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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4章

    兴京乃是金人的都城,又名黑图阿拉,是一座山城式的都城。

    诸赖阿是这里的王,也是金人的汗王。

    他大抵是大金历代以来最窝囊的汗王了,原本大金的疆域辽阔,可自打他坐上汗王的位置,大金的版图急速收缩,竟被从广宁一带被逼至苦寒的黑水以北。

    若论诸赖阿这辈子最痛恨的是谁,当属死对头镇北王。

    自打镇北王镇守辽东以来,连战告捷,收复各地失城,解救了无数在金人奴役下苦不堪言的汉人百姓。

    后,又在抚顺关一带连设十三座卫城,将金人彻底挡在抚顺关以外。

    针对金人每逢夏秋之际全族外出打草谷,以及抢夺汉人平民为奴的习性,他命人毁掉了抚顺关一带大量农耕地,并着令普通百姓内迁,彻底掐死了金人诸多后路。

    诸赖阿一直图谋想攻进抚顺关,夺回失去的东西,无奈辽东军兵强马壮,一直不能成行。

    大金的日子越来越难过,诸赖阿进入知命之年,就在他以为这辈子心愿都不能了结,他迎来了人生最后一次机会。

    一个高丽的战俘,名叫李明澈的人。

    这李明澈本是高丽皇族,可惜夺位失败,落魄至海上做了海寇。

    自打大昌水师威慑东南海海域,海寇们的日子就难过了,李明澈这一帮海寇退回至渤海及辽东湾,靠着抢掠高丽及倭国沿海一带,这日子倒也能过下去。

    谁曾想大昌水师连渤海一带也不放过,他们对这里进行了大范围扫荡,李明澈这一帮海寇自然也在扫荡范围。

    同伙之人死的死逃的逃,李明澈只能从海上跑到了陆地上,回到久别的故土高丽。

    可他本就是从高丽逃亡出海,这番回去日子自然不好过,就这么一路躲躲藏藏四处流亡,谁曾想竟撞进打不赢辽东军,便转头骚扰高丽的金人手里。

    金人素来凶残,外族人落在他们手里,一般都是拿来当猪狗使唤。

    李明澈为了保命,无奈只能招摇撞骗佯装要献计汗王,才来到诸赖阿面前。

    李明澈所谓的计,指得是造船之术。

    他做海寇那会儿,海寇可没什么补给之地,寻常船坏了破了要修补了,都是自己来。

    为此,他们那伙海寇曾经特意抢了一个船工回来供他们驱使,而李明澈的造船之术就是和那船工学的。

    他也就只学了个皮毛,但用来忽悠金人却是够了。

    诸赖阿不是没打过从黑河渡江攻入抚顺关的念头,可惜金人中并没有懂造船之术的人,也只能望洋兴叹。

    李明澈为了取信诸赖阿,十分坦白的将自己的来历告知对方,包括高丽皇族的身份,乃至后流落成海寇,都一五一十说了。

    诸赖阿见此,自然深信不疑,如获至宝,将李明澈奉为上宾。

    李明澈在黑图阿拉过了几天舒坦的日子,诸赖阿就找上门了,提出让李明澈帮大金造船。

    李明澈只得答允,于是诸赖阿便命族人开始伐木造船。

    这一晃就是近一年时间,期间李明澈一直拖拖拉拉,可金人陷入粮荒之中,诸赖阿屡屡催促,李明澈眼见再也拖不得,便紧赶慢赶把船造出来了。

    得到船的诸赖阿如获至宝,当即征调了族中战士命他们渡江偷袭,这才会有之后金人越过黑河出现在卫城附近之事。

    问题是李明澈的造船技术就是驴屎蛋子外面光,造出的船从外表看去是那么回事,可吃水不够,首次下水就沉了一船人。

    也是诸赖阿实在心急,也不懂试水之说,被李明澈坑了一场。

    诸赖阿大怒,李明澈狡辩,说各种材料匮乏,也只能造出这样的船,吃水不够一趟少装些人不就成了,嫌载重不够,再多造几条船。

    于是金人就战战兢兢坐着这种船渡江去了。

    而诸赖阿也意识到这样不行,三申五令命李明澈改善,若是做不到,便将李明澈做成人棍。

    在这种威胁下,李明澈终于急了。

    自己不行,那便找人来吧,他带着金人去高丽抢了几个会造船的船工。

    所以现当下,金人穷尽全族之力,正在紧锣密鼓地伐木造舟。

    因为诸赖阿意识到了,只有借由水路他们才可以扭转整个局势。

    而与此同时,辽东军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不过相对金人来说,辽东军的资源自然是他们不敢想象的丰富。

    开隆二十一年九月,辽东军与金兵又展开了一场大战。

    这一场大战主要集中在黑河之上,黑河卫指挥使率领手下兵士从其他河段接近开源卫河段,遭到驻守在此河段的金兵打击。

    如今金兵也算是鸟枪换大炮,在如今晋为国师的李明澈指引下,花了大价钱从外面购入若干佛朗机大炮装备在船上。

    一见着挂着辽东军旗子的大船,二话不说,炮弹就打了过去。

    金兵有的东西,辽东军自然也有,双方在河面上进行了一番交战。

    后,金兵火力不敌,落荒而逃。

    辽东军紧追不舍,金兵三艘战船被两面夹击,全军覆没。

    而与此同时,辽东军和开源卫的金兵也正打得如火如荼。

    失去了河对岸的支援,开源卫的金兵就像被困在笼子的鸟,上天入地皆是不成,光困就足够将他们困死了。

    战火燃烧了整整一个月,以辽东军告捷为终。

    斩杀金兵一万多人,俘虏三万人,算得上是大捷了。

    整个辽东都是一片欢腾,而黑河卫指挥使祁煊当居首功。

    自此,祁煊的名号终于在辽东打响。

    ……

    打了胜仗的喜悦还未散去,黑河卫又迎来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场大丰收。

    而与此同时,另还有几处卫城也迎来了一场大丰收。

    镇北王终究没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也是没经过试验,再加上种子有限,只能小范围的先试种一茬。

    事实证明,这洋芋确实是个好物事。

    不挑地,种法也简单,不用精细侍候,随便种种就能长出一片。

    那次将种植洋芋的小册子奉上之时,祁煊还把从倭国弄来的冬麦也奉上了一些。

    经过他去年的试验,这种冬麦确实比辽东当地的小麦更为耐寒,且产量要高出不少。

    这次镇北王也命人种了,产量确实比以前高。

    另外关于深翻地可以改善土质,使粮食高产的事祁煊也并未藏私。

    经过这一季的尝试,俱得到了证实,想必等明年这些都会在辽东得到大范围面积的推广。

    这么多好事凑在一起,镇北王十分高兴,特意在过年的时候,命人将祁煊一家召回来一聚。

    不过祁煊一家只在王府呆到上元节,就又回到黑河卫了。

    对此,镇北王并未阻止,他知道这个儿子是个有想法的,雏鹰终究会成长并展翅高飞,总不能一辈子都在父母的羽翼之下。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经过祁煊连番整顿与颁布新令,如今黑河卫是大变样。

    街上的老弱妇孺多了,女人们不再像之前那样不敢走出家门,街上闹事的人少了,上上下下各司其职,一副有条不紊的景象。

    祁煊几乎是将黑河卫当成了领地在治理,除了颁布各种新政外,又引进了一批织机,供一些老弱妇孺织布换取日常所需。

    不光老弱妇孺可以织布,男人们也可以。

    去卫所织坊中做工,风吹不到雨淋不着,伙食好,积分也高。

    这积分是黑河卫新出的一项措施,积分可当银子使用,可换取各种日常用物。

    新被流放到此地的罪民,入城之时便会发给一张身份牌,上面记录着个人信息,并有二十个积分。

    凭着这些积分,新来之人在分到落脚之地后,便可在城中换取一应物什,例如被褥,衣物和食物。

    若是节俭些,这些积分可供人在黑河卫存活一个月,有这一个月的时间,也足够来人清晰对未来的打算。

    他们可以选择去农田侍候地,也可以选择外出狩猎,包括采摘类的活计,都属狩猎的类。

    若是体力不及,也可以选择一些相应轻松的活儿,例如去卫所饭堂做工,或者卫所杂货铺里卖货。

    甚至这几种都不能胜任,还有收夜香的活儿等着,总能找到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差事。

    这些活积分有高有低,其中又以卫所织坊那里开出的积分最高,甚至可以比得上壮劳力去农田耕地,或者外出狩猎担任猎手了。

    最起先只有一些老弱妇孺去干这种活计,男人们虽是眼馋高积分,到底还是碍于颜面。

    可到了秋冬之际,其他活儿少了,没活可干,织坊就是个好去处。

    尤其天冷,织坊里烧了炭火十分暖和,连家中的柴火都省了,又有热水和热粥供以食用。

    于是一到秋冬之时,整个黑河卫就进入全民织布的时期。

    做这种活儿特别考验眼力和巧劲儿,男人们就不如女人们了。

    看见那边几排看起来瘦弱的女人们速度敏捷地扳动机杼,轮换抛梭,同时双脚还不忘踏动踏板,一些男人们就羡慕不已。

    在这里,他们体会到什么叫做无能为力,什么叫做触不可及,什么叫做被碾压完胜。

    当然也不是没有男人做这种活比女人们做得好的,但那几乎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行了,胡老四你小子就别看了,再看也看不出什么花儿来。

    有那个功夫看人家,不如找李和那小子讨教讨教去,寻个方法接近人家?”

    李和就是这帮男人中手艺最好的人,纺纱织布都有一手,不比女人们中被称之为‘巧手’的一个刘姓姑娘差。

    织坊有规矩,每月评选出两名先进工人,有丰厚的奖赏奖励。

    上个月就是那位刘姓姑娘和李和被评为先进,尤其是李和,这小子闷不吭气就做出这么大的事,简直让一众糙老爷们大吃一惊。

    为了激励大家干活,所以织坊的车间是男女混合的。

    一间偌大的屋子,男在左,女在右。

    说话讨教可以,不准耍流氓,若是耍流氓被报到上面,不光会被逐出织坊,还会被列入黑名单。

    一旦被列入黑名单,可是会被送往其他卫城,虽是目前无战事,但谁也不知道下次有战之时会不会被当做炮灰,所以一众糙老爷们特别老实。

    甚至是讨好的,这种讨好有男人天性中对女人的讨好,也有忌惮的原因存在。

    在织坊里,是黑河卫的女人们最能有尊严和地位的地方,所以黑河卫里的女人都爱来这里。

    在这种环境里处久了,一些恪守妇道教条的女人们都开始大胆起来,有那些性格泼辣胆子大的女人们甚至敢和男人们开玩笑。

    就像那些乡下的泼辣女子们一般。

    不过来到这里,又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过往的一切都随着时间的过去慢慢的模糊了。

    女人中有个叫做徐嫂子的,来历不可考,反正给人一贯的观感就是既敢说又敢做,织坊中第一个因为耍流氓被逐出去的人就是她闹出来的。

    自打那事后,她就在织坊中的地位格外不同,男人们怕,女人们敬。

    织坊车间里环境嘈杂,一旦织机动起来,声响极大,所以说话若是隔得远了,都得大嗓门。

    男人这边的动静自然被女人们那边听到了,都在一处呆久了,彼此之间那点事自然为大家所知。

    大家相视而笑,目光不禁放在其中一台织机前容貌娟秀的女子身上,看得这姑娘脸一红,低下头去,徐嫂子笑着扬声道:“王大山,说话就说话,别有事没事往我们莺莺头上攀扯,不然我饶不了你!”

    方才那与胡老四说话之人,是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中年男人。

    生得络腮胡,一脸凶相,就像是个匪类。

    实则此人也确实是个匪类,以前占山为王做山匪的。

    见徐嫂子点名说自己,他笑得一脸讨好:“嫂子可万万不当如此说,我这不也是见胡老四这小子长得也算一表人才,为人勤奋老实,所以才……”

    剩下的话王大山并没有说,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黑河卫以前可没有什么男女婚嫁之说,大家活得卑贱、绝望,与身在地狱无疑。

    自打指挥使大人来到黑河卫以来,给了大家安稳的生活,给了大家重获新生的希望,只要勤奋努力,只要安分不闹事,不用怕会挨饿受冻,不用怕会受人欺凌,也不用再怕被拉去做了炮灰营妓。

    一切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欣欣向荣,若是不去细想,其实与普通的民间生活并未什么不同。

    当然秩序的安稳也带来了许多不便,例如以前强壮的男人可霸占女人纾解欲望,如今可没有这种事了,若是两厢情愿也就罢,若是女人不愿,对方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而这惩罚是大家都不敢去触及的。

    于是不免便有男人们开始动脑筋了,抢不成,霸占不成,那么运用附和规矩的手段去得到呢?

    一改早先利用力量去掠夺,这些个男人们都学会了讨好和追求。

    对此,卫所那边是鼓励的,光是管制没有疏通,久而久之也会产生乱子的。

    正经的婚嫁,繁衍子嗣,利大于弊。

    旁观者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两个事主却是闹得大红脸。

    那个叫莺莺的女子实在坐不住了,捂着脸就跑了出去。

    王大山忙扯了扯胡润:“傻小子,还不快追上去。”

    胡润斯文俊秀的脸上满是局促,手脚都没地处隔:“山叔,我……”

    “烈女怕缠郎,喜欢还不赶紧上,小心被人抢走了!”

    听到这句被抢走了,胡润当即也顾不得局促了,忙快步追了出去。

    一阵哄堂大笑,徐嫂子笑骂道:“没看出来,你还懂得这道理!”

    她拿漂亮的凤眼在王大山身上睃两下。

    又不是黄口小儿,之间有没有那点暧昧心中都有数,王大山觍着脸说:“这是古人传下来的至理名言,肯定有其道理的。”

    这里毕竟是车间,可不是笑闹的场所,大家又进入紧张的忙碌之中。

    到了中午去车间旁饭堂用饭的时候,借着打饭的机会,王大山凑到徐嫂子跟前,低声道:“我这个郎,你这个烈女到底中不中意?”

    徐嫂子没料到他会这么挑明了说,错愕地瞠大凤眼,旋即呸了他一口:“不知羞耻!”

    便端着自己的碗走了。

    整整一个下午,王大山都没往徐嫂子跟前凑。

    到了傍晚下工,徐嫂子和一众妇孺往家去。

    随着经过一个街口又一个街口,渐渐只剩了徐嫂子一个人。

    而她身后不远处则是跟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路尾随。

    路上碰到一队兵卒,王大山被拦了下来。

    “跟我们去卫所衙门问话。”

    王大山正着急怎么解释,前面的徐嫂子扭转回来了。

    “军爷,他不是坏人,他是送小妇人回家的。”

    当着这么多人面说这种话,即使泼辣如徐嫂子也不免有些羞涩了。

    “家去就家去,怎生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行迹这般可疑,该不会是他胁迫你的吧?”

    其中一个第一次来巡街的兵卒道。

    旁边他的同伴拉了他一把,又对王大山和徐嫂子挥了挥手:“既然误会解释清楚,你们走吧。”

    两人忙离开了。

    那小兵有些急了,还想叫住两人,旁边他的同伴道:“行了,等你再上街两回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说着,他还感叹地摇头咂了咂嘴:“这些人真是!”

    ……

    其实王大山不是第一次送徐嫂子了。

    这种事他干了快一个月。

    到了家门口,徐嫂子开了门,见身后男人还是不走,不禁低声道:“你快回去吧。”

    黑暗中,王大山道:“你真不答应我?”

    “不答应,当我不知道你们男人心里的那点儿事。”

    王大山苦笑:“一开始我确实没安好心,这天寒地冻的若是有个女人暖被窝该多好啊。

    可跟你处久了,我想跟你过一辈子。”

    “这种地方哪里有什么一辈子可言。”

    王大山不赞同这种说法,“以前咱们也想不到会过上如今这样的日子,现在不也是过上了?

    指挥使大人是个有心人,想必这里会越来越好的。”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也就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影子。

    徐嫂子一直没说话。

    王大山无奈低吼:“我对你到底怎么样,你应该清楚。”

    徐嫂子当然清楚,她和一群女人被流放到这里,有的被糟蹋了,有的死了,也就她安安稳稳活到现在,没人敢欺,无人敢辱。

    因为这一片的人都知道她有个靠山,名叫王大山。

    王大山是这一片出了名的狠人,寻常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满身的匪气,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其实两人并不相识,不过他救了一次自己,她借着由头狐假虎威罢了。

    他知不知道,她不清楚,不过想必他是知道的。

    可他什么也没说,偶尔在路上碰面,两人只是对一个眼神,就交错而过。

    仅有的两次交际就是去年冬天的时候,他给自己送了几次粮食,那是她最饥寒交迫的时候。

    她以为他会提出什么要求,哪知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直到今年她去了卫所的织坊,而他竟然也跟来了。

    像他这样的人,外出狩猎干什么都比做这个强,所以他来是做什么,徐嫂子心知肚明。

    不可否认徐嫂子心动了,可……

    “你都不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你就要跟我过一辈子?

    我是有男人的。”

    “你有男人这事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男人半路上死了,而你之所以会来这里,就是被你男人连累了。

    大家过往都不堪回首,谁去掰扯谁那点破事,你就说吧,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过?”

    徐嫂子还是低着头不说话,王大山不想再这么磨磨唧唧没完没了了。

    他一把将徐嫂子抱了起来,就挤进了门里,进去后将徐嫂子压在门上。

    “你做什么,强盗!”

    “你才知道我以前是做强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