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创世主的索伦尔那一直是这颗星球上知道的事情最多的人。
他会不会早已知晓大城市的现况——他说过:“有人可能会死”;他又说过:“漫长的等候是为你,普鲁托”……一直深陷倒霉事之中的普鲁托不得不起了疑心,索伦尔那委托他把无辜的村民们带往大城市,究竟是出于好心,还是心怀不轨?
索伦森似乎猜到了普鲁托的心中所想,当下板起脸,表示:
“我看出来了,你并不愿意相信我们,就和那些异乡人们一样。”
“你们也得能让我信任才行啊。”普鲁托沮丧说道,“拿出证明,做出行动,告诉我创世主是好的,我们的敌人就是大城市里的居民……”
他深吸一口气:“是我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尽管他已不记得期间发生的事情,“那他们在大城市里会遭到生命危险,那我就必须负责将他们带离这里。”
“哪怕那些普通人早已失去归宿?”索伦森反问,“尔那告诉过我,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普鲁托,你能引导他们,但你无法拯救他们。”
普鲁托沉默以应,而索伦森则转身离去——他还要回去告知弟弟这个在大城市中的发现,并抓紧时间找出让寒冰融化、万物复苏的办法。
索伦森在离开的时候,使用了转移魔法,和普鲁托通过魔法地图施展的“转移”相比有些许不同:它所消耗的魔力不多,但魔法阵展开所需的时间较长,像是后世正式的“转移魔法”的雏形。
目送索伦森的背影消失在魔法阵中后,普鲁托咬了咬牙,似是下了某个决心——他得在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之前,劝说其实并未相处几天的那些同伴们,放弃这个“新家”。
他匆匆忙忙地展开魔法地图,却突然听到从小巷外面传来些许人声,听他们聊的,似乎是和瑟密拉等人有关的事情?
“如果新来的那些人知道这里的真实模样,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不会知道的。”说话者的语气中透出丝丝寒意,而当他路过普鲁托的藏身之处时,忽然又桀桀阴笑两声道,“你那时候也听到了吧?管理者说,那里是他们的临时居所。”
“因为,每隔一两个红星闪烁之日,就会有一两个他们之中的人被带走,送到‘那里’去。”那个路人解释道,“直到,那个村庄中一个人都不剩。”
“我们村子里的人,也是这样消失的吗?”另一个说话者诧异地问道,然后立即被他的同伴用“嘘”的声音进行了警告。
“这种事情,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了。”他的同伴冷声道,“我告诉你,只是为了让你远离那座肉工厂……在这个地方,只有懂得保守秘密、和远离新人的人,才能活下去。”
普鲁托捂住嘴,满脸通红,浑身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由于恐惧。
看着那俩路人走远,他瞅着自己手上的魔法地图,突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正如索伦森离开前所言,纵使把真相告诉那些村民,他们又能回去哪里呢?
倒不如……
普鲁托攥紧双拳,他自诩是会魔法的人,他能做到的事情,可不只有“逃跑”一件。
兴许过后他会后悔现在的决定,不过,那也得等他真正做出了什么事再说。
“火咒……”他心里默默想着,用多少血才能点燃这座城市呢?而若是他真的这么做了,是否又太残忍了呢?这座“大城市”中,有多少是不知情的幸运者,又有多少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随后,他又想到方才走过去的人们之间的对话——被带走的新人会被送去那座“肉制品加工厂”,里面会不会还有幸存下来的生命?如果有的话,自己只要把他们救出来,是不是就能说服瑟密拉等人逃离这里了?
他总是会想很多,但凭借他的能力,真正能做到的事情又远比不上他不断往外冒的想法,这是他的缺点,而有时候,缺点是会致命的。
普鲁托放下了“纵火屠城”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决定先溜进肉工厂内,查看是否还有活着的受害者。
…………
潜入肉工厂的过程十分顺利,这里没有太多的人看守,也许是创造出这一切的人及他的后继者心中还有那么一丝丝“良知”,知道有些东西不能多看、多接触,否则便会永坠炼狱、不得好死。
想到这里,普鲁托于心中“啧”了一声,不过是看守的人少了点……这座工厂的知情者们不应因任何理由被开脱,他们身负罪孽,即便是死也死有余辜。
来自工厂外的光逐渐消失,而在黑暗之中,气温也迅速降了下来。
普鲁托尝试在这座堆满血肉的工厂内使用隐匿类的魔法,却发觉这里已经形成了“魔法禁制”的雏形。
生命体体内也蕴含着魔力,而血液则是极佳的媒介,这两样东西堆叠在一起,过多的魔力无法散开,于是便造成了和紫星大陆上那座黑森林相似的局面。
无法用魔法隐藏己身,普鲁托只能小心翼翼地匍匐前进,他的手接触到地面,只觉手掌上黏黏腻腻的,很是难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样的味道,身前又响起了滴滴答答的液体滴落声。
循声抬起头来,眼前似乎坐着一个人,但在黑暗中只能瞅见一个黑色的轮廓,看不清样子,且不能确定对方究竟是不是活物。
这种时候,贸然出声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普鲁托心想。
---你,已经出不去了哦。
“魔音传递”自他的耳畔突然响起,普鲁托在被吓到的同时,迅速意识到这则讯息来自视野中的那团黑影。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欲言又止,毕竟还不能确定眼前那东西到底是敌是友。
可一直沉默着也不是办法,末了,普鲁托压低声音,保持着警戒问了一声:“什么?”
---不会吧?你听得到我……你是第一个没带着肉块进来的活人,不过,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如此特殊呢……
---听得到我……难道、是你吗?
“你是谁?”对方的精神似乎不怎么正常,普鲁托小心翼翼地往后挪动了少许距离,他不敢靠得离对方太近。
---别那么问。
新的“魔音传递”如是说道。
---一旦知道了彼此的身份,就很容易聊不下去了,不是么?
从声音上判断,对方像是个年轻人,听上去也不是很虚弱,不像是被掳进这座肉工厂的。
---啧,若不是这地方靠近炉子,我才不会到这里来。
“炉子?”普鲁托闻声一愣,还哆嗦了一下——他感觉到了周围的寒冷。
他不是很能理解对方的话语,而正当他想邀请面前的怪人离开工厂、作为劝说村民们离开大城市的“证物”时,他的脚跟突然碰到了某样东西,感觉上像是一些枯树枝般的事物。
那些“枯树枝”上,同样沾有先前令他感到难受的液体,闻上去有一股臭味,而且是很熟悉的腥气。
在不久前他于麦格学院经历的那场劫难中,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这样的气味——是生命流失、死亡将至的味道。
“这些、是——”
被削光皮肉的人的枯骨,还有,殷红的、来自人类体内的液体……只要它们还在流动,就说明它们的拥有者仍然活着;但有时候,它们的流动意味着人之将死。
---别想太多了——啧,会做噩梦的。
隐藏于阴影中的陌生人继续用“魔音传递”与普鲁托进行沟通,普鲁托先是从对方的话语中感到了少许慰藉,可他转念一想——为什么,对方会使用“魔音传递”这个魔法呢?
在这个世界上,由创世主研发并传播出去的魔法,应该只有“生长”和“火咒”才对吧?
“话说回来,”他决定暂时不去管这件事,索伦兄弟各怀心事,而被创世主“认可”的人也许不止他一个,“这里除了你外,还有别的活人吗?”
---普通人在这样的世界,又能存活多久呢?
黑影的回答让普鲁托坚定了他的想法,他默默念咒,一团小小的火苗随即从他的指尖窜出,在周围漆黑的环境下,它居然散发出了幽幽的绿色荧光。
随后,火焰点燃了黑影背后的肉山,又沿着地上散发出腥臭味的液体,一路向堆放在工厂他处的人类尸身上蔓延。
周围绿色的火焰越窜越高,隐隐约约的,普鲁托似乎看见了那团漆黑轮廓的真貌——那家伙没有脸,确切地说,他的脸被一张与绿色火焰相互衬映的面具所遮挡,令人无从看清他的五官。
---哈哈哈,是火啊!火啊!
古怪的面具黑影忽然剧烈抖动起来,并且开始发出刺耳的笑声,嘴里还不断念叨着莫名其妙的话语。
他的语气十分激动,看上去也是欣喜若狂。
仿佛,他心中极度崇尚“火”这一存在。
---火啊!是火啊!哈哈哈哈……
普鲁托被对方的表现惊到了,他瞅着那团黑影伴随着周围摇曳的火焰而晃动着身子,时高时低,时左时右,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人。
---哈哈,哈哈,你看,你们看啊,是火,这颗星球上有火实在是太好了……
“喂!”普鲁托看着眼前的“盛况”,干下“坏事”的他不禁有些后怕,“你不走吗?再不离开这里,你会被烧死的。”
然而陌生的怪人并没有回答他。
普鲁托特意等候了片刻,直到工厂外传来动静,直到他判断再不走、周围的魔力便不足以为魔法地图供能、他也就会被烧死在这座人间炼狱中后,他才决定离开。
五芒星魔法阵自纸面上展开,白光乍现,笼罩住普鲁托,将他送去想要前往的地方。
而在白光褪尽后,工厂及其中的绿色火焰被突然拔地而起的冰柱冰封,火焰逐渐熄灭,疯狂的黑影也渐渐停下他那些怪异的动作。
他抬起手,张开手掌想要抓住最后一点火星,却只能看着周围再次回归黑暗。
漆黑而寂静的环境中,他放下手,呆呆地望着最后一颗火星缓缓贴着地面飞行,而后被从地面中“生长”出的冰晶裹住,彻底暗去。
冰柱刺穿了屋顶,室外的光芒照耀进了工厂内。
---好安静啊。
“太安静了……”
正是因为太过于安静,这颗星球才会如此的寒冷。
“不好么?”
“热闹一点,不好么?”
“火燃起来,不好么?”
“疯狂一点,不好么!”
歇斯底里的黑影捂住脸倒在地上,身体蜷缩起来,仿佛刚刚经历了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寒风透过头顶上的那个破洞吹了进来,光芒也逐渐照亮了这座漆黑的屋子。
光照在黑影身上、照在了黑影脚下的那块地上——地上,成片地铺着死去多时的人们,早已分不清他们来自哪个村子,也分不清他们究竟是冻死的,还是人为致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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