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心的那些住宅被花翥简单修缮后变成了将军府, 她本欲住在矮山处,却被众人以“谁官大谁住最高处”推去了顶端的房子。
天方亮。
花翥才起,女兵们便在门外喧喧嚷嚷。牟齐儿与宋喜悦被推为代表进了将军府,道众位姐妹有事与花翥说。
宋喜悦先开口:“今日是桃花节, 雁渡的女子都会穿上最漂亮的裙子, 去山上找一朵花戴在鬓发间。军中姐妹们说不想穿军装, 想穿女儿衣裳与山民家的女儿比美。”
“好。”
牟齐儿赶紧道:“姐妹们还想涂脂抹粉, 毕竟今日有林小将军那样的妙人儿……”说到“妙人儿”时,牟齐儿顿了顿, 微微翻了一个白眼, 原本有几分撒娇的口气立刻变得凶巴巴。“那样的妙人儿!在此处,姐妹们想要装扮美丽点儿。”
“好。”花翥顿了顿。可军中何来胭脂水粉?
“喜悦带来了许多。”
花翥应了。
埋首看赵健的画的雁渡关房屋图。,
牟齐儿一双手压在图上。“姐妹们还说, 翥小将军今日要与民同乐,要穿女儿衣裳。雁翎服虽好,却更适合骑马射箭,今日是节日,边关无事,不如……”
花翥想想,也应了,可她身边未带女儿衣衫。
“林小将军给翥小将军带了女子衣衫呢。”
衣裙一色雪白。白色上衣上用同色丝线绣着芙蓉花。银丝编就的腰带。曳地长裙上边上绣满了银色芙蓉花。披肩也是雪色的轻纱,上用白色细丝绣了远山近水。细看, 竟然是蓉县美景。衣衫上有浓烈的檀香味。
衣衫精致。
只是总觉颜色过于单一。
牟齐儿摇头道:“林安默这厮自己喜欢披麻戴孝也就罢了。还扯着翥小将军一道披麻戴孝!”
宋喜悦:“齐儿这番话竟与闲影姑娘说得一模一样。林小将军还送了闲影姑娘这样一身雪白, 闲影姑娘也很是嫌弃。”
花翥苦笑、
既得之, 便安之。
换衣。
宋喜悦将花翥的方法绾成眼下最时兴的发髻,头上、手上的珠宝首饰,也是一色的银白。
牟齐儿坐在一旁道她听吴柯说每年桃花节雁渡山女孩总会上山寻找春日的第一朵鲜花戴在发间。什么花都可以, 但若能寻到一整枝桃花,便是第一妙事。
“属下本有心帮翥小将军摘几朵,可雁渡的女孩子们却说那花或者自己去找,或者男人去找,旁人寻不得。女孩只要接了那男人的花便是对他有情。”
花翥顺耳一听。
装扮妥当出门,引来无数目光。
今日女兵皆装扮妥当,花枝招展,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色。若有巡逻或当值任务,便与男兵换换。
雁渡大部分雁渡军在火莲池下入乡随俗过桃花节,别的士兵在自己的驻扎地过。军中做了几道小菜,林家军煮了火锅,美酒,美食,众人席地而坐,载歌载舞。北地各地不同的小调在各处响起。
贺紫羽拉拽着花落颜混在其中,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
吴老为首的村中老者们本说不来打搅官军,依照雁渡习俗,山民只在自己村中过桃花节,除非对别村少女有心,方才可去别村送女孩花枝。
不想庆祝活动尚才开始便有不少村民带着家中打扮得精致美丽的年轻女孩前来,带着昨年埋下的桃花佳酿与今日做的北地桃花酥。
无其他,不过林安默罢了。
林安默坐在树下。新生的树叶嫩得像是可以掐出水。
他一身雪白。白色云纹细绸内搭,汉白玉的腰带。外套一件绣有远山近水的白色曳地广袖纱衣。洗净的长发飘散在身,身上有浓烈的檀香味。
“翥姑娘坐过来,与林某一道,衣衫相衬,正是一双璧人。”
“林进之,你很闲?”
“嗯……翥姑娘,你不懂。林某生得这般模样,定会令军中美人垂青不已。林某不过是借翥姑娘断了她们的念想、也断了垂青翥姑娘的男人们的念想。从未见翥姑娘穿过一色的白衣,今日观之,翥姑娘真是飘飘若胭江女神。”
“林进之你可知晓胭江之所以被称作胭江全因水葬?”
“……翥姑娘着实美得像胭江那送葬的鬼女。”
花翥全力挤出嘲弄的笑。
“其实林某给朱兄也备了一身,可惜……清晨林某已去山上将衣衫烧给了他。”
“也好。”
“翥姑娘,听闻这是雁渡山特有的桃花酒,请。”
花翥接过。
雁渡的桃花酒比别处的酒清淡许多,酒色微红,有淡淡的桃花香。村民喜欢在头年采摘新鲜桃花酿酒,埋入土中,来年饮用。
有些地方若是谁家生了女孩,便会在女孩出生那年埋下女儿红,待出嫁时方才挖出。
雁渡山民则会在女孩出生的头一年摘采桃花酿酒并埋入地下,等女孩出嫁时挖出,这时却不叫桃花酒,被称作桃烟酒。
春日的阳光落在身上,微微带着暖意。
不燥。
正好。
兵将与山民闹得欢跃。
划拳饮酒,小赌怡情.
有人喧闹,也有人满心念着心中人。
李元春怀中抱着一大把桃花枝,洋洋得意坐在宋喜悦身边。
吴柯做了花环戴在牟齐儿头上,戴上,赶紧一把遮住脸,朝后一挑,似乎是怕被打。等了片刻,小心翼翼放下手,又见牟齐儿面上带笑,对花环也很是喜欢。便乘着她面上的笑容这股东风,脖子朝前便想亲一口。
“啪!”
重重一耳光。
男兵哄堂大笑。
好事者道:“林将军都睡过了,你,连摸都摸不到。”
“你爷爷的!你懂个屁!牟姑娘喜欢老子,才和老子慢慢谈情说爱!林安默那种小东西,睡几次牟姑娘便不喜欢了,说明林将军万花丛中过却也不过那般。所以牟姑娘不喜欢。”
哄笑声大起。
不少人朝林安默那处探望。
林安默很快留意,对花翥道:“离得远听不清,却总觉此人在颇为重要之处鄙视林某。却也无所谓,不管如何,在相貌上,林某就是一等一的。”
花翥失笑。继续正色与林安默聊军阵。
这几日林安默看过花翥最近的骑兵军阵。
“翥姑娘这阵法也是独具一格。可这阵法重点在重骑兵与轻骑兵的配合。北地推行尚可,南方土软水多,轻骑兵勉强可过,重骑兵全然行不得。若厉风北南下,北方也会出兵。南方水兵为重。而水多泥软之地,轻骑兵尚且难以通行。重骑兵更会受困。”
花翥陷入沉思。
林安默所言极是。
从风声看,厉风北南下似已成定局。雁渡最强的重骑兵到了南方却没有用武之地,她得早做打算。
“进之喜欢何种战法?”
“能不战便不战。若躲不过,若迫不得已,林某不在乎杀俘或是屠城。若要天下一统,总要付出代价。”
花翥盯着林安默,像是头一次认识这个男人。
“翥姑娘,你我很像。若真到了那个时间,翥姑娘也不会在乎杀俘、屠城之事。你我心知肚明,唯有天下一统,才能保百姓百年无忧。你与林某,皆不在乎做恶人。”
花翥一时沉默,不知此事要如何回应。
闲聊间,眠舟摇摇晃晃前来,依旧一身鸦青色,衣摆上绣着暗色的桃花纹,长发上的黄玉坠子一晃一晃。
在花翥身边一坐,头一歪,如往常一般靠在花翥身上,又迷迷糊糊睡了去。似乎嫌靠在肩上不够舒服,竟是当着众人面睡在花翥腿上。
花翥习以为常。不在朝中,便用不着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由眠舟睡。她只与林安默聊着兵事。
三人坐在一处,美得像是传说中的神祗。引得士兵、村民舍不得目光离开分毫。
男兵中不少人一个劲朝花翥瞟。有人盯着便舍不得将目光挪开,有人看一眼便羞红了脸。
吴老都道,平日间花将军成日穿着军服,若不说话,怎么看都是一个俊美公子哥儿,进风月场所老鸨都要被勾引并少收一半钱。
不想穿上女人衣裳又成了绝色大美人。
“与那林将军着实有几分配。”
女兵却已暗戳戳闹翻了天。
有人道:“花将军与林将军真是天生一对!有花将军这样的佳人在身侧,林将军怎么都看不上我们这种相貌平平如常的女人。”
另有人不服:“我总觉花将军与她师兄最般配。”
越争,越厉害,谁也不服谁。
好赌者甚至闹着下注。
忽然有人道:“翥小将军也是女子,你们猜,将军更喜欢谁?”
“不如,试一试?”
第一计。
刘三花上。
她脖上被眠舟掐出的淤青还未消减。捧着小碟,碟中只有一块桃花糕。
出主意的女兵说,只有一块糕,谁吃了,谁便最受宠。
“可今日遍处都是桃花糕,根本不稀奇”的提议被女人叽叽喳喳的声音淹没。
小心靠近,刘三花先轻声问眠舟:“眠舟公子?你可愿尝……”
眠舟一动不动。
“眠、这、两位将军,眠舟公子。此物很好……与别处的桃花糕不同。可愿尝一尝?”
贺紫羽扑来!“姐姐!姐姐!鹏鹏要吃!鹏鹏和阿落妹妹一人一半好不好?”
“好。”
林安默皱眉:“翥姑娘都不问问林某?”
“多大年纪?还和小孩子抢东西吃?”
第一回。
失败。
刘三花垂头丧气归来。盘腿缩成一团,掏出小铜镜看了看自己的模样。
看眠舟趴在花翥腿上酣睡,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一碰,便疼。那日不过靠近,眠舟便准备要她性命。
而今眠舟却可睡在花翥身上。
眠舟不介意。
花翥也不介意。
连林安默都不曾在意。
苦笑。刘三花将铜镜藏入怀中,与众人说笑喝起桃花酒来。神情渐渐舒展。
第二回。
出主意的女兵说此番不如泼花翥酒,信誓旦旦道:他们村儿那些正室打外室都要泼酒,男人帮谁,便是爱谁。泼了花翥酒,谁先帮花翥,谁便将花翥放在心上。
泼酒的活给了吴忧。
出主意的言之凿凿:吴忧是山民,若是花将军生了气,便一口咬定这是山里习惯,花将军也不好责罚。
拿着一瓶桃花酒小心翼翼靠近,吴忧正欲泼。听见花翥正与林安默说起修建关口如何采石之事。
花翥欲用长条石修建关口,寻思这般更坚固。
赵健也这般认为。
听到有趣处,吴忧席地而坐与花翥探讨:“山中没有那么多条石。将军若要用条石修建,恐怕得招更多的石匠。可雁渡山的长石全要从峭壁上采,很难,也容易死人。属下年幼时听闻莞岭那处有巨大的河滩,河滩上有不少比人脑袋还大的圆石。将军何不请教赵大人,使用圆石可行? ”
“倒也可一试。”
得了花翥首肯,吴忧欢欢喜喜献上美酒,欢欢喜喜归去,见到女兵们喷火的目光,才缩着脖子藏在暗处。
牟齐儿大笑:“你们就不能直接问?”
“那怎么行,将军好歹是女子,直接问,将军若是红了脸,如何说?”
一计不成,又一计。
这一回轮到牟齐儿上。
女兵本意此番继续泼酒,牟齐儿却嫌麻烦,径直走到花翥面前,指指林安默,指指眠舟:“将军,若他二人在桃花节送你鲜花,你愿意收谁的?”
花翥一愣。
林安默便插话道:“所谓桃花节送花不过是试探心意。可女子要的不是花,而是被心上人捧在手心、受宠的感觉。若天下男子皆只送花,便也觉得了无趣味。重要的是投其所好。比如,若送翥姑娘,与其送花,不若送宝刀。”
“进之说得对。”
“眠舟公子,你呢?”
“两件事。”
牟齐儿眼珠一转,又道:“翥小将军,若是非要睡一个,你选谁?”
花翥微微一笑:“你。”
牟齐儿:“……属下告退。”
第三计,便罢了。
女兵们竟是越挫越勇,叫嚷着此事今日必问个清楚明白。
跟花翥这么久,若是连此事都问不出,岂不是愧对花翥多年的教导。
有人说下药,有人说下毒,有人闹着干脆将林安默与眠舟一道丢进水中,看花翥救谁。
宋喜悦怯生生插话:“翥小将军自然救她师兄了,蓉县很多大河,林将军会水。”
李元春听得烦。“女人着实麻烦!本将去!”
这便大步走到花翥面前:“将军,女兵们问你,将来要嫁给你师兄还是林将军!”
花翥哑然。
贺紫羽哇一声哭了:“姐姐是鹏鹏的!”
眠舟微微睁眼,又睡了。
林安默摇起扇子:“此时月色真美。”
太阳还挂在天正中,明晃晃的。
李元春复问:“花将军,她们问——”
花翥指了指天正中的太阳,抿唇一笑:“李将军,你看,月亮多美。”
“……嗯,月亮好美。衬得天黑漆漆的。”
既已指鹿为马,此事便罢了。
是夜,花翥摊开赵健画的雁渡关的图。
几个女兵藏在门后,探出头,小心翼翼看了花翥一眼,又慌慌张张将头缩了回去。
花翥令她们进来,当即逃了几个,剩下三个进军帐。你推推我,我扯扯你。终于推出个说话的对花翥道:“将军,属下们今日……”
“偶尔闹闹,也未尝不可。做正事事切莫胡闹便可。”她抬头:“你们今日,可欢喜?”
“嗯。”
那便行了。
夜深,花翥爬上屋顶看月。
月如钩,繁星若梦。
眠舟也爬上。“小师妹似乎对今日之事很是欢喜。”
花翥微微点头,轻轻笑开。
“今日之事若是在花翥出生的那个地方,这些女孩都会被抓去浸猪笼——抛头露面,嬉笑胡闹,成何体统?
“花翥素来不觉得那些打小被养在深闺中的养尊处优、言行有度、温柔体贴、知书达理的女孩可笑。只是——就像小鸟,若是喜欢笼子便在笼中;若是向往天地,便飞向天地。
“这便是花翥想做的。若是连今日这种胡闹都不可发生,花翥何苦选戎马生涯?何苦带着她们去抢,去争?想来,我们全力争抢的,不过是这一时的胡闹罢了。”
花翥眺望星空下的雁渡。
当年她想要占据一处重建秩序,让天下那些想要在漆黑的夜幕下喘一口气的女孩拥有自由之所。
曾以为即便有那样的一处地方,那些女孩也不敢,不愿尝试一番。
却不想,今日闹成这般。
想着,她便笑了。
“谁说女子不可建功立业?谁说,所有人都要笑不露齿,行不动裙?自己喜欢,便做,不会被冠上莫名的罪名。这便是花翥想做的。”
她眺望雁渡,眼中有光。
眠舟望着她,眼中有笑。
“今日那个人说厉风北要南下?”
“可能。师父也这般说过。”
“小师妹要打仗?”
“是。”
“带我。”
花翥略有些惊讶。眠舟曾说他一年只帮她做两件事。今日回应牟齐儿的“两件事”便是这个。
今年早已做够了两件事。
“揍厉风北。帮外祖父、祖父出气。”
“难得师兄说的不是‘杀’。”
“师父说不可杀。师父说若杀了厉风北却无另一个强权来一统天下。便会天下大乱、军阀混战、百姓苦不堪言。”
“不像师父会说的话。”
“嗯。”
天色越暗,准备休息。
眠舟忽从怀中一朵红色的小花插在花翥发间。“今日师兄见那些女孩都有花戴,偏小师妹没有,便去找了一朵。”
又拿出一早便搁在身边的一枝桃花放在花翥腿上。
顿了顿。
“她们有,你便一定要有。”
入睡。
花翥将桃枝插入青白色的花瓶,烛光穿过桃花瓣,柔亮了一小方世界。
她睡下,隐约听见山民在唱歌——
桃色灼灼,蝶舞莺飞。娇人夭夭,洁胜月兮。
桃叶臻臻,鼓瑟吹笙。君子休休,月入酒兮。
桃烟袅袅,坠色沉香。花叶脉脉,枝连冢兮。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话写出来好像也不算彻底发糖啦……其实今天这一话,已经不是我昨天想写的那一话了……我又改了……┭┮﹏┭┮
但我觉得今天这种写法比昨天想的好,总觉得昨天想的那种写法有点儿“水文”……很早关注我的都知晓,我不喜欢文里面加水。
有点点糖糖,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各位亲心里面想要的那种糖糖……
但是~~的确又轻松又不虐吧~~~】感谢在2021-08-15 00:28:05~2021-08-16 00:1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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