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这一日傍晚,杨梅云串门还没回来,林未晞做好饭在院子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见远远一辆马车往这里驶来。
马车刚停下,林信墨就从车上蹦了下来。
姐,你怎么在这儿等着了?
紧接着他就看见了自家姐姐手里的包袱,姐弟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
秦淮下来,手持一柄牛皮鞣制的马鞭,看向这里。
他依旧是一身黑衫,林未晞心里犹豫的同时,心想这秦淮果然衣裳少,还大都是黑色的。
殊不知秦淮是个懒得麻烦的性子,家里又没人给他做衣裳,于是就去了成衣铺,捡着同样的衣裳一买就是好几件。
之所以会选黑色,不过是因为黑色耐脏,他们做这一行的,少不了会偶尔见血,黑色就算沾了什么东西,看起来也不显。
林未晞踌躇了一下,轻步往马车那边走去。
秦淮。
秦淮早就看到了这包袱,也把这姐弟二人的眼神看在眼里,他面上不显,而是十分淡定道:有事?
林未晞踌躇道,谢谢你帮我弟弟找了这份工,又麻烦你接送他
无妨,反正我要回家,又有车,不当什么事儿。他黑眸又在林未晞手上的包袱绕了绕,眼中闪过一抹不显的喜色。
林未晞举着包袱,有些犹豫地递了过去:这是我亲手做的一身衣裳,算是谢谢你如此劳心费神的替信墨张罗,你不要嫌弃。
秦淮伸手拿了过来,看了她一眼,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她低垂的眉眼,和花瓣似的唇,以及白皙柔腻的颈子。
他不禁眼神暗了一下,正想说什么,一旁林信墨笑着插言道:姐,你就别担心了,淮哥不会嫌弃的。
他又对秦淮道:哥,我姐针线活儿很好的,一定很合你身。
这个秦淮当然也知道,依稀还记得之前有次冯骥还说林姑娘绣活那么好,衣服之类的一定做的也很好。
也因此,当秦淮得知林信墨在暗里地打听他喜欢什么的时候,他特意让人告诉那小子自己衣衫没人打理的事。
果不其然,这傻小子上当了。
秦淮面上不显。
那就谢谢你了。
不当什么。林未晞脸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姐,淮哥,咱们进去吧。林信墨道。
秦淮又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你们先进去,我把马车停好就进去。
次日,秦淮穿了一身崭新的衣裳,出现在众人面前。
可能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淮哥穿黑色,突然见他换了一身别色的衣裳,一众人竟觉得有些不习惯。
倒是长生心下了悟,笑着打趣:淮哥,这身衣裳是在哪儿做的,看起来挺不错,告诉咱在哪儿做的,下次咱们也去。
这赌坊里住的都是些单身汉,平时自是没人替他们打理衣裳,寻常身上穿的鞋和衣裳,都是成衣铺买的。
也因此长生问这话,竟没人起疑,也就是秦淮听出了这话里调侃的意思。
大家顺着长生的话,再次去看秦淮,才发现他这身衣裳真是不俗。
这些汉子们个个大字不识一个,也没什么见识,让他们去形容,也形容不出来,就觉得淮哥穿了这身衣裳,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衣裳是一身短褐,可又与一般短褐不同。
整体呈银灰色,是用上好的细棉布所制,袖口与裤脚都做收紧处理,并在衣襟、袖口、裤脚用同色但更深一色的绣线,绣了些暗纹。配以同色的宽幅腰带及短靴,让秦淮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格外器宇轩昂。
当初林家姐弟两人商量好送衣裳后,为送什么样式,可是费了一些脑筋。
让林未晞来想,自是送直裰最好,一般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们都是这么穿的。
可林信墨却是觉得不好,在赌坊里做事,穿直裰多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又见秦淮总是一身短褐,于是便商议做一身短褐算了。
衣裳的布料是用林信墨赚来的银子买的,算不得多好的布料,但也花了近三两银子。
为了不失体面,林未晞在上面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从众人的反应来看,林未晞在上面费的这些心思,并没有白费功夫。
是啊,淮哥,告诉咱们呗。
淮哥,你这身衣裳挺好看的,不像是外面做的,倒像是哪个大姑娘做的。
秦淮掸了掸衣角,面上不显,嘴角却是微微上扬。
见众人调侃自己,他浓眉一扬:怎么?今天不做事了?还不赶紧做事去。
能在赌坊里混的,个个都是人精,尤其对秦淮的秉性,他们也极为了解。
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俱都哄笑一声散去,边走边嘴里讨论着到底是哪个姑娘给淮哥做了这么一身衣裳。
长生没走,他留了下来。
淮哥,你让我打听的事,我问了问,说是没人知道是谁放的他。
听到这话,秦淮蹙起浓眉。
竟然没人听说?
长生跟着秦淮有些年头了,也当得起算是他的心腹,若不然秦淮也不会将这事交给他打听,他自然明白秦淮在想什么。
淮哥,应该没什么事吧!
没事,咱们这天高皇帝远,就算有猫腻也不怕。
哥,你这动作也挺快啊!这个话题结束了之后,长生调侃道,若不然咱们从林信墨那小子嘴里套套话?
秦淮望了他一眼。
长生笑嘻嘻的,淮哥,这事就交给我了,你放心,咱们努力努力,一定让你早点抱得美人归。
秦淮笑骂了一声,倒也没拦着他。
在赌坊这种地方干活儿,说忙也忙,说闲起来也挺闲的。
赌坊是不关门的,通宵达旦的开,不过认真来说,赌坊的生意还是以晚上最好,白天当然也有生意,只是没晚上人多。
林信墨限于家里原因,只能白天来赌坊做工,赌坊白天的生意一般都集中在下午,所以上午的时候是挺闲的。
见小伙伴六子眼圈乌黑的走了出来,林信墨不禁问了一句:你昨晚儿又守了一夜?
六子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
做他们这种活计的,其实上工时间很轻松,混熟了以后,早点来,晚点来,没人会盯着你。
同理,你多守上一会儿,也没人会说什么。
肯定会有人说,你多干活赌坊里也不会多发你工钱。不过在这里干久了的都知道,他们这些‘打杂’的,极少有人会看中那点工钱,都是靠赏钱吃饭。
既然和赏钱扯上关系,这就与运气、眼界有关了。
偶尔碰到一两个貌似豪爽的赌客,他若是赌上一整夜,自然就有人会在旁边守上一整夜。
运气好的话,到时候打赏定然不少,若是赌客输光了,什么也捞不到也属正常。
怎么样?林信墨好奇问道。
只见六子唾了一口,骂道:别提了,那是个倒霉鬼,差点没把裤子输掉。
所以他自然没得到赏钱,甚至那人输了银子心情不好,还赏了他一脚,总之,真是倒霉透了!
我先回了,困死了。手里揉着腰,六子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去。
看着对方那惨样,林信墨心中即是怜悯又是感叹。
每次见别人得到大笔赏钱,他也羡慕,无奈他只能白日里来上工,这种羡慕却是无用的。
后来见多了,他反倒不羡慕了,而是越发警惕自身,千万不能沦落到有些人那种样子。
为了点赏钱失了尊严,没了骨头。
站在那里感叹了一会儿,林信墨才往里面走去。
他进去转了一圈,只有大厅里还有几桌还在赌,个个都是赌红了眼的样子,眼看是不输个精光不会走了。
林信墨觉得甚是没趣,便在靠大门的位置找了地方坐了下来。
…
长生哥,林信墨那小子和胡三儿吵起来了,看样子两人要打起来,咱们要不要去看看?虎子瞅着那边动静不对,便赶忙来跟长生说了。
换着其他人,他们自然没有这么好心,那群打杂的经常会为了一点赏钱,或者抢一两个贵客吵起来,甚至打起来的也不再少数。
可谁叫林信墨那小子是淮哥带进来的,还专门吩咐要多盯着些,他们自然不敢轻忽。
长生眼光闪了闪,道:走,咱们看看去。
胡三儿这人,在这赌坊里算的上是一个人见人厌的人物。
林信墨初来乍到,对他并不熟悉,只听说这人不怎么好相与,却没正儿八经见识过。
尤其平日里碰见他,此人对他还算客气,两人之间倒也没发生过什么矛盾。
今日赌坊没什么生意,人闲了,自然要找点事做打发时间,胡三儿在赌坊里晃了一圈,也没人跟他说话,见新来的那小子正坐在那里发呆,便走过去搭话。
两人坐在一起说些有没有的,也算是打发时间了。
起初,两人聊得挺好的,林信墨还心想这人并不若其他人说得那样泼皮无赖。
哪知没聊多久,这人就原形毕露了,舔着脸跟林信墨打听他家有没有姐妹什么的,跟他介绍个,也让他能娶到个媳妇好暖被窝。提到这里,就不得不讲下胡三儿此人的外貌了,此人生得也算个头高大,可惜给人的感觉跟没骨头似的,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还总喜欢歪着脖子斜眼看人。
尤其可能是光棍打久了,平日里邋遢得厉害,衣裳能穿一个月都不换,衣领袖口总是油乎乎的。
但是他嘴甜,爷哥的叫着,赌客们喜欢让他伺候,秦淮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林信墨其实并不喜欢和此人说话,他之所以会忍着,不过是因为他初来乍到,不想随随便便就得罪人。
再加上这胡三儿虽人是埋汰了些,但在他们这群打杂的里面也算是个老人了,林信墨还想在他这里学点经验。
谁曾想到这人会突然大变脸,竟舔着脸让他把家里的姐妹给他说个做媳妇,还暖被窝,这就戳到林信墨的神经了。
林信墨打小就护他姐,小时候没少在外面为他姐打架。
长大之后,虽然收敛点,但谁要说他姐,他准跟人拼命。
当着面打不赢,他就背地里下黑手阴别人,带上那些差不多大年纪的一帮小子们,都与他要好,那些年来没少帮着他去阴人。
林信墨当即就阴了脸,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胡三儿笑得十分无赖:咋了?还恼上了?
林信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想给秦淮找麻烦,懒得与他争执,扭头便要走,哪知却被胡三儿从身后给拉住了。
嘿,还真恼了?爷这么说不也是看得起你小子,不知道从哪来的小鱼崽子,就算有个姐姐妹妹的,也不过是个小村姑而已,说给爷难道还屈了她不成?
胡三儿嬉皮笑脸的,可说出来的话却十分膈应人。
林信墨一把将他手挥开,讽道:谢谢你看得起,还妄想我的姐妹,就你这模样,也不撒泼尿照照镜子!
嘿,你小子说话气人
胡三儿,干什么呢一大早上!长生带着虎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胡三儿堆起一脸笑,腰也塌了下来:长生哥,这不没事呢,逗这小子玩呢。
长生板着脸道:你又欺负人家年纪小,又是刚来的,我说你这臭毛病怎么不改改呢,小心惹到不该惹的人。
什么叫做惹到不该惹的人?
胡三儿很快就心神意会过来,早就听说这小子后台硬,是秦淮带进来的人,他今天原本还想打听点虚实,哪知一时说滑了嘴,竟惹恼了对方。
但是他前两天有事没来,所以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其他人也不跟他说,他只能自己打听了。
长生可是秦淮身边最得力的人,一般没事的时候,他才不会管他们这些人的闲事。如今他都出面了,那就是说此事是真的了?
秦淮可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人物,手下一班子打手,个个对他唯命是从,胡三儿可不止一次看到来赌坊惹事的人,是怎么被秦淮废去手脚,丢出去的。
想到这里,他一脸如丧考妣样,求道:长生哥,我可没惹他,不过见这小子亲切,就想问问他家里有没有未出嫁的姐妹什么的,给我说一个,您也知道的,我这一把年纪了还在打光棍,家里的老娘天天操心啊!
长生闻言,只庆幸淮哥不在,狠狠的踢了他一脚:就你这样,还想让人家把家里的姐妹说给你,赶紧给我滚,别在这里碍眼。
胡三儿忍着痛,笑眯眯的哎了一声,就滚了。
所以说能在这赌坊里混得,个个都是能人,至少胡三儿这身能屈能伸的本事,是许多人可望不可及的。
望着胡三儿消失的身影,长生笑着转头:没事吧?这货平时没这么不识趣的,今儿个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
见长生从中解活儿,林信墨自然不好摆出一副不依不饶的脸色。
在赌坊里呆的这段时间,已经让他学会怎么隐藏自己的情绪了。
尤其这种无赖,跟他计较,还真是没趣儿,而且他也清楚这胡三儿为何会这么快变了脸色,自然不是因为他。
既然不是因为他,他又何资格不依不饶?
长生哥,我没事,谢谢你帮我解围。
林信墨与长生也是认识的,当初秦淮将他带来,最先带他见的人,就是长生。
因为这阵子秦淮很忙,极少会呆在赌坊,所以便让长生对林信墨多照应着点。也对林信墨说,若是碰到什么事,可以来找长生。
长生浑不在意道:多大点事儿,还用得着谢,淮哥这阵子有些忙,让我帮着照看下你,所以不用这么客气。
林信墨闻言,面色也缓和下来,难得露出了一点少年应有的腼腆之色。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长生哥了。
长生哈哈地笑了几声,随后又宽慰他::林姑娘确实很好,这胡三儿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怪不得你会恼。。
在林信墨心里,他姐姐自然是顶好的人。
…,
张倩一连好多天没出门,这刚想出门就被他爹娘勒令去给林未晞道歉,还说不道歉,他俩就当没有自己这个闺女。
与张倩的不如意相比,林未晞今个儿精神倒很好,难得多睡了一会儿,醒来梳洗之后便来到妆台前,翻出许久未用的木梳,一面给自己梳发,一面嘴里哼着小曲。
杨梅云透过敞开的窗户看着她,也不禁露出了几分笑意。
未晞,锅里给你留了饭,别忘了吃。
林未晞脸微微红:杨婶,我知道了,您先去忙您的吧。
杨梅云笑着摇头出去了。
林未晞给自己梳好发,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她又拿起一朵绢制的头花簪在头上,可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突然,她反应过来,伸手去在妆台上放的一个木盒子里翻了起来。
是一盒胭脂。
这盒胭脂是林信墨攒钱给她买的,虽然不名贵,但却是信墨的心意,她不止一次的感慨弟弟长大了。
这胭脂她也舍不得用,被林信墨说了两次,才舍得打开。
林未晞打开胭脂,伸出食指沾了些,桃红色的胭脂衬着她白皙的手指,显得格外的艳丽,她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往唇上抹去。
抹好后,她微微的抿了下唇,对着镜子看,怎么都觉得很好看。
她不自觉便笑了出来。
身后的门被推开了,林未晞以为是杨婶进来了,便笑着转头道:杨婶,你看好看吗?
满脸遮掩不住的笑,对上一双诧异的眼神。
张倩?
林未晞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张倩怔怔的看着对方的唇,林未晞的眉眼温柔,更显红唇娇艳。
她忍不住瞄了一眼桌上的胭脂盒。
这胭脂盒她是熟悉的,黑漆小木盒,巴掌大,呈圆形,盒盖上是一朵盛开杜鹃,占据了整个盒盖的面积。
打开后,里面是胭脂膏体,有嫣红色,桃红色,樱桃红色,每个颜色都是那么美丽。
镇上就有卖这种胭脂。
张倩也想要这样一盒胭脂,可惜她娘从来不关心她,她爹也只关心今天出去赚了多少钱,仅有的一点多余心思,就都放在了家中男孩儿身上了。
她曾偷拿她娘的胭脂试擦了一下,喜欢的不得了,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偷偷拿了家里的鸡蛋去换了钱,买了这盒胭脂。
因为这盒胭脂,她挨了两顿打。
不光她娘打了她,她爹也打了。
她爹说这胭脂很贵,要快一两银子,可想而知,她从家里偷了多少鸡蛋。
可现在她看到林未晞有,还不止一盒。
凭什么?
疯狂的嫉妒涌上来,张倩攥紧了手。
见张倩不说话,林未晞疑惑不解。
你来做什么?
张倩看着眼前这张娇俏的面孔,她挤出一些笑容:我是来道歉的。
道歉?
林未晞并没有在对方脸上看到太多的歉意。
没有歉意的道歉,要它何用。
况且现在她根本不需要她的道歉,她现在生活很好,弟弟也在身边。
林姑娘,实在是对不起,张倩开口道,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也是一时糊涂,竟然上了那王艳坤的当,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
林未晞不知道她今天出于什么目的来道歉,她都不想过多理会。
张叔张婶已经来过了,你不用来了。
张倩心里气急了,自己都这样诚心诚意的诶给她道歉了,她竟然还这样摆大架子。
无奈,她又道: 林姑娘,你真的原谅我了?
林未晞点点头:嗯。
她本就与张倩不熟,自然也不知道与她说什么。
要是没有别的事,就先回去吧,林未晞难得的赶人走,我还有点事,就不多陪了。
张倩面上一僵,讪讪一笑:好啊,那我就先走了,改天再来找你玩。
林未晞也看得出来她今天这个道歉并不是她的本意,能够说这些,估计也是忍着气呢。
慢走不送。
张倩挤出笑容,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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