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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田渡。

    李倧的三拜九叩之礼,好不容易完成了。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头晕目眩。最严重的,还是身心上的疲惫和摧残。

    郑命寿朗声高呼。

    “朝鲜国主既已为我大清皇帝陛下之臣,还请上坛,趋前叩见。”

    李倧昂起头,看着前方高耸的受降坛,心生绝望。

    然而已经这样了,黄台吉的命令他怎敢违背?

    他趋步来到受降坛前,努力使自己的心跳平静,抬脚迈上了台阶。

    然而这受降坛绝对是精心设计过的,台阶十分陡峭。

    以李倧养尊处优、缺乏锻炼又备受冲击的身体,想要安稳的走上去,根本不可能。

    行至一半,李倧不得不弯下腰,用双手扶着台阶,几乎是以爬的姿势向上而去。

    从旁边看去,他就好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正在靠近主人。

    受降台下的朝鲜众人,痛哭之声更甚。

    这样的人,真的是他们的君主吗?

    台阶两侧站满了清国的文武,然而这些人全都横眉冷对,用高高在上的目光蔑视着艰难攀爬的李倧。

    四十多级台阶,李倧爬一会儿、歇一会儿,再爬一会儿、再歇一会儿。有好几次他都想着,干脆眼睛一闭,从上面滚落下去,当场摔死算了。

    然而膝盖已经弯下去了,哪里还有求死的意志?

    就算此刻再艰难,好歹是活了下来。

    他仰起头,已经能够看清黄台吉的面目了。

    这最后的一点距离,李倧鼓起所有力气,咬着牙终于攀爬了上去。

    来到受降台上,他很想努力站起,保持最后的尊严。

    然而高处不胜寒。

    一股冷风吹过,令他身子一阵摇晃,险些向后倒去。

    死亡的威胁从脑海中一闪而过,让他来不及多想,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黄台吉的面前。

    “下国国主叩见大清皇帝陛下。”

    四周的人不少都发出了轻笑声,显然谁都看得明白,他这一跪并非是心甘情愿,而是天意。

    皇太极也有些忍俊不禁,语气稍微轻松了一些。

    “请朝鲜国主东面而坐。”

    话到了郑命寿这里,就变了意思。

    “大清皇帝陛下赐座,朝鲜国主谢恩。”

    李倧万般无奈,再次磕了三个头,这才被引到黄台吉的东侧。

    这里有一张尺于大小的木桌,极为逼仄。李倧团身坐在上面,仿佛受训的学生。

    “你既臣服于朕,便当享受朕的恩泽。来人,赐给朝鲜国主酒肉。”

    有侍从上来,在李倧的桌子上摆了酒食。

    李倧只得再次起身,叩谢黄台吉的恩赐。然后坐了下来,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块肉。

    完成这个仪式,代表着朝鲜从今以后蜷缩于清国的羽翼之下,一应国体都将听从清国的安排。

    “朕广有四海,胸怀宽大,对待朝鲜亦如自己的子民。只要你忠心于朕,当可保你李家王位世代安宁,香火不绝。”

    李倧来到这里,干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磕头谢恩。

    受降仪式,至此结束。

    李倧被人引着下了受降坛。

    可是这一上一下,却恍若隔世、换了人间。

    完成了征伐朝鲜的使命,黄台吉心满意足,起身离去。

    郑命寿山呼道:“大清皇帝陛下起驾回营!”

    哗啦啦的连片巨响当中,数不清的八旗将兵全都拜服在地。

    “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万人的怒吼声直冲云霄,响彻朝鲜大地。

    李倧和朝鲜众臣匍匐在路边,恭送皇太极的御驾北返。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死里逃生的朝鲜众人,全都长出了一口气。

    崔鸣吉赶忙擦干泪水,小跑过来。

    “殿下,臣已命人准备好了车驾,咱们可以回汉阳了。”

    李倧很累,四肢无力。可是心更累,一句话也不想说。任由太监们扶持着,登上了回程的马车。

    当四周再无外人,车厢被严密遮蔽起来后,他才彻底崩溃。

    几十岁的人,缩在车厢当中,将脸埋在袖子里,努力不让哭泣的声音传递出去。

    朝鲜君臣踏上了回城的路途。

    可是这一路上,却不是很顺利。

    无数的朝鲜男女老幼全都被清军带上了枷锁,驱赶着向北而去。

    这些人全都是清军的俘虏,从今以后将要变成清国的奴隶。未来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无比凄惨的命运。

    李倧感觉到马车停了,掀开车帘看到这一幕,久久失神。

    正被押送着离开故土的朝鲜人,同样看到了这位国君。

    “主上,您怎么忍心看着我们去死?朝中的两班老爷们互相争斗,根本不管国家的命运,才变成了现在这样啊!那些疏忽国事的人,依旧陪伴在您的身边安然无恙。为何要让我们这些无辜百姓承受家破人亡的痛苦?您的慈悲之心何在?为何不拯救我们?”

    无数百姓的哭嚎,弄得李倧痛彻心扉。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除了垂首哭泣,毫无办法。

    见到他这个君王无动于衷,那些一路北去的朝鲜百姓全都咬紧了牙关,满腔的仇恨无处释放。

    被那千万双怒火充满的眼睛盯着,李倧如芒在背,再次陷入了浑浑噩噩。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可怜的百姓从眼前消失了,座下的马车再次移动。

    终于,汉阳的城墙出现在了眼前。

    城市还是那座城市,可是却比往昔冷清了许多。

    以往城门处络绎不绝的人流,如今却门可罗雀。

    只有守御使李时白带着几个士兵,焦急的等在这里。

    然而李时白禀告的第一句话,就让李倧如遭雷击。

    “殿下,礼判大人、吏曹参判大人等,趁微臣疏忽、擅自远去,不知意欲何为。”

    朝鲜君臣当时就乱了。

    立刻有主和派的官员跳出来上眼药。

    “殿下,金尚宪等人一心沽名钓誉,浑然不顾殿下安危。如今国家板荡之际,此等人不经准许、擅自离去,死罪难逃。”

    “倘若只金尚宪一人离去,还情有可原。然郑蕴、尹煌等全是其同党之辈。就怕这些人图谋不轨,破坏大局。”

    纷纷扰扰之中,李倧彻底爆发了。

    他的脸色无比狰狞,咆哮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恨。

    “他为何不懂孤的难处?他为何一定要逼死孤?”

    眼见着事态闹大,崔鸣吉浑身冷汗,连忙请示。

    “殿下,无论如何,礼判大人忠君之心天地可鉴。想来这一次他应当是心灰意冷,再无留恋。恳请殿下准许,微臣快马加鞭,定然说服他回朝请罪。”

    李倧却已经在连番的打击之下陷入了疯狂。

    “守御使,你点齐兵马,随同吏判前去。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