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老夏一解释,我也终于明白了元隆的商业秘密。
因为所有绣行出的绣品,基本都是皇宫出来的老师傅在管控,所以绣法技巧各有千秋,无法分出高下。但老夏注意到,以前宫里的绣女,都有专门太监服侍,而且平时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只管刺绣。别人没太在意,以为是规矩向来如此,只有老夏因为入了行上了心。
经过跟以前在宫里的朋友多方打听,老夏还发现宫里对绣工的照顾简直可以用苛刻来形容,冬天还要带上专门的手套护手,甚至有类似护手霜之类的。要是谁因为身体原因导致双手退化,还会被直接打去做苦工,因为生病也是种罪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老夏还提到,把《仕女图》卖给我的小红的娘,叫臧四娘,本来是宫里一等一的绣工。也是因为发了风湿,被打发到洗衣房(那时候好像叫浣衣局),出宫后又遇人不淑,带着孩子艰难度日。
老夏后来想明白了:做的刺绣,是在缎子上绣的。但缎子最娇嫩,用手擦几下,就会起毛。要绣好一件刺绣,绣工肯定要在缎子上面摸成百上千次,那缎子就会色泽褪化;无论你绣的花纹多么漂亮,缎子褪色,效果就会大打折扣。这皇宫里对绣女们的苛刻规矩,就是为了保证她们的手指足够柔嫩,以最大限度的保护缎子。
听到这里,我相当佩服老夏的观察力和分析力。要是换着我,打死我也想不到这层关系不过老夏相当谦虚,说只因为他是个太监,在宫里谨小慎微惯了,更注意细节而已。
老夏跟我说,眼下有个问题,就是本来我们的货已经得到各国公使的认可,因为适逢各位驻华公使离任回国,他们特地挑选了一批刺绣回国作为礼品。但是偏偏新上任的英国公使麻克类好像跟瑞义成的赵老板有私交,不知怎么地居然就劝说了前任公使艾斯顿选瑞义成的绣品。其他公使听到风声,好像也多少有些想法了。现在我们当务之急,就是要去跟这位麻克类公使打交道,想办法挽回我们的生意。
老夏的意思,是去请个外教,对外说是教我学洋文,一段时间后也好解释为何我的英文水平突飞猛进。不过我觉得,这时候还是赶紧去找公使吧?生意场上的事情,信息万变,迟一分都可能导致全盘皆输的。不过最后我也同意了老夏一边去给我物色外教,我同时也尽快去跟这位英国公使打打交道。
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于是对老夏说:老夏,不如这样吧。把小红叫过来,跟我一起学‘洋文’。我看她很聪明,应该能学会。以后有一门技艺傍身,她也能安身立命吧。这样也不浪费请过来的老师啊。
老夏似乎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想法,但思考了一下以后还是点头同意了。我看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老夏的效率很高,两天后就已经请来了一位洋文教师,是一位年轻的华人牧师,姓董。老夏私下跟他说,大少爷已经有了一点洋文基础,而一同学习的姑娘以前从没学过洋文。从第一堂课开始,授课点就设在了董牧师的教堂里;而老夏也跟小红的娘打过招呼(据说过程非常不容易),她就跟我一起坐在教室里了。
说起来,自从那天见过四少奶瑶秋之后,听店里伙计说她已经匆匆忙忙回天津去了,也没有留下什么话来,这让我心里好生失落。
按我的想法,赶紧去见见那个叫麻克类的英国公使。不过老夏坚持我必须在董牧师那里先学一段时间再说,我觉得很难违拗,也只好从命了。
于是,这一个星期,我每天起来去元隆顾绣例行公事巡视一圈,就早早去了教堂,简直比读中学的时候还要勤快。我猜外人看来,我这个大少爷是不是忽然对基督教感兴趣了起来,也许他们还会猜教堂里有个漂亮的修女也说不定说起来这参加的学习班还算不错,董牧师人还比较善谈。他跟我用英语聊过几次,对老夏说我的英文水平简直是长期跟洋人生活过一样,说的我好不得意。当然了,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我跟外教都挺聊得来,而教授们大多在英语方面浸淫多年,所谓近朱者赤,我的英语口语在系里还算是可以的。何况旁边还有个女孩子在一起学,人家都说了男女搭配,学习不累嘛!虽然我对这小女孩没什么非分之想,但能够在年轻异性面前表现下自己的话,多少也有满足感么不是。
唯一不大习惯的是,每次老夏都一言不发地陪在旁边。我猜想,这应该是小红她娘同意小红跟我这个大少爷一起学洋文的条件之一吧说起来小红似乎很有语言天赋,董牧师一开始教给她的一些日常英文用语,虽然她还不大会写,但居然基本都记住了。按这样的进度,我考虑元隆是不是可以雇她来当伙计,专门接待外宾
我也发现,老夏每次看见小红进展神速,都会不自觉地露出慈爱的微笑。我想,这也许是作为一个身体残缺无法生育的人心底里渴望有自己的后代的一种寄情罢。
不得不说,这位董牧师是位挺不错的老师。除了教授语言外,他还会引用一些外国典故来加深教学印象。我想,如果不当牧师,他去当个中学老师完全够格的。怪不得民国年代那么多不错的教会学校,恐怕跟牧师们文化修养高不无关系。
在交流中,我无意中发现董牧师跟那位麻克类公使原来颇有渊源。盖他的教会本来就是隶属英国教会的,而他本人也是在英国受洗,并被委派回中国,在北平建立教堂。而他的受洗牧师,也就是上一任的教会驻北平牧师,跟麻克类公使在英国是世交。
于是我从董牧师那里,也知道了麻克类公使的一些脾性。概这位公使来源于英国一个古老的家族,他本人对此非常自负,因此性格高傲,跟一些新进的英国贵族也不怎么合得来。他的头衔是sir james ronald macleay,即詹姆斯?罗纳尔多?麻克类爵士。头衔是绝对不能搞错的,因为我知道这类老牌贵族十分看重这些,要跟他们打交道,这是必修课。要是一见面就称呼人家mr. macleay,元隆的生意估计就黄了
就这样,大少爷我就在这个英文教室里待了一周多的时间,还顺道跟董牧师做了次礼拜。想不到来做礼拜的人还挺多的,主要以中国人为主,而且看上去似乎这些人的家庭都颇为殷实。
这天,我刚到了教堂没多久,老夏告诉我,已经打点好了,现在就可以去见见那位麻克类公使。
我也没多想,反正去去就是。不过我让小红也跟着来,算是带她见识见识,说不定有助于学习英语。
我原本以为要坐马车呢,结果老夏说,英国公使馆就在教堂附近。我当时就觉得老夏真是多此一举,直接上门不好么,搞得我上了好几天的英语课
公使馆和教堂就隔着两条街,居然是中式建筑。老夏在前面领着,我们径直进了门。老夏跟门房交谈了几句以后,他就进内通报,我们就在外面候着。
这时,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i say, when bsp;i have another fortune like that again?!
嗯?声音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说话的人进来了,跟我一照面,我心里一惊!
那个人也看见我了,也吃了一惊。不过马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用流利的中文说:啊哈!孙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我靠!是斯密斯!那个文物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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