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宴渐盛。
歌舞喧闹几分。
冽泉与林安适坐一个对角, 靠得近,说着闲话,彼此间互相恭维,腻味又场面。
眠舟则沉默不言, 只小口喝着杯中茶, 眸光散, 似若心中有事。他酒量小, 只最初饮了一杯。之后便以茶代酒。
眠舟这般于花翥却是好事,她用不着小心伺候, 加之她心中还惦记阮飘飘。
她渐察觉月仙楼今日古怪, 月仙楼是销金窟,进门便收两纹银。平日客少, 且一眼可见富贵。
今日客多, 穿着贵气,却让人觉得畏畏缩缩,他们花钱故作豪放,却给人一种小人得志之感。
古怪。
林安适再度表露招揽之意。
眠舟言辞推脱,只言自己要事在身。
“眠舟兄的大事不过是寻回那丢失的娘子。恕在下直言,而今天下乱成这般,眠舟兄的娘子孤身前来蓉县,若是相貌好一些,难免被不法之徒看上, 即便平安到达, 谁又知道这一路发生过何事, 眠舟兄难不成还要她?”林安适又指着花翥道:“此女淸倌儿,绝色佳人,难道比不上你那糟糠之妻?”
“既已是妻, 便是珍宝,并非糟糠。”
“眠舟兄还真是痴情种子。难不成你那失踪多日的娘子被人欺辱,眠舟兄也要?老了也要?”
“林兄这番话着实可笑。既是‘被’欺辱,便是她不愿。她不愿之恶果怎是她之错?既是精挑细选的娘子,结了百年之好,又岂可年华流失而责备其为糟糠?”
“男子挺多,眠舟兄这种在下还是头一次遇见。”林安适冲花翥使眼色。面有怒意。
花翥赶紧贴近几分,小心伺候,寻思如何在不惊动林安适的前提下对眠舟表露身份。
林安适与冽泉聊着女子。
冽泉笑言:“不管女孩男孩,最好的年纪三岁上,十岁下。低于三岁,浑身乳臭。超过十岁,通了人事也是无趣。眠舟兄怕是不能知会此种乐趣。”
“将恶习比作乐趣的也唯有你。”
“愚兄的师父不也满身恶习,不然怎会喜欢男子,师兄弟中不止无人说他,还争风吃醋。”
林安适一脸嫌弃。眼中露光,又问起细节来。
冽泉大笑。
绘声绘色说起。
花翥知晓他说的是东方煜与青悠、青心之事。不由得也留心了几分。
“那兄弟都对师父有意。师父也两个都喜欢。”开口,却是东方煜始乱终弃的故事。“选那青悠,不过是更听话——更紧。”
两人大笑。
“道听途说。”眠舟冷道。他甚少开口,之前说话温和有礼,此番却极其冷漠。
花翥不由松了一口气。
“我那师父,自己胡来,却不允我胡来。”冽泉哈哈道,自己当日被逐出师门,两位师兄没一个帮他说话。
“在下还是头一次听冽泉兄说师门之事。”
冽泉抬首。“听说,师父收了一个小师妹呢。听青心说过,我便寻思如何玩死她。让师父知晓我究竟多生气。”
林安适未曾领会他话中之义。
花翥心里一紧,不留意与冽泉目光相触,他眼中恶意昭然,像是捕猎者正在打量被树枝缠绕逃不掉的小鹿。血一般的唇,蜥蜴一般的舌在唇边舔舐,衬得白牙森森。
冽泉。
猎犬?
花翥手一颤。
倒水的茶盏洒落一点水。
之前被青心抓入蛮族大营时她也不像而今这般紧张不安。东方煜曾道人许多时候行事需依靠直觉。若凭借直觉,这冽泉定比青心恐怖百倍、千倍。
她逼着自己沉静。
却又听冽泉道不过得先遇见小师妹才行,他又道今日的清倌儿不错,自己也有几分意。
“年纪大了点儿,但相貌可抵年纪不足。林兄,借我几日。待我断她手脚,哑她声音,断了她自残之路便可任人所为。有手,她们会手握利器。有口,她们会说不恭之言,有腿,她们会跑出小院不听话。女人,有漂亮的脸和可用之处便行了。”
林安适与冽泉一道大笑。
花翥知道林安适在说笑,也知道冽泉说的确是真心话。她靠近眠舟,用力抓着眠舟的手臂。
手微微发颤。
不是故作不安,只是不安。
眠舟瞄了她一眼:“林兄既已将此女给了在下。便是在下的。旁人便动不得。”
林安适大笑:“方才还说对娘子矢志不渝,原只是新的不来,只能用旧的。”
花翥缓过气。
冽泉道:“那今夜,眠舟兄可得好好待她,切莫被在下带走。”
“多谢提点。”
缓过气。
花翥头脑清晰不少,她而今连青悠都打不过。而冽泉、眠舟的实力都远在青悠之上。
幸而她已有了办法让眠舟知晓自己的身份。届时,只要阮飘飘到了——
花翥一惊,意识到自己想漏一点。
周妈妈的后台若是阮家,自然会护着阮飘飘。
阮飘飘也不傻。
林安适的计策自然成不了。
除非——
看门人大声报道:“西域舞女阿丽斯到了!”
除非——
这本就是个连环计。
在冽泉的谋划下月仙楼的周妈妈早已与林安适沆瀣一气。等的就是今日。楼下的那些与月仙楼格格不入之人便皆是这一场大戏是看客。他们将化作千言万语,以证阮飘飘不贞。
阮飘飘到了。
今日穿一身极其华美的西域舞裙,比以往穿的还要暴露几分。
花翥的后背已被汗水湿透,湿得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阴谋昭然若揭。
危机最紧,花翥越逼着自己沉住气。
就像曾经流逝的前尘。
她有意朝眠舟那处靠了几许。她不过移动片许,眠舟眉尾颤了分毫,似欲躲开。
花翥一把拉住他的手,手微微打颤。“公子……”长睫若蝴蝶翅膀般轻轻扇动,一副无辜女子模样。
是做给林安适看的。
若眠舟如青悠所言是东方煜天赋最高的弟子,他一定能察觉到她手心因练剑而生出的那层薄薄的茧子。
眠舟品茶,面上不为所动。却不再避开花翥,神情冷厉了几分。
林安适注意力在阮飘飘身上。
冽泉抬眼,捕猎者笑望猎物挣扎。
阮飘飘上了歌舞台。
花翥贴眠舟更进几分。软声道:“公子可愿借小女子剑一用?”
林安适微惊,却很快抬眉大笑道既然佳人有意,眠舟兄何不从了人心愿。
眠舟蹙眉。
花翥又娇声对林安适道自己难得见阿丽斯一面,听闻阿丽斯歌舞极好,欲借此机会与她共舞一支。
林安适要对付阮飘飘,花翥是清倌儿的身份,与阮飘飘越接近,林安适便会认为一局扳倒阮家的把握越大。
林安适果真应下。冽泉眯缝着眼,似在揣测花翥意欲何为,兴味盎然。
林安适说了,眠舟也不拒绝。眼神却警惕了几分。
“姑娘要哪一把?”
“银色。”
花翥提剑而下。
若眠舟如青悠所言是东方煜天赋最高的弟子,他一定能从她的剑法中看出她与他皆师承东方煜。
花翥提剑上了歌舞台。阮飘飘见她古怪也紧张了几分。
花翥不言,出剑,银色长剑剑锋单薄,若蛇蜿蜒前行。
阮飘飘抬腿,脚踝处的铃铛响声清脆。
乐起。
乐声中是群山,青翠,绵延,跌宕起伏,雄鹰展翅,牛羊成群,牧歌嘹亮。牧童驱赶着牛羊在草原上漫步。獭兔小心翼翼探出头,听见猎犬急促的步伐“嗖——”地缩回洞中。帐篷外,少女挤着羊奶,口中哼着小调。
花翥看见了二楼出现射者,是林家人,手挽长弓,箭簇的位置却是钩子。那钩子直面阮飘飘。
他们要射落阮飘飘的面纱!
花翥旋转,挡在阮飘飘面前,脆响声,那射来的箭却半路转了方向直冲向围观的人群。
半截筷子落在歌舞台上,“啪嗒”一声响。
筷子来自二楼。
花翥略微松了一口气。
眠舟认出她了。
银剑的剑锋化作危险擦着阮飘飘的手臂而过。
乐声中,牧童与挤奶的少女在依山傍水处相遇。
花翥靠近阮飘飘。
“小心。林安适。”
阮飘飘瞪大眼。
话放出口,人群中,有人拿起哨箭。
花翥欠身一挡,那箭簇上钩子挂在花翥接发的地方,绳断,红丹的结的头发散成一片,化作黑云四散。
头发散落。不够过肩膀片许。她身着杏色衣衫,素雅清淡,身量高挑,手握长剑。远望之竟有几分少年公子的风情。
阮飘飘的脸彻底白了。
乐声中。牧童与在帐篷外挤奶的少女漫步于青草最深处。处处鲜花,老鹰从天际一划而过。
天苍苍,山野茫茫。
乐声忽然凄厉。
花翥改了舞步。
原本的柔美的剑舞透露出森森然的杀气,她之刚与阮飘飘之柔互为补充,阴阳协调。
青草的远方是荒凉的戈壁,浩瀚无边的沙漠。
是沙堡,圆月,远行的商队骑着骆驼行走在月色下的大漠。蜥蜴趴在破破烂烂的牛骨上吐着舌头。
牧童在沙漠中迷失方向,他口干舌燥。他奔跑,寻找,可他找不到自己的牛羊,找不到牧场,看不见呼呼喘着粗气的牦牛,也没有听见响动便缩入洞中的獭兔。
苦难。
苦难源于爱情。
苦难源于战争。
刀枪剑戟。
纵马驰骋。
牧童穿上军装,化作战神。只为守护沙漠外的戈壁滩,还有被戈壁滩拥护的群山草原。
乐声急促,人群聚集。
花翥一把抓住的阮飘飘的手。
“逃。”
阮飘飘瞪大眼。
“小兰。”她的声音比花翥更低,挽着花翥的手臂依偎。大鸟依人。
小兰混在人群中,蒙着面,吃着小点心,一边吃一边放在小手绢上,放入怀中。对而今的状况一无所知。
花翥一博,她对自己道,要相信眠舟。
提剑“飞”入人群,为三日之后的事留心不伤人性命。
阮飘飘抓起站在一旁发抖的小兰紧随其后。
乐声暗了。
牧童提剑失落在荒漠,周围暗淡无光。
花翥目视前方。
隐约听见身后有动静。
冲至门口时方才回头看了眼。
眠舟果然在断后。
他的确认出了她。
不问缘由,不过帮她一把。
虽不过一眼,花翥却也看出眠舟剑法之玄妙。
青悠曾说——小花猪,当你遇见眠舟后,你才会明白何为天赋。才明白为何说你穷尽一生的终点,不过是他的起点。
花翥轻而易举变抢了马,林安适未曾在外面布置太多人。
她本欲带阮飘飘回家,又想,若她是林安适,一定会在阮飘飘家外设下埋伏。这便朝相反方向而去。行了一半,见追兵未到,下马,驱赶马向东,自己带着阮飘飘穿向往西东小巷。
花翥扯着阮飘飘的手,阮飘飘紧牵着小兰。月光幽幽,温温柔柔将光华披散。
三双软底绣鞋在青石小路上跑出哒哒声。偶尔踩在小圆石上,磕得脚心一阵阵疼。
初春的风划过脸,凉飕飕的。
花翥喘着气。
若她是林安适一定会拖上孙泽海来抓人。
若想一蹴而就,一定会再拖上阮家人。
眠舟知晓了她的身份后便在帮她,但许多事得靠自己。
花翥看过蓉县东平面图,心中也有了办法。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天体检,体检完毕陪着办事。昨天出远门,那一路泥石流垮的,坐了十个小时车,写了一半没写完,所以今天才更新。
然后……今天下午作者君要去培训报道了……接连培训十天……十天……泪奔……
接下来十天可能会写得比较慢……比心心,爱你们哟】感谢在2020-10-08 22:27:05~2020-10-11 12:5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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