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适嘱咐眠舟近几日切莫离开蓉县。
又道几日后城中必将生变, 届时眠舟记得杀光所有叛逆之人。
眠舟便顺理成章住进花翥与钟于行、红丹的小院。他平日醒的少、睡的多。坐在桌上可睡,靠着墙也可睡。
花翥偶想与他商量,他却总是懒洋洋让花翥想好了告知他一声。
青心擅谋。
眠舟擅长的却是行。
天黑下后,阴寒比白日沉重。两日后即将行事, 偶然却层出不穷, 搅得原本就麻烦的事彻底乱作一团。
眼下加上花翥三人, 这蓉县已有五股势力。
五股势力彼此下套, 相互较劲。为军为政为财,抑或是为了自由, 觊觎对方, 巧取豪夺。
偏偏都赌在两日后。
花翥不认为自己有太多战友。
即便她与林安默建立了联盟,到底也是趋利而往。
利崩, 则联盟崩。
况且青心而今也参与此事。
她能想到的, 青心都能想到。
连东方煜都会中青心的暗箭,何况她?
不定一早青心便料到她与东方煜也将涉足蓉县之事,早已设下重重诡计等她二人入套。
花翥脱掉鞋袜,赤足站在地上,徘徊往复。
凉意与细石沙砾挤压在脚下的疼痛总能让她清醒几分。她围绕墙走了数圈。头脑中乱麻却一团缠绕一团。
东方煜曾道,若事情不清不楚,便回到最初。
她的最初是永安城的皇宫。
永安城之前却是文修语。
花翥忽然记起十二岁的那个暖冬,冬日的太阳似若裹上一层薄薄的纱,又柔又暖。
文修语翻墙来寻她。她穿上他宽大的外衣装扮成男孩。挽起袖子, 一不小心便会露出一小截白生生的胳膊。
文修语不留意看见, 赶紧撇开脸, 耳根却红了。
那个时候,她还不懂,以为文修语冷, 小心翼翼捂住他微凉的手用力哈气,以为这样便可温暖几分。
那日街头巷尾有猎户叫卖猎物。
猎犬熟睡在暖融融的日光下,偶尔浑身痉挛。猎户说它们在做噩梦,用手安抚,猎犬得到安慰,蜷缩成毛团,舒舒服服。
噩梦属于万物。文修语说。
或者在梦境中得到安抚。或者从噩梦中醒来,斩断梦境,杀了噩梦。
而人与猎犬别无二致。闻声而动,逐利前行。看似一心向前,却又易被有趣之物吸引迷失左右西东。
花翥驻足。
忧伤蔓延。
那个当年一道翻墙买糖葫芦的少年已辅佐邻国国君登基,自己也位极人臣。
花翥却只有覃风寨的一小支队伍。
想之,黯然神伤。
月被鱼鳞状的云吞噬,夜风起,墙上竹叶舞。
邻家的狗忽然大叫,灵活的影子跃上墙,弓起身子。喵喵叫了两声。
花翥不动,立在墙下,融在竹影中。
犬吠声消了。
人语声歇了。
偶有货郎挑着担子从门口经过,懒声懒气叫卖。像在为失落的白日做最后的补救。
花翥还记得,那日文修语与猎户闲谈。猎户说他的猎犬拥有最敏锐的嗅觉。
除非有他物将猎犬的注意力转移。
东方煜常道要回到最初。
那,此事的最初便是——有什么,是青心一定想不到的?
墙上的毛茸茸的小兽躬身,突然窜身离开。邻家的一角传出两声吱吱叫。
花翥走出暗影。
寒意顺着她的脚底向上,她用力跺了跺脚,慢条斯理穿好鞋袜。
脑中那些纷乱的线渐渐聚合在一处。
化作冲破僵局的穿云箭。
谁说不可以一箭三雕?
次日早早起身,花翥梳妆打扮,幂篱上的轻纱垂至腰间。
拽起随眼朦胧的眠舟,带上红丹与钟于行一道坐在阮飘飘家附近的小酒馆儿二楼。
视野极好,可见大半个院子。
院中安静,看门小童躺在竹椅上打盹,屋檐下露出一只光脚,脚尖不住晃荡。
小兰在伙房进进出出,怀抱柴薪或是洗一把小菜。红烧肘子的香气四散。
店小二有些面生,动作却很麻利。
见花翥与红丹貌美,分外殷勤,一半玩笑一半认真调侃钟于行命好,享尽齐人之福。上辈子定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钟于行大笑。“佛家那些虚虚实实的前生今世之言,不过为束缚活人言行。听听便罢。”
“客官不懂佛。”
“无人比我懂佛。”
花翥听着两人争辩,品茶,问起昨日之事。
那店小二忙不迭道:“那肥婆竟吵着闹着要和离。和离?她这幅尊荣,有男人肯要已是天大的恩惠。况且那男子还是个秀才老爷。和离后她还能找到下一个?肥婆已有二十一二,还比得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不成?”
店小二的目光又落在红丹身上,讪讪道女子与女子终究不同,还是像红丹这般虽说年纪偏大相貌却依旧妖艳的好。
“那肥婆若有夫人一半自觉,知晓相貌端庄才能讨好相公,也不会将好好的家闹成这样。”
“小二哥怕是弄错了。姐姐我养这张脸不过是想要避免将来遇见与我有仇的女人时不能漂漂亮亮在她们面前耀武扬威。可不是为了讨男人喜欢。”
“女人漂亮不就是为了讨好男人?”
红丹欠身,纤细白嫩的手指勾起店小二的下巴。媚笑道:“小二哥。男人这种俗物,看似识得环肥燕瘦,到底也不过垂涎女人身上的几两肉。女子漂亮——是为了气坏别的女子。”
“男人不喜欢,漂亮给谁看?”
钟于行闻言插话道:“难道花开月圆也是为了讨人喜欢?世上无人,便花不开,月不圆?”
“客人又在胡说了。”
“小二哥,在下在与你讲佛。”钟于行双手合十。
店小二说不过。
偏逢楼下有了大动静,二十余人簇拥着孙泽海与孙娇,浩浩荡荡而来。
店小二道,那孙家来人了。
“这肥婆得浸猪笼了。”他一脸幸灾乐祸。道阮飘飘自找的,谁让她竟然有胆子违逆男人。
始终负剑坐在角落的眠舟听着楼下的喧闹,微抬眸。
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閤眼。
楼下那群人行至阮飘飘门口。人手握锄头木棒,雄赳赳气昂昂,将门砸得哐啷啷响。
看门小童开门。被人一把推开。
小兰惊慌失措,第一件事竟是奔去伙房锁上大门,怒道碰什么都不可碰小姐的今天要吃的肘子。
花翥唇角笑意飞舞。
从她的角度看去,可见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看不见脸,却听那妇人大声喝令小兰叫那个名声坏了的女人出来。
那老妇人单手叉着腰,脚一个劲在地上点啊点,满口污言秽语,男女身上的隐秘处在她口中上下蹦跳,闹得欢悦。
小兰羞得涨红了脸。
老妇人身后的人围成一团,一人一句,对小兰口诛笔伐。
店小二拍着手,大笑闹得好。
“有胆子和离的女人就该如此。”
“何时动手?”红丹赶走店小二,冷道。“不动手动口也好,让姐姐下去杀杀这伙人的气势!”
眠舟懒洋洋飞了眼楼下,道不过两人和离,竟来了这么看热闹的。林家、阮家,还有青心的人。
“众人等的都是后日。都想在谋划中占据主动,得一个冠冕堂皇道理由。却不想所有借口都压在阮家这位不得宠的小姐身上。不用时说女人身份低微,需要时便说女人误国,红颜祸水。”眠舟冷道。
又道蓉县林家军的统帅林老将军虽说是武将,文词歌赋却丝毫不输于文人。阮家世代经商,读书人也多。
花翥沉沉点头。
眸光一亮。
阮飘飘终于现身。
面对扑面而来的指责慌乱无措。
“终究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姐。”红丹喝着茶,润着喉咙,准备下去闹一场。
忽然不言,那个卖掉她的男人也来了。
担心被认出,她不便露面。
林安适的亲信林德终于到了。
花翥便欲钟于行一道去阮家。
混入看热闹的人群中。
旁人絮絮叨叨,花翥从他们口中知晓那老妇人是孙泽海的娘亲。
孙泽海的爹是家中第九个孩子,前面有八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孙娇便是他弟弟的女儿,他弟弟五个都是女儿。
孙泽海前面也有四个姐姐。
他便是孙家第三代的唯一男丁。
为了替孙泽海出头,也为了分阮家一杯羹,家中妇人们带上相公、儿子和近亲男子,气势汹汹。
那孙家老妇人喋喋不休,道自己的儿子可是三代唯一的男子。虽说考了七八次还个秀才,但毕竟读了书,与街头巷尾那些货郎、绸缎庄的公子相比怎么都高出几分。
士农工商。
阮飘飘家里有钱又如何?
不过一个商人,也敢与秀才姥爷叫板?也不掂量自己是什么身份!秀才,将来可是能当大官的。哪里像商人,满身铜臭味。
那孙家老妇人又道:女人嫁了人便是那家人的东西!用了嫁妆又怎么了?相公是天,儿子是地,女人什么都不是。
和离?
一身肥肉的胖子有何资格说“和离”。孙泽海娶阮飘飘可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不过房子、店子、银子,只带了这么点东西嫁入孙家,阮飘飘难道不觉得丢人?
那孙家老妇人还道:阮飘飘肚子里幸好没有孩子。想必生下来也是又胖又丑。
阮飘飘连男人比女人尊贵都不知,还有脸称自己为大家闺秀?
“老身当年掐死了一个女儿,卖了两个女儿。终于养大独苗。”说着,满脸的褶子都洋洋得意抬起了头。像求了多年终于得到的儿子身上的把。
阮飘飘欲争,却每每被逼回。
围观的人,孙家的人,所有人都深信错的是她。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偏偏那老妇人也留意到花翥。
“阮家的,你身为孙家的媳妇竟与这种女人认识,想来也不是个好东西!和离,可以,你的一切都是我孙家的!当初便是这样定下的。”朝着花翥道方向重重唾来一口。
“长得一副狐媚子模样,穿得妖妖娇娇,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小骚蹄子!”
花翥不曾想自己与阮飘飘的相见会闹出这样一番事端。还真是一步不留意,步步受阻碍。
只当多了个教训。
只是,花翥看着凶神恶煞的孙家老妇人,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最不擅长应对这些人,过去在那个家中时常遇见此类事,当时年幼,每次都躲藏在暗处,捂着耳朵想着如何保护自己。
她会看脸色,会揣测他人的心意,却始终不知如何应对这些人。
忽然一声哈哈大笑。
原来是钟于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比我想象中长……本打算一起传的,看着爽一点儿。结果看见一些读书的亲亲回来了,那就先传一半哈,剩下那半可能还要写3000多个字,初稿。不算修改的时间。
我明天还要培训,白天没时间。今晚加个班,保证明天要回学校的亲亲看完这个部分。比心心,爱你们。】感谢在2020-10-14 22:03:00~2020-10-17 22:4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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