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其实我也没打算想要嫁人,只是范叔一直念叨着这事。
你不是总是防着我吗?
你娶我,我嫁你,即解决了你的难题,我也交差了。”
王瑶神情淡淡道。
王瑶口中的范叔,是最早跟在刀疤王身边的人,一直拿王瑶当亲女儿看待。
刀疤王死后,他就一直跟在王瑶身边,随着王瑶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他十分担忧王瑶的终生大事,为了将她嫁出去简直挖空了心思。
其实一起初王瑶没对梅庄毅动什么心思的,只是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随着之后两人合作,越发对他欣赏。
而范叔见王瑶难得对一个男人另眼相看,要知道他可是一直怕侄女被当男人养久了,会喜欢上女人,于是便怂恿王瑶嫁给梅庄毅算了。
梅庄毅有些接受不了这种画风,之前不是一直追着撵着让他负责,合则这都是哄他的啊?
他的心情有些怪怪的,当然他也不是傻的,当即反应过来:“照这样说来,之前那一切都是你故意设计我的?”
王瑶愣了一下,老实道:“不算是,一直有这种想法,可惜没来得及实施,那次是错打错着。”
梅庄毅研究了下对方的表情。
相交这一年多来,他对王瑶的性子还算了解,这个人看似面相凶恶,其实内里是一个,怎么说呢,非常‘老实’的人。
当然这种‘老实’,是针对梅庄毅这种心思诡诈的人来说。
大抵是不善于做戏,所以她平时惯是一张大冷脸,也是因为长相凶恶,所以旁人一见她面相便是三分胆怯,之后自然再不敢妄然窥探。
且她平时行为处事从来直来直去,不擅长遮掩。
这种性格配着她的相貌,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一个女儿家,怎么就被养成这样了?
梅庄毅想起王瑶复杂的身世,不禁一阵怜悯上了心头。
在他想来,女儿家合该像小月儿那样娇娇弱弱,在家中千娇百宠,风吹不到雨淋不着,而不是像王瑶这样粗粝得像块儿大石头,被世俗磨砺得满目疮痍。
换念想想,谁也不愿意这样,恐怕还是被逼的吧。
也因此被逼着给人负责的激愤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同情。
梅庄毅认真去想王瑶所说的话,觉得她的建议似乎挺不错。
其实他被他娘也逼得很烦,可不论他怎么不愿,他娘总觉得他还是没定性,似乎并不能理解他不想成亲的想法。
很久很久以前,在梅庄毅还小的时候,他闲来无事总是喜欢在村里乱转。
也因此见识过太多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两口子为了一点儿小事,你争过来我吵过去。
他是个生性喜欢简单的人,大抵是因为自己的心思太多,他特别厌烦生活中总是充斥着各种鸡毛蒜皮,在他来想有这点儿功夫忙这些,他出去能找许多许多乐子了。
所以梅庄毅早早便想好了,自己这辈子不娶媳妇不生娃,不让自己生活和那些乡下汉子一样,围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打转。
可随着他一年年长大,到了世俗眼光中该娶妻生子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遇到的阻力比他想象中更大。
首先便是他娘,他爹嘴里虽不说,其实是站在他娘这边的。
还有哥哥嫂子们,甚至大姐大姐夫,他身边所有关心他的人,都觉得他应该成亲了。
有时候梅庄毅会恍惚地想,人为什么要成亲?
答案是无解。
迫于这些无形的压力,他渐渐换了想法,他想等他玩够了,他娶个媳妇就当交差了。
可今年他已年逾二十有三,却还是没有一丝想成亲的想法。
他娘逼得越来越紧,有时候梅庄毅真想把心里的实话告诉她。
可他不能,若是换在五年前的梅庄毅,他很可能就这么无遮无拦地说出来了。
可他已不是五年前的他,他长大了,也懂事了,知道做父母的艰难与不易。
也许娶了王瑶真不错,两人都急着交差,两人都对成亲没啥兴趣。
两人是合作伙伴,虽如今已算是交底儿了,但这世上还有什么关系比是夫妻更为紧密的?
唯独就是她人长得磕碜了那么一点,但说实话,梅庄毅真不注重这个。
打定注意,梅庄毅开口道:“那我先跟你交交底儿,我一直没有想娶妻生子的打算,也就是说你若是嫁给我,咱们只能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假夫妻。”
听到这话,王瑶几不可查地愣了一下,但随即她就道:“刚好,我也有这种想法。”
她的态度很坦然,也实在是相貌没给人一种娘们兮兮的样子,所以梅庄毅并没有怀疑她。
“那咱们就算是合作了?”
王瑶点点头。
梅庄毅露出笑容,眼光扫到一旁屋门后,道:“听够了没,听够了就出来。”
只见那紧闭的屋门被打开,露出周进两口子略有些尴尬地脸。
“小舅舅我不是故意想偷听你们说话的,都是进哥……”
“都是进子这货硬拉着你听的,是不是?”
卢娇月没听出她小舅舅腔调中的怪异,老实点点头。
梅庄毅顿时笑了,和周进两人交换了一个忍俊不住的眼神。
见媳妇被取笑的有些尴尬,周进出面打圆场,他对王瑶点了点头:“没想窥探你们的隐私,只是庄毅来后显得有些异常,所以有些担心罢了。”
王瑶清楚这两人的关系,倒也没有多想,只是毫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这番大方不做作甚至是豪爽的做派,惹得卢娇月忍不住看过来,早先她还有些不敢看王瑶的,现在知道对方是个女人,却是越看越好奇。
王瑶的肤色本就黑,是那种比小麦色更深一号的颜色。
对男人来说,这种肤色算不得黑,可对女人来说,就是黑煤炭了。
不过这黑也不是没有作用的,至少遮掩住了她的窘迫。
卢娇月是个善解人意的性子,也知道自己行为有些过格,忙收回自己好奇的眼神。
正好晌午饭做好了,四个人便坐下吃饭。
在饭桌上,梅庄毅说了说自己的打算。
既然打算成亲,肯定方方面面都要布置,首先王瑶的身份得处理,他家里那边可是见过王瑶本人。
梅庄毅的意思是让王瑶暂住周家,而他家里那边就跟他们说王尧有事回家去了。
等过阵子王瑶以王尧妹妹的身份出现,有王尧的这层关系在内,想必急着让儿子成亲的柳氏应该不会拒绝。
等两人成亲后,自然是夫妻二人一同前往南方,到时候身边没有家人,是王尧还是王瑶似乎并不重要。
反正一年之中两口子在家呆不了多长时间,这应该不是为难。
对于梅庄毅的胡闹,卢娇月和周进简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这事是梅庄毅的人生大事,他素来又是个有主见的,两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方方面面都计划到,现如今就只有一个问题待解决,那就是王瑶装成王尧的妹子,以她这副样子能过关吗?
梅庄毅发愁地直皱眉头,他怎么就没想到最重要的这件事?
王瑶难得有些女儿家的姿态低垂着头,坐在对面的卢娇月看得直想揉眼睛,到底她是个心善的性子,便主动出面解围说先换身衣裳看看再说。
两个女人进了里屋,王瑶明眼可见有些手足无措。
“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日里喜欢比较鲜艳的颜色,我娘说女儿家穿得娇娇艳艳的才漂亮,所以我衣裳的颜色都比较鲜艳。”
方才在里面偷听,卢娇月也知晓王瑶的身世,知道她是个命苦的,遂主动找话与她说,想打消她的紧张感。
“我、我喜欢黑色吧。”
不是太确定的口气,可在过去的二十多年的生命里,王瑶确实穿黑色比较多。
一是黑色耐脏,做山匪的哪有那么讲究,寻常一个月不洗澡也不罕见。
另外则是黑色受伤了看不显血迹。
可在王瑶遥远的记忆里,她似乎也曾像那些普通的小女娃一样,穿过那种粉粉嫩嫩的颜色,那时候她娘还在世。
对于娘,王瑶只有一个很模糊的影子,有着温柔的声音和一双温暖的手。
就在王瑶陷入回忆之中,卢娇月已经翻箱倒柜翻出许多衣裳来。
红的鲜艳,绿的娇嫩,黄的娇俏,蓝的水灵,还有那种很纯净的月白。
这么多颜色夹杂在一起,姹紫嫣红的,让看过来王瑶顿时花了眼。
“你看看这件行不行,还有这件……”
卢娇月拿起衣裳放在她面前比划着,王瑶手足无措。
卢娇月见她也拿出来个什么主意,遂主动道:“这样吧,咱们一件件的试,看你穿哪件好看咱们就穿哪件。”
然后她便拿着衣裳看着王瑶,等她自己脱衣裳。
王瑶起先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卢娇月露出一个疑惑地眼神,她才顿时明白了。
明白后连耳根子都燃了起来,到底因为人不白,所以看不出来,只是让人觉得人有些发愣。
她犹豫了一下,便开始缓缓解着自己的衣裳。
脱去棉袍,里面是一件外衫,外衫脱下后,露出的不是中衣,还是一件外衫。
直到王瑶连着脱了几件。
随着王瑶将身上最后一层布解下,有什么东西跳了出来,她似乎非常窘迫,赶忙一把抱紧了胳膊。
卢娇月轻晃了下头,才从那一恍入眼的东西中恍过来神儿。
她已经成亲,甚至还生了孩子,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所以能明白其中的重量。
卢娇月只能上前给她帮忙。
靠近了,她更能感受到对方肌理中蕴含的那种力量和弹性,手指碰触之间之间,叹道:“你好结实,进哥成日笑我身上的肉软趴趴的。”
“女儿家好像都是软软的。”
这话似乎是安慰的口气?
反正卢娇月是听出这个意思。
想笑的同时不禁更是觉得这王瑶可爱,甚至她有些异于常人的外表,让此时的她看来也不再那么扎眼了。
她能看得出王瑶心中的忐忑,为了让她有自信些,遂安慰道:“可是我没劲儿啊,寻常从井里打水,我只能打起小半桶来,还累得气喘吁吁的。
你肯定很有力气,想必打一桶水起来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王瑶老老实实点头道:“一桶水没问题,以前我练功的时候,我师傅让我从山脚往山上挑水,每天要挑够让整个山寨够用的水,要不然晚上不给吃饭。”
“这么辛苦?
那要挑多少啊?”
“也不多,就是二十大缸。”
“我的天!”
“刚开始的三个月,我根本完成不了,所以天天晚上饿肚子,还是范叔偷偷背着人偶尔给我送点儿东西吃,我才能不天天挨饿。”
大抵是因为卢娇月给她的感觉很轻松,所以王瑶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你师傅真是太严苛了。”
“后来不让我挑水了,改劈材,从早劈到晚,先是用斧子劈,后来就让我用手……”
就着这个力气大不大的问题,两个女人进行了一番诡异的讨论,而外屋两个男人,眼见一等不来,再等还是不出来,周进倒还好,梅庄毅却是有些焦虑了起来。
“怎么还不见出来,妇人就是麻烦。”
“你口中的妇人,其中有一个是你外甥女,是我媳妇。”
护短的周进道。
“行行行,知道你宝贝媳妇儿行了吧……”
正说着,从屋里走出来两人。
其中一个正是卢娇月,而另外一个却是让人着实大跌眼镜。
克服了心理障碍,王瑶也就任卢娇月打扮自己,可令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卢娇月的衣裳王瑶竟然穿不了。
其实想想也是,王瑶比卢娇月高了一头半,怎么可能塞进她那娇小的衣裳当中。
无奈,卢娇月急中生智让王瑶还是穿自己本来的衣裳,却是在脸上以及发式上做了一些改变。
眼前这个女人很高,身形硕长,也不知是衣裳里面做了什么处理,竟不像以前那样让人感觉壮硕,反而因为腰间的腰带收紧,显出一副胸高臀翘的好身段。
剑眉长目,鼻梁高挺,不薄不厚的嘴唇,大抵是因为脸上少了那道横贯整个脸的刀疤,竟显得异常干净光滑。
微微有些黑的皮肤,明明看相貌有些偏男性化,却因为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而显得又有一丝女子应有的柔美。
尤其是那面前的高耸,因为实在太醒目,所以梅庄毅一眼就看到了。
莫名的,他感觉脑门一热,就有一道热流从鼻孔中喷涌而出。
“哎呀小舅舅,你咋流鼻血了?”
卢娇月慌忙道,拿了块帕子上前递给他:“你是不是这阵子在家锅子吃多了?
锅子吃多了上火,应该配些下火的茶来喝才是。”
周进脸色怪怪的,倒也没点醒萌憨的媳妇,梅庄毅才不是吃多了锅子上火,才会流鼻血的,这种事只有男人彼此才懂。
他眼神不含邪念地扫了那王瑶一眼,脸色更加怪异,原来好友竟好这口,亏他以前担心他是不行,才会一直对女色不怎么感兴趣的。
自此,因为好友戏耍似的打算要成亲,而产生的不敢苟同的心思,才稍微淡了些去。
梅庄毅心里慌乱,窘得连头都不敢抬,接过外甥女手里的帕子按在鼻子上,才仰着头嘴里支支吾吾道:“天冷,不吃锅子吃什么,我以后会注意的。”
而王瑶也觉得十分奇怪,不免担心对方身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她好不容易找了个男人愿意娶自己,可千万别让她还没嫁过去,就成了寡妇啊。
不禁走上前关心道:“你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
梅庄毅匆匆离去,留下了王瑶。
至于王瑶放在梅家的行李,梅庄毅说了,过两日就帮她送过来。
自此,王瑶就在周家住下了。
也幸好如今梅氏忙着哄孙子,寻常极少上周家这边来,大多都是周家两口子上那边去,所以周家多了一个人的事,二房那边并不知道。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在周家住的这些日子,王瑶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宜。
大抵也是之前在梅家住过一阵子,看她的样子似乎挺习惯这种平静的日子。
她是个话少的人,平时经常躲在东厢不出来。
卢娇月想着以后这人就是自己的小舅母了,又怜悯她的身世,每每有了空闲,就会抱着点点过去与她说话。
这么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
熟了以后,王瑶也会帮着家里干些活儿。
例如帮程婆子打水,例如帮着劈材,一点儿都不辜负她之前对卢娇月的说辞。
那劈出来的柴火,一段段仿若精准计量过似的,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对于王瑶的事,卢娇月和程婆子也说过两句。
不过并没有说得太具体,只是说她碍于一些原因,所以女扮男装在外行走讨生活。
程婆子活了一把岁数,见的事情多,仅凭她有限的认知便能拼凑出一个悲惨的故事来。
都是苦命人,又想着这孩子男不男女不女的过了这么多年,如今眼看就要嫁人了,不免就开始教她一些女人应该会做的家务。
王瑶并不能勘透程婆子的这种心思,不过她是个懂事的,程婆子让她帮忙,她就老老实实给人帮忙。
打水、劈材、烧火她都能行,唯独上了灶台,她就不行了。
让她和面,能把白面弄自己一头一脸,都没办法和成团。
让她做饭,经常做糊了还是夹生的。
更不用说择菜切菜了,让她择菜,扔掉的比留下的多,切菜她切到手比切到菜的时候还多。
一次又一次,程婆子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打消自己这种心思。
这一切卢娇月尽数看在眼中,她是挺赞同程婆子这种做法的,妇人嫁人之后,难免会操持家务,洗衣做饭缝衣裳做鞋,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眼见王瑶做不了灶上的活儿,她就改教她针线活儿,也不拘要做出个什么花样来,只要能简单地缝个衣裳,能做鞋就行。
男人在外行走都费鞋,卢娇月闲来无事就给周进做鞋,一年到头也就刚好够他穿而已,可以想见费鞋的程度。
到了这会儿,王瑶也能明白这两个善良妇人的心思,见卢娇月要教她针黹,她并没有拒绝,所以之后总能看见她用自己一双并不灵活小巧的大手,拈着一枚绣花针,磕磕绊绊地拿着一块儿布头缝着。
这场景着实让人忍俊不住,周进每每看见都是摇头笑叹。
学了几日,卢娇月发现王瑶缝衣裳不成,做鞋倒是还算有悟性。
其实这跟悟性没啥关系,都是眼见的活儿,而做鞋因为要钉鞋底,所以十分费力气。
王瑶别的没有,就是力气多。
梅庄毅消失多日再次上门,一进屋就看见一身靛青色长袍,长发挽了个堕髻,松松垂在脑后的王瑶,正拿着一张鞋底子缝着。
这种场景梅庄毅并不少见,因为在乡下经常能看见妇人坐在自家院子里或是门口,给家里的男人做鞋。
正在努力和那双鞋底子做斗争的她,与以往那个刀疤王截然不同,似乎一瞬间就从一个令人胆寒的水匪变成了一个小女人。
给家里男人做鞋。
想着这个,梅庄毅不禁感觉心里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