身手不凡,当年秋猎中也能窥见一二,确有长公主风采。”
“臣举荐二公子为帅,率领兵马,前往边境。”
明章帝眉心一跳,终于明白过来一直萦绕心头的不详预感是从何而来!
他看向长公主府那几人,除却秦湛脸上还有些讶异外,其他三人皆是一脸平静,连伪装都不肯。
郭家主道:“至于臣若是陛下不嫌,臣愿一同前往,协同一二。”
钟如焉跟着道:“臣也愿一同前往。”
其他几个大臣都沉默的态度附议。
明章帝几乎要冷笑出声。
好啊。
原是在这等着他呢!
这种局势下,让秦湛率领人马去与蛮族厮杀,对明章帝只会有害而无利。
于名声上,华安长公主刚死不久,明章帝就让其子去边境,任谁看来都会觉得明章帝心狠手辣,要赶尽杀绝。
倘若秦湛真的死在了战场上,本就失了民心的明章帝怕是要遗臭万年。
即便明章帝是想赶尽杀绝,也不会用这种方式!
秦湛去了边境,必定会被重重保护起来。有钟如焉在,绝不会让好友之子陷入任何危险境地。秦湛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归来,就是什么都不做,也会因为立下“汗马功劳”而享受封赏。
有了功绩,再没个一官半职就说不过去了。
到那个时候,明章帝还能动他们吗?
怕是再也没机会了。
明章帝忍下被算计的怒气,露出无奈笑容。
“从嘉到底还年轻,战场刀剑无眼,朕实在不放心。”
“陛下!”秦湛站了出来,不管钟如焉他们是怎么安排的,他只要照做就是了,“恳请陛下给我一个机会,阿娘能做到的事情,我也会竭尽所能去完成!定然不辜负陛下一片真心!”
真心二字加重语气,秦湛与明章帝四目相对。
明章帝忽地笑了,温和道:“不是朕不答应你,只是将在外,若无兵符,怕是寸步难行,你既年轻,又没什么经验”
虚伪的话语顿了顿,明章帝扫视这尚书令几人,面露惋惜。
“若是兵符在朕手中,也就如如了你的愿,交予你手,由你领兵前往。只是那东西一直在你阿娘身上,如今怕是都成灰了。”
说着一声叹息。
秦清忽然出声:“陛下,你说的,是这个吗?”
明章帝闻声望去,目光落在秦清手上,不禁瞳孔一缩,伪装多年的外表终于有了一丝裂纹。
这不可能!!
他几乎是下意识上前,伸出手欲夺过来。
谢策张手拦在秦清身前。
欣赏着明章帝的表情,秦清倏忽一笑,那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她轻柔道:“不巧,兵符,在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