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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第三章

    男子宁折不弯的脊梁弯曲下来, 新月一般。

    乌黑的发丝垂落在白皙的脸旁,阴影遮住了他的神情。浓长的睫毛轻敛,他眉眼温顺地跪在那里, 仿佛后宫中最常见的那中侍人。

    永远不会反抗,宛如一只温驯的家猫, 只会在主人的怀中祈求怜爱。

    秦珏知道自己此刻看起来是什么模样, 他曾多次目睹父皇与后宫女子玩乐,那些女人们矫揉造作的姿态,他早已烂熟于心。

    不过是,学一学罢了。

    毕竟他现在的身份,与那些女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不论是在泽西皇宫,还是在这里, 总归都是忍耐两个字。

    至少在女帝身旁, 他不必担心自己的饭食里有毒物, 不用惧怕夜晚藏在哪里的杀手,不用再战战兢兢隐藏自己、防备不知何处来的栽赃陷害。

    他可以吃着上好的食物, 穿着精美的纱衣, 躺在柔软的床榻间,毫无顾忌地一觉睡个饱。

    耳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逐渐往床榻走来。

    即便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这一刻秦珏还是忍不住僵硬了身体。

    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眼中,缓缓伸到跪立的男子面前。

    这只手并不漂亮, 肤色偏白, 但手背掌心和指骨上随处可见一些细小的伤疤,手指骨节也比一般女子突出,显得消瘦而凌厉。

    这是一双属于战士的手,而不是一位帝王的手。

    不具美感, 却充满了强大的力量。

    秦珏想到自己的父皇,那个自小养尊处优的男人,他年过半百,皮肤却保养地细嫩油滑,肥硕的身躯像一只精心饲养的猪。

    略微失神一刹,下颌处传来细微的刺痛。

    他睫毛颤抖,感觉几根手指正捏着他下巴,之前长.□□破的皮肤被粗糙的指尖按压,她的指腹一点也不柔软,却带着难以忽视的热度,刺痛中伴随着一股灼热,涌上他的面颊。

    秦珏不自觉微微凝眉,又来了。

    那中难以理解的、让他胸口忍不住鼓噪的情绪,再一次爬上心头。

    犹如心口长出一根藤蔓,细嫩的枝蔓在他身躯内蜿蜒,在血肉里快速生长,枝蔓所过之处,每一寸皮肤都好似有蚂蚁在啃食一般,瘙痒酥麻。

    手指稍稍用力,抬起他的脸,秦珏顺着这股力道温顺地抬眸,对上女人的视线。

    这一看,他眼神便是一滞。

    女人眉目平静,眸光淡地好似无风的湖面,瞧不见一丝波澜。

    这与秦珏的想象不符,他以为——她神情该是热切的,目光该是贪婪的——与他记忆中面对那些后宫美人的父皇一样。

    然而下一瞬,他立刻意识到,是他错了。

    那个名义上的父皇,又如何与赫赫有名的女帝比呢?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哪怕他们都身为帝王,都拥有着享用无数美人的权利。

    恍惚之间,耳边传来淡凉的女声,一字一顿道:“有长进了。”

    女帝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睨着他,眸中似乎滑过一抹赞赏。

    秦珏不自觉想,那赞赏是赞赏他的容貌,还是他学习的奴仆的姿态呢?

    秦珏一直很清楚,自己长得不错。

    他的母后之所以能成为泽西后宫之主,被泽西皇帝另眼相看,便是因为出尘脱俗的美貌,而他很好地继承了她的优点,若不是因为出众的容貌,恐怕他幼时都活不下来。

    从小,他就学会如何在那吃人的深宫中生存。

    他学会了伪装,学会了利用自己的长处,学会了隐忍。

    多年蛰伏,只为能够顺利成长起来。他也向来以此为傲,孤身一人在那危机四伏的深宫之中活下来,并且活的还不错,不然这次也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花费这般大力气送他来这里。

    直到他见到这位女帝,他才恍然发觉,有些人注定就是强者。

    离得近了,秦珏已然看清她的模样,她五官精致姣好,眉目凌厉锋锐,一双黑眸犹如点漆,中间两点明亮锐利的、坚不可摧的光。

    当他撞入那双眼眸中,便再也注意不到她的容貌,甚至忘记她是个女人。

    真正的强者,不惧任何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鬼蜮伎俩都是徒劳。

    不像他,他不过是个投机取巧的小人,便如此时此刻,他表现出来的恭敬顺从,也只是想要谋取最大的好处而已。

    秦珏心口在跳动,一下一下仿佛敲打着他的胸腔,他面颊发烫,情不自禁想要臣服在她的目光中,因为被她抬起脸而再次挺直的脊背,竟然产生了往下弯,拜倒在她的身躯下的趋势。

    生来便不曾屈服的他,第一次,竟隐隐被一个女人折服。

    女帝的目光从他脸上往下滑,那目光如有实质,秦珏身体禁不住隐约颤抖起来,心脏猛然加速跳动。

    却在下一刻,下巴上抵着的指尖猝然离去,哗啦一声,伴随着一阵风,旁边架子上搭着的宽大披风被扯下,拢在他肩头。

    披风是暗红色的,厚重如大衣,将他整个包裹。

    女帝已然收回视线,语气仍是那般淡凉,道:“看来你已经学会如何当一名奴仆,既如此,披好披风,过来给我更衣。”

    秦珏抬手拉着披风,面色有一瞬间的错愕。

    现实却不容他多思考,那边女帝已张开双臂,拿眼神催促他。

    男人一脸不在状态地爬起身,下床走到女帝身旁,在女帝的示意中,抬手给她解开身上的软甲。

    他的手在抖,却见女帝闭上眼睛,像是在闭目养神。

    秦珏忍不住想,难道她不怕他暗算,就这么放心他吗?

    似乎猜到他的疑惑,闭着双眼的女人突然开口:“你知道对于有些五感敏锐的人来说,即便是一道眼神,都能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吗?若你想杀我,眼神中必定藏不住杀意。就如此刻,我即便不看你,也知道你的所思所想。”

    秦珏瞬间低眉敛目,不再看她。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颤动,混合着畏惧与某中不知名的情感。他畏惧她,这不可否认,她太强大了,不仅仅是身份,更是她自身的能力。

    与此同时,秦珏也恍然明白,战奴群中她为何那般言语。

    他乖顺地,一点一点解开她的衣襟,那套软甲下是一件贴身的黑衣,摸上去能感到明显的潮意,他清楚那是被她的汗打湿了。

    黑衣下,是更私密的亵衣,依旧是深沉的黑色。

    秦珏手指刚放上衣领,女帝便蓦然叫停:“可以了。”她睁开眼,口气淡淡,“奴仆该做的事,是尽心服侍主人,而不是爬上主人的床。”

    “能躺在我床上的,只有大兴国的皇夫。”女帝冷酷地说。

    秦珏面色霎时惨白如纸,他想说此非他所愿,不是他爬上她的床,他也是被强行带来此处。

    可面对女人冷漠到极致的眼眸,他顿时咽下所有话语,屈膝跪在她面前,低声道:“奴……知错,望陛下责罚。”

    她不会不知道是下人会错了意,她之所以如此说,恐怕是对他的警告。

    秦珏全身冰凉,他想到刚才自己的表现,那些谦卑恭顺,恐怕在她眼中便如卖笑的小丑一般。

    她话语中的讽刺与轻蔑,就像利剑一样穿透他的心口,让他感到脊背生寒。

    他怎么会以为她与全天下的帝王相同?他怎么能把她比作那个荒淫无道的男人?

    她可是独孤洛,是唯一的女帝,是把泽西打下一小半,让泽西皇帝怕得差点弃都城逃跑的女人。

    秦珏跪在地上,这一次,他心甘情愿低下了他的头颅。可他的胸腔却燃起了一把无名之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升腾起来,虫蚁一样啃食着他的心脏。

    她的床,只有大兴皇夫才能上?那个能被她另眼相看的男人,会是谁?

    总之,绝不可能是他这样的奴仆。

    “念在初犯,出去沿着校场跑十圈,此事便罢了。”女帝的嗓音冷淡而威严,“去吧。”

    “……是。”秦珏闭了闭眼,收敛起所有思绪,僵硬着身体退出营帐。

    站在营帐外,被清凉的夜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身上还披着那件红色的披风。

    守在门口的侍从看着他的眼神惊诧莫名,显然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

    帐内传来女帝的传唤声,侍从匆匆进门,过不久才出来,唤人备水给女帝洗漱,又对秦珏道:“跟我来,我带你去住处。”

    秦珏跟在那侍从身后走着,风吹散了多余的热度,他逐渐恢复往日的清醒理智。

    他本不该如此失态,为何在她面前,他便失去了往日的分寸与冷静,变得那般被动混乱起来?

    侍从这时出声道:“陛下吩咐往后你便随侍在侧,不得有非分之想,明日卯时陛下便要起身,你须得早一刻来营前等候。”

    秦珏默然点头,应了一声是。

    那侍从又道:“陛下罚你,令我监督,你去换一身衣裳,时候也不早了。”

    秦珏自然不会反抗,跟着侍从来到一个小很多的营帐,这营帐不仅小,还塞了好几张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汗臭味。

    侍从给秦珏拿了一身粗布衣裳,秦珏也不是没吃过苦的,面不改色换了,跟着侍从来到校场。

    校场上还有些士兵在乘凉,或是练习武艺,天际一轮明月,洒下朦胧的清辉。

    望着眼前一眼忘不到边的巨大场地,秦珏一句话也没说,抬脚便沿着铁丝围着的边缘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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