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十二日, 林家军终离开了蓉县天险步入平坦之地,朝着大兴步步紧逼。
距离早先约定的起事时间越来越近,行军也比之前紧迫了几分。
前路渺远,花翥与众女子都走坏了鞋。
不少女子晒脱了皮, 晒得黝黑, 身子骨却比之前强健了许多。只是苦于劳顿, 女儿家爱美的小心思减淡了许多, 不少女子到了营地倒头便睡。
男兵更为邋遢,袖口、领口, 衣摆处结上厚厚一层黑泥状物质。那些平日就不喜欢洗澡的更是隔老远就能闻到他们身上的味道。
偏是林安默不同。
他干干净净, 依旧每日沐浴,身上始终飘着浓烈的檀香味。
林安默至少备了二十身白衣, 每身白衣上的花纹尽不相同。
行军路上辛苦, 他的衣裳依旧每日一换。随身小厮林丁除了帮他拿衣裳,就是帮他洗衣裳、熏衣裳。
众人头发都打了结,唯有林安默长发飘逸,风一吹,发丝轻舞。他偶尔与花翥聊天,不是嫌弃她不洗头发就是嫌弃她不洗澡。
甚至常道:“翥姑娘在懒这方面,着实超过林某,让林某心生敬佩。”
一来二去,渐逼得花翥也开始留意自己的模样。
花翥有些看不懂林安默。
她识人不差。
在明荣城、汀丘和覃风寨时花翥总喜观察朱曦飞。
她知晓朱曦飞长于马战, 素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城攻城略地。极快, 极准, 极狠。深入敌军如入无人之境。
从前线退下,朱曦飞浑身上下都沾满了灰土,头发蓬乱, 甚是狼狈,唯有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咧嘴对花翥笑时总会露出一口白牙。
朱曦飞易懂。
林安默难懂。
林安默极为看重外表,看似玩世不恭,出行比起军纪更看重仪仗。
这样的林安默本不可服众。
偏偏他天生将才。
从蓉县到大兴,沿路有不少村庄,也有几座小县城。那些小城人多的不过一两千人,少的也就七八百人。
跨出蓉县地界后遇见的第一个小县也是章容的嫡系,人口不到两千。
林安默让钟于行去劝降,钟于行却吃了闭门羹。花翥本以为要攻城,林安默却搬来桌椅优哉游哉在城门口喝茶,边喝还便让花翥给他唱小曲。
待那主将好奇站在城楼顶往下张望时,那一直只负责洗衣服的林丁拿出弩对准主将咽喉。
箭无虚发。
破城,不费一兵一卒。
事后,林安默才在军中有了一定声望。
林安默又是个花花公子,路遇美貌村姑都要停下与那女子说笑几句。
若是遇见美貌寡妇,当夜便有了就寝地。
每路过村镇,总会有不少女子用头巾包裹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藏在暗处看他。
就连花翥身边的那些女子中也有不少对林安默生出钦慕来。休息时看的、说的都是林安默。
花翥本以为女儿家就算心悦一个男子也至多在心中想想,直到撞见牟齐儿从林安默的帐房出来。
那日花翥惊得几乎跳起。
牟齐儿却道:“不过睡一次。他不是本姑娘睡的第一个男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本姑娘不是他睡的第一个女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闻言,花翥闹了个大红脸。
茵蕤大笑,说翥小将军在这些事上着实什么都不懂。
花翥更是窘得说不出话。
她治军严厉,行军、操练时众女子皆不敢违逆她,路上收了几个女子,而今共有八十一人,人数上花翥只算个百夫长,但众女子总喜欢称呼她为翥小将军。
偏在平日,众女子见她年纪小又最是正经,却又喜欢逗逗她。
秋英总笑言翥小将军年纪正好,即是男才女才、又是男貌女貌,花翥不如与林安默成亲生个漂亮娃娃。以林家的地位,若生个女儿将来不定会当皇后。
众人啧啧称是。
唯有茵蕤大笑,说花翥与林安默小将军郎无心,妾无意。
众女子嘴上说着可惜,不少人的神情中却似乎松懈了几分,到底有几分口是心非。
“那翥小将军喜欢什么样的男子?”牟齐儿问。
花翥语结。
“难道从未想过?”
花翥瞪眼,脑中嗡嗡响过。
“你师兄看来不错。”
花翥记起眠舟在哪儿都能睡下的模样,噗嗤一笑。
行军路苦,花翥与众女子同行,有个依靠,也有个话伴。
钟于行曾皱眉道这些女子在家唯唯诺诺,怎么从军后一个个变成了小鸟,成日叽叽喳喳,比他还能说。“平日还是安静几分为好。”
花翥略思索,却道在操练与行军时她队伍中的女孩们走得整齐,也少说话。至于休息时——
“我努力,不就是为的大家在休息时可以叽叽喳喳,嘻嘻哈哈?”
苦心孤诣,奋力一搏,不就是为了这一声声发乎内心的笑?
闻言甚为惊愕,钟于行对花翥鞠了一躬。“翥老大想法不少,不知意欲建一只什么模样的队伍?”
花翥不假思索:“骑兵。”
她犹记得蛮族大军黑云压城之日,司马家族在汀丘抵挡蛮族那般辛苦也有此方面的原因。
“翥老大欲建骑兵便得夺回子阳关。麒州别处没有那样宽阔的平原做草场。”
花翥摇头。
浅笑,她要的不是子阳关。
她记得当初离开永安城时东方煜拿出的地图。也记得初到明荣城时望见远在北方、被青心占据的雄伟山脉。
她记得,那里被称作雁渡。
“雁渡山下处处平原,养马极好,山势雄伟,连绵千里,易守难攻,兵家必争之处。”
钟于行倒吸一口气,继又张口结舌瞪着花翥许久,歪着头思索了许久,嗯嗯了半响,素来花言巧语的他此刻竟是憋不出半句话。
终只道:“翥老大的想法着实好。可翥老大,雁渡——那周围可全是蛮族。蛮族部落纷杂,虽时常内战,但若有外人入侵必聚合各部落所有力量拼死抵抗。你如何能对付这样一群人? ”
花翥知晓如何做。
东方煜曾教过她。而今却不适合说此事。只反问:“蛮族也在上山放牧?”
“有,少。山下便有不少草场,何必去山顶?太过辛苦。”
花翥喜上眉梢:“那便是说,他们并不擅长在山谷作战!”
瞪眼,钟于行扶额,继而大笑。“希望在下能在这乱世活下去。亲眼见翥老大完成这等功勋。”
“胡说,你若是故了,鹏鹏得多伤心?”
钟于行只一阵大笑。
一路往北。
林安默出征时带了远超过所需的军粮,本欲救济路上的饥民并招人从军增强兵力。
这一路过来征召了千人。
可越往北,路上越渐生出几分古怪。沿途路过的村庄都几无人烟气息,满目萧然,凋敝破落。
花翥尚且记得他们三人来时的场景,那时遍地饥民,路有饿殍。他三人分了不少粮食给路上的饥民。
饥民中有不少人想要投奔蓉县,可又几乎无人能穿过蓉县的天险。今年春意比昨年好一些,按理说路两旁的尚且新嫩的草根、树皮都会被剥得干干净净。
偏偏树皮、小草的长势都极好。
古怪。
即便人被尽数饿死,又尽数被野狗分食,道路两旁怎么都会残留一些人骨。
偏偏两旁干干净净,连野狗也难见到。
走了一整日终于遇见一个妇人,那妇人浑身又脏又臭,气若游丝。浑身上下无一块好肉。
林安默的随军大夫花费了不少气力给妇人续命,才从她口中套出几个词语。
马贼。
杀人。
抢劫。
那妇人声音越来越小。随军大夫听了许久,妇人尚未说完便彻底断了气。
“她说她是从马贼窝逃出来的。她女儿没能逃出来。可她根本说不清那马贼在何处。”
马贼,偷马贼。
也指骑马抢劫的盗贼。
花翥不信。“昨年饥荒,就算有马贼,也不应出现在这种遍地饿殍的地方。况且树皮草根都被吃光了,又该如何养马?”
林安默皱眉不应,只让林丁拿出地图查看,这一带属于冈仄县。
冈仄是个小县,全县不过一千左右的人口。
冈,便是山冈。
仄,则是凹陷。
冈仄县在小山冈上,县城四面略高,中间略凹。故被称做冈仄。
林安默说冈仄县在地理上有几分像蓉县,只是蓉县山更高,平原更大,更易守难攻。
冈仄的小山冈抵御不了入侵,凹陷的部分却可容纳不少雨水。若遇见雨水多的年份,县城便会积满水。
花翥更觉好笑。东方煜曾说若易积水,便应该将县城修筑在地势较高处。
“这县是章容修的。”林安默冷道。
花翥皱眉,脑中生出一个念头,不留意与林安默目光相触。
她知晓,他也在想她所想之事。“你想如何做?”
“林某更想知晓翥姑娘准备如何做。”
花翥一个字一个字,说的缓慢而清楚:“若得财物,你我五五分。”
“成交。翥姑娘如何想?”
“探听虚实。对方兵力应该不弱,硬拼损兵折将,且会延误大事。”
林安默眯缝着眼一笑:“不理会,更会害了大事。”这便折了路边的枯草给花翥,道一人写一字。
两人写下后互望。
竟是同一个字。
这便加快脚步奔向冈仄县。
到冈仄的时候尚且是清晨,晨雾方才散去。矮矮的土墙,士兵们衣衫破旧,抱着兵器蹲在墙角打瞌睡。
花翥站在林安默身边,与他故作亲昵。
她与他只要目光交换便可知晓彼此的想法。
花翥渐明白为何自己看不透林安默,他与她,在有些地方着实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 【林安默:请叫我麒州顶流~~~】
【看了昨天的留言,忽然觉得喜欢林安默的亲亲还挺多~~嘻嘻~~可怜的眠舟,你那张脸唯一的用处就是睡觉吧……】
感谢在2020-11-09 12:19:03~2020-11-11 20:3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辞牌民政局 10瓶;墨月 5瓶;拾渡月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