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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半天这个人, 楚酒酒早就听说过她,那还是在青竹村的时候,偶尔韩爷爷和韩奶奶聊天, 会说到身在首都的亲人,比起其他名字,韩半天这三个字, 出现的频率更高一点。

    但她一直都不知韩半天的年纪和长相, 今天见到, 她才发现,这人跟自己年纪差不多。

    回去的路上, 韩生义跟她讲韩半天的事情。

    “韩继彬一共有四个孩子, 老大比我大四岁, 但是在我出生前,他得了一场病,烧了三天,最后没救活, 就没了。老二是韩半天, 她跟你同岁,比你大半年,老三是个男孩, 比我小五岁,老四是我们下放之后才有的, 我没见过, 听说也是个男孩。”

    楚酒酒问:“你听谁说的?”

    韩继彬和韩家的关系那么尴尬, 肯定不是韩爷爷和韩奶奶告诉他的。

    韩生义也没瞒着她,“江小五的爸爸以前和韩继彬是同事,他听他爸爸说的, 然后告诉了我。”

    江小五,江家人,听这排号,就知江家人丁兴旺。

    江小五就是韩生义那群“圈内朋友”里的一员,楚酒酒想起一张略显精明的脸,然后点了点头,“他跟你说这个,是不是想跟你打听,你们家对韩继彬以后的态度?”

    韩生义听了,不禁看了楚酒酒一眼,发现她只是纯粹好奇这个问题,而不是在判断江小五这人的优劣与可信度,韩生义不怎么清晰的笑了一声。

    “也许吧,谁知呢,我家的态度是由我爷爷决定的,跟我打听,没有任何用处,我想,他应该也清楚这一点。”

    楚酒酒小声反驳他,“谁说的,你也是韩家人啊,我们家,楚绍的态度,就代表了我们全家的态度,你是韩家唯一的小辈,他们巴结不上韩爷爷,自然就会来巴结你了。”

    这种情况不少见。楚绍身边那么多陪他打球的人,那些人真的全都喜欢打球吗?其实有好一部分,他们就是想跟楚绍搞好关系,这样以后需要帮忙的时候,还能跟楚绍说两句话。

    楚绍知这一点,却不在意,他就是打个球而已,又不会跟别人说多少话,至于帮忙的事情,真的关系好,他不会袖手旁观,要是关系一般,他也不会羞于说出拒绝的话。

    楚绍才不在乎别人会不会没面子,不论到什么时候,谁的面前,他都是有一说一、实话实说。

    找楚绍的人多,找楚酒酒的人也不少,楚绍没心没肺,只要对方会打球,他就全都来者不拒,而楚酒酒,她在这方面很挑剔。

    只是普通的说两句话,不管对方抱有什么样的目的,楚酒酒都不会在乎,但要是对方向她展示好感,展示的过了头,一心想跟她当朋友,那她就要好好筛选一下了。

    她不喜欢自己身边出现任何有心之徒,即使对方不会给她造成任何损失和麻烦。

    ……

    韩半天在这里上学,楚月也在这里上学,她们俩到底是来上学,还是来走亲戚的,楚酒酒想不通。人心难测,跟韩生义聊的多了,她就有种全世界都在算计或者即将算计的错觉,韩生义倒不是有被迫害妄想,他说的话都有理,也很真实,可就是因为太真实了,她才不想听。

    她的脑子就这么大,百分之九十九用来存储记忆,剩下的百分之一,用来应付日常生活,看的书多了,她需要计算和处理的信息也越来越多,在这种情况下,她只想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傻白甜,至于揣摩人心这种事,还是交给韩生义和楚绍吧。

    韩家的事,她以前经常插手,可她也发现了,就算她插手,其实也收获不了什么效果。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清官难断家务事,她尽到自己的心就行了,再掺和下去,就有搅局的嫌疑了。

    年龄越大,楚酒酒脑子越清醒,一时冲动的行为每年都在逐渐的减少,说起来,这还要感谢齐宝珠。

    齐宝珠不说话则已,一说话,楚酒酒就能察觉到,她其实是个心思很细腻、想法也很成熟的人,再加上,她还是个慢性子,楚酒酒每天被她耳濡目染,慢慢的,她的性子也稳重了许多。

    她今天刚跟齐宝珠约好了周六去香山看红叶,回到家,马所长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说是最近又忙的不行,希望她周末的时候可以过来帮一帮。

    周六要爬山,周日要去聂家吃饭,聂叔叔过生日,聂婶婶上个月就告诉他们,要请他们所有人大吃一顿。没办法,楚酒酒只能拒绝马所长,马所长也习惯楚酒酒这个大忙人了,他又问,那下周呢?

    下周没有特殊情况,楚酒酒想了想,告诉他,要是没事情,她就过去。

    怎么可能没事情,每个周末,楚酒酒的安排都是满满当当,不过想起自己也有一段日子没见过研究所的叔叔伯伯们了,楚酒酒就把周日的安排,全都挪到了周六,然后周日的一大早,她就背着书包去四合院了。

    到了以后,她才发现四合院没人,来到汪家,借用了一下电话,楚酒酒这才得知,研究所的同事们分散在各处,都有自己的任务,马所长和两个同事如今正在文物档案馆找古籍。

    楚酒酒转去了文物档案馆,她到的时候是上午八点,马所长亲自出来接她,等进去以后,她就帮其他同事飞快的找有关语句,这种事她已经做得得心应手了,她一个人,就相当于一台超级计算机,看的周围人不停咋舌。

    在楚酒酒中途休息的时候,有些人捧着书过来,厚着脸皮让她也帮自己找一下,楚酒酒看着那本大词典一样厚度的书就犯怵,她怕自己再看吐一回,马所长发现了她的为难,立刻把那人轰走了。

    别看马所长在外面寂寂无名,可在这里,他是一个研究所的所长,除非档案馆馆长出来,不然,这里的人都得听他的话。

    平时马所长要是出外勤,中午基本就不吃饭了,其他同事也是如此,但今天楚酒酒在,想起她上回因为给自己帮忙,累得病了两天的事情,一到十二点,马所长就打发两个研究员出去买饭。

    附近的国营饭店在两公里以外,这俩研究员还没有自行车,等他们回来,估计得一点了。

    档案馆如今是百废待兴的状态,桌椅不多,而研究员们懒得跑来跑去,基本都是在书架旁边席地而坐。既然是午休了,楚酒酒就不再看那些晦涩难懂的古籍,而是抽出一本五十年代的报纸合集,随意的翻了翻。

    这合集是由一页页报纸装订起来的,非常大,上面的内容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楚酒酒看着上面具有年代感的文字和口号,感觉挺新鲜。

    马所长也坐在她旁边,两人都在看书,同时,也会聊聊天。

    “别以为现在这里的书算多,搁以前,这里的藏书连一半都没到。”

    楚酒酒问:“那剩下的一半去哪了?”

    马所长沉默一瞬:“不知,可能藏到更深的地方去了。”

    文物和孤本被毁,普通人其实理解不了这代表着什么,只有从事这一行业的人员,才会有痛不欲生的感觉,他们宁愿自己死了,都不愿意这些宝物损失一个。

    楚酒酒感觉到马所长的情绪不对,她就默默闭嘴了,又翻过一页手中的报纸,那边,马所长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他扭头看向楚酒酒,瘦弱的小姑娘摊开一整本的报纸合集,正认真的看着上面的内容。她还是长得很幼小,也不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长大。

    马所长有些殷切,因为他知,楚酒酒是天生的好苗子,等她长大了,她就能正式加入他们的团队了,以她的天分,别说给自己接班,就是给整个历史社科院接班都行。

    就是有这样的想法,马所长才觉得,让楚酒酒去上学,这就是暴殄天物!

    有这些时间,她能学多少历史知识啊。

    马所长不敢跟楚立强叫板,但他能悄悄的影响一下楚酒酒,让她自己往这条路上偏移。

    看看周围,发现没别人,马所长轻咳一声,他问楚酒酒:“总看书,酒酒是不是觉得有点枯燥,要不,你也试试,写一篇论文出来?”

    楚酒酒翻报纸的动作一顿,她抬起头,惊愕的看着马所长:“写论文?我?”

    马所长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是啊,你现在看了那么多书,记住了这么多知识,可是,记住,不是咱们学习的目标,真正的学会、吃透,还有根据这些知识,分析、总结出新的知识,这才是最终目的。”

    “可是……”楚酒酒懵然的看着他,“我还在上学啊,我才高二,我写论文,能有人看吗?”

    马所长笑了笑,“如果你写的笼统,假大空,那肯定没人看,但如果你写的言之有物,哪怕只有一句话是精髓,哪怕整个论点是最浅薄的东西,大家也会认可的。”

    楚酒酒:“……听起来好难。”

    看她想打退堂鼓,马所长赶紧劝说:“不难,写论文说起来,有一堆的格式和要求要遵守,其实,只要摆事实,然后再说你想说的话就可以了。酒酒啊,你的脑子,就是一个看不见的档案馆,你也不想一直停留在帮其他人找有用东西这个阶段,对吧?写一篇你自己的论文,试着总结你看到过的东西,对你只会有好处。”

    “别人的话,你复述再多遍,那还是别人的话,可你要是能说出自己的话,那就不一样了。你已经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了,可不能因为恐高,就趴下去。”

    楚酒酒望着他,纠结一会儿,她问马所长:“那、论文要怎么写呀?”

    ……

    下午的时候,马所长抽出一段时间,教楚酒酒怎么写论文,临走的时候,他还帮楚酒酒在档案馆借了两本去年才发表的论文。

    现在的论文都是工农兵大学生发表的,除了农业,就是政治,百分之九十都是注水文章,这两篇,马所长看了以后,觉得还算是有点东西。

    他交给楚酒酒,让楚酒酒回去仿造格式,至于内容,他稍微提点了一句。

    “你最近看的历史书多,就先从历史这方面入手吧,写论文切记要实话实说,绝不可以造假,还有就是,多看看报纸。”

    楚酒酒茫然的问:“报纸上不都是社论吗?”

    马所长笑了笑,然后对她神秘的摇了摇头,“不止,报纸上的东西,都是容易发表的东西。”

    楚酒酒:“……”

    她觉得这是句废话。

    都能印在报纸上了,可不就是容易发表。

    拿着借来的论文回家,坐在书桌前补作业的时候,楚酒酒灵光一闪,突然就明白了马所长的意思。

    因为环境,马所长的世界历史研究所都关停了,现在即使开了,也是跟其他研究所合并工作,根本研究不到世界历史的东西,同理,她要是写论文,如果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还有,如果想一步登天,真真正正的让它发表的话,那她的选题,一定要贴合如今人们所关注的重点。

    用铅笔敲了敲自己的脸颊,楚酒酒眼睛一亮,知自己要写什么了。

    就写近代史!

    从清朝晚期到建国前期,分析封建王朝灭亡的必然性,还有列强侵略,对国家造成的深远影响。

    楚酒酒始终不能忘记当初那个金瓯永固杯的事情,被抢走的东西太多了,很多人觉得战争结束,那就全都结束了,其实没有,直到几十年后,当初的国仇家恨仍然存在,而且由此引发的社会矛盾,也在激化和影响着其他方面,比如邦交、比如经商,比如别人超前领先,自己却因为休养生息,而停滞了那么多年。

    马所长说了,写论文不可以夹带私货,只能说客观的话,说实话,所以,楚酒酒没有代入自己的情感,她只是将自己的想法平铺直叙,然后又指出了一些可能性。

    这是她人生中写的第一篇文章,她不知自己水平怎么样,自己看自己,也看不出什么花样来。她没告诉任何人,就闷头躲在自己屋里写,别人不知,还以为她最近学习非常刻苦。

    初稿写完以后,楚酒酒带去四合院,让马所长看了一下,马所长看完,感觉选题没问题,他就已经放心了一半,再看内容,说实话,这些年写这个的人不少。

    因为这个安全啊,就是一个劲的抨击清政府呗,谁不会。

    但楚酒酒抨击的同时,还往外引申了一下,尤其是对未来的思考,感觉比较新颖。

    马所长本来就是研究世界史的,他对其他国家的了解更深入,来了兴趣,马所长就替她改了改,指出几个错误,还有浅薄的地方以后,楚酒酒又拿回去改了一遍。

    之后再改,再再改。

    ……

    楚酒酒从没发现马所长还是这么吹毛求疵的一个人,连用词他都要纠正,声明和说明,不都是差不多的意思,还非要她改过来。

    就算现在楚酒酒会写论文了,其实她还是不懂,论文到底是什么东西,代表着什么样的学术意义,幸好,她听话,即使马所长要求再多,她也一一照做了。最后,拿着全新改版的论文,马所长在楚酒酒的名字后面,龙飞凤舞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认识这么长时间,楚酒酒一直马所长马所长的叫他,这还是第一次,她看见马所长的大名,睁大双眼,她好奇的看着马所长写的三个字。

    马大虎。

    ……

    算了,以后还是叫他马所长吧。

    马所长把论文拿走了,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联系过楚酒酒,十二月,首都刚下过一场大雪,楚酒酒穿着薄毛衣,坐在一楼客厅里。今年楚立强给家里买了一个暖桌,四方桌,上面能烧水,下面有炉子,周围还有棉被盖着,听说这是从日本引进的,如今中日建交了,日本的东西,也在逐渐的往国内传。

    楚酒酒一边写作业,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右边的脸颊上长了一个小小的青春痘,从去年开始,每隔一两个月,她脸上就会长一个,数量不多,但因为她白,就很显眼。

    看见她长痘,温秀薇比任何人都紧张,每天都盯着她,要她不准摸,不准挤,就这么晾着,反正它自己会消失的。

    等到了晚上,她就给楚酒酒敷黄瓜片,不知是黄瓜片起作用了,还是楚酒酒天生底子好,还别说,她脸上真的没有痘印。

    温秀薇青春期的时候也长过,现在已经不会再出现了,她额头接近眉毛的地方有非常浅的一个痕迹,那就是她不小心挤破留下的,这些年温秀薇一直在往眉心的位置涂护肤品,虽说痘印一直都没有彻底消失,不过,她那块的皮肤,倒是肉眼可见的吹弹可破了。

    ……也不知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温秀薇平时很温柔,可一沾上她坚持的事情,她就会化身全家人的噩梦,楚酒酒不敢违逆,却总觉得脸上痒。不能摸痘痘,她就摸痘痘旁边的皮肤,缓解一下心里的冲动。

    温秀薇出去跟关金巧吃饭了,韩生义在自己家待着,楚绍则出去扫雪了,楚立强说是晚上回来,白天要跟朋友叙叙旧,楚家就楚酒酒一个,她百无聊赖的放下笔,打了个呵欠。

    望着暖桌,她开始思考,是在这睡午觉,还是去楼上睡。

    她想的很认真,以至于电话响起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

    浑身一抖,楚酒酒醒过神来,赶紧蹭到茶几边上,但是因为外面冷,她没有从暖桌下面出来。

    拿起听筒,楚酒酒张口就是一声,“爸爸,你要回来了?”

    马所长哈哈笑了起来:“虽然我很想,但我不能夺楚政委的权啊。”

    楚酒酒:“……马所长,您有事吗?”

    当然有事,不然平白无故的,他为什么要往楚家打电话。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第一场雪把整个紫禁城都覆盖了,京城路上都是厚厚的积雪,各单位自发的阻止工人出来扫雪,军队也出动了,今天一早,大街小巷里全是解放军战士努力扫雪的身影。

    楚立强就是首都军区的首长,不过这次扫雪没轮到他们师,所以楚立强还是清闲的。

    楚绍拿着扫把,他在门口,把自己家周围一圈的雪都扫了出去,仰头看看房顶上的冰棱,楚绍不知该不该现在敲掉。

    敲了还是会再化出一根,可要是不敲,冰棱掉下来,非得给人砸出个脑震荡不可。

    那还是底层的,要是砸到的是三楼的冰棱,估计就能直接送火葬场了。

    楚绍眯着眼,思考一会儿,他放下扫把,准备去韩家借一根铁棍,刚转身,他就看见穿着军大衣的楚立强向自己走来。

    楚立强笑呵呵的,看起来心情不错,“儿子,干什么去?”

    楚绍一愣,“爸,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楚立强:“雪太深了,怕晚上回不去,我们就吃了个午饭,然后老秦就回家了,正好,我也不想在外面待太长时间。”

    说完,楚立强又问:“酒酒呢,还有秀薇,她回来了么?”

    楚绍刚要回答,被楚立强念叨的某个人就从家里冲了出来。

    楚酒酒连鞋都没换,就穿着那双棉拖鞋,她跟个炮弹一样,出门就往右拐,看见她的模样,楚绍瞠目结舌,一把拽住了她的辫子。

    “啊!疼!”

    楚绍也是太心急了,听见她喊疼,赶紧就松了手,“还疼!你不冷啊!知现在多少度么,你穿个毛衣就跑出来,疯了?!”

    楚酒酒上身穿着一个薄毛衣,下身连外裤都没穿,就是一条秋裤,再套一条羊绒的绒裤,至于脚上,棉拖鞋一踩进雪里,很快就湿了,连带着里面的白袜子,也感受到了冰冷的湿.意。

    被他这么一说,楚酒酒才反应过来,她赶紧从雪水里跳起,可是,她也没回去。

    后知后觉的感到冷,楚酒酒结结巴巴的说:“我、我要去韩家拿报纸,忘穿外套了,我现在就回去穿!”

    说完,她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回去,穿上厚袜子,换上小皮鞋,楚酒酒随手捞了一件外套,裹上自己就往外走。

    楚立强和楚绍都站在门口,看着她穿上和楚立强同款的军绿大衣,不禁都陷入了沉默。

    看她那么着急,他们两个当然也要跟上,楚立强还问她:“拿报纸干什么?”

    楚酒酒听到这个问题,她刷的转过头,表情十分激动,可嘴唇动了两下,她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会儿看到你们就知了。”

    最主要的,她要自己先看到,然后才能相信。

    韩家楚家共用一份报纸,那就是林秘书带来的免费报,国家机关的报纸都是不收钱的,而且每天几十上百的订,各种报都有,有人看,有人不看,那些不看的,多余的,就被韩奶奶请林秘书帮忙带了回来。

    韩家今天也难得,三口人全都在,大雪天,谁也没出去,韩生义今天一早起来,就把院子里的雪扫干净了,如今正和韩爷爷面对面的坐着,学泡茶。

    韩奶奶不喜欢这些文艺的东西,她坐在一旁,看电视机里面的样板戏。

    今天播的是沙家浜,韩奶奶听着听着,还能自己唱几句。

    韩家暖和且平淡,而楚酒酒砰的一声推开门,把平淡二字推走了。

    ……

    她飞快的跑进来,在靠墙放的斗柜上找到了林秘书送来的报纸,把上面碍事的都拿下去,找到人民日报,楚酒酒迅速的翻看,找到国内要闻板块,楚酒酒一行一行的搜罗,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史为镜,知兴替——一个高中生对全国人民发出的呼吁》。

    好吧,标题里根本没有她的名字,不过再往下看,内容第一行就是“近日、XX高中二年级学生楚酒酒发表了关于XXXX的学术性论文”。

    亲眼看到了,楚酒酒才终于相信了,下一秒,她从地上兴奋的蹦起来。

    报纸被她甩的哗啦哗啦响,楚酒酒指着报纸上的自己说:“我上报纸了!还是人民日报,我好开心啊!爸爸爸爸,快看,还有楚绍,你们快看,楚酒酒,这里,楚!酒!酒!”

    楚酒酒激动的无以复加,“是我的名字!”

    人民日报,全国最权威的新闻媒体,每日印发量有几千万,看得懂字的,每天都会看报纸,而看不懂字的,会找人读报,青竹村在1971年以后,就增加了每日广播读报的节目,虽说每次都是选着读,不一定能读到这篇关于楚酒酒的文章,但楚酒酒的名字,也算是在全国范围内大面积的出现了。

    以前她的名字只会出现在户籍本上,还有学校花名册上,这张报纸,是她的首秀,这是第一次,却绝不是最后一次。

    如今的人民日报总共就这么几个版面,上面没有娱乐新闻,全都是关键性的新闻,这样一看,楚酒酒的名字能印上来,确实是一件令人吃惊的事。

    楚绍听了,赶紧把报纸拿过来:“给我看看。”

    其他人都围过来了,连韩爷爷和韩奶奶都加快了步子,看到楚酒酒的名字以后,大家全都惊呆了。

    楚绍目瞪口呆:“你什么时候呼吁全国人民了?”

    韩奶奶:“嚯!好大的版面,这要是换成豆腐,能有一斤大小。”

    楚立强:“哈哈哈哈,没想到,我们家第一个上报纸的人是酒酒,好好好,酒酒,想要什么奖励,爸爸都给你买!”

    韩爷爷:“酒酒厉害呦!后生可畏!”

    这四个人都在夸她,而韩生义,他从楚绍手里把报纸拿过来,快速看完了整篇报,然后,他问出了大家还么意识到、却都想知的问题,“你发表论文了?”

    最开始的高兴劲过去,楚酒酒觉得自己太夸张了,此时正不好意思着呢,她脸颊红扑扑的,声音低了下来,可是里面浓浓的骄傲和开心,还是压不下去,“我上个月就写完了,但是不知能不能发表,我就没告诉你们。刚才马所长给我打电话,我才知昨天就发表了,然后有个特约评论员看见,就用我的论文,写了一篇新闻社论。”

    确实,报纸上的这篇文章,并不是一味的夸赞楚酒酒,它只是根据楚酒酒论文的结论,发出自己的讨论和倡议,楚酒酒不知,这时候报纸上的内容都是有授意的,可不是那个评论员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而是上面的领导想让大家看到什么,他才能说什么。

    由此可见,楚酒酒的那篇论文,绝不仅仅是评论员看见了,很可能,连上面的领导都看见了。

    韩爷爷脸上的笑容更深,他走过来,摸了摸楚酒酒的头,“酒酒真是一块小金子,走到哪,都能发光。”

    楚酒酒扭了扭身子,腼腆的笑起来,韩奶奶在一旁拍了拍手,“行了,晚上我不做饭了,咱们全家出去吃,给酒酒庆功!”

    韩奶奶一呼百应,晚饭就这么有着落了,可是,楚酒酒不想让韩奶奶用一顿饭把自己打发走。

    蹭到韩奶奶身边,楚酒酒谄媚的抱住韩奶奶的胳膊,“奶奶~”

    有事奶奶,无事韩奶奶,明知她是个小没良心的,可韩奶奶还就心甘情愿被她哄着。

    板起脸,韩奶奶没给她好脸色,“又干什么,直接说。”

    楚酒酒笑:“你看,我连报纸都上了,你不应该给我一点奖励嘛,那个相机,你都拿回去好长时间了……”

    韩奶奶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楚酒酒不气馁,她睁大自己的眼睛,然后对她眨了眨。

    绷不下去了,韩奶奶一秒破功,笑骂:“就你心眼多,去我房间拿吧,周一给我还回来,别摔坏了!”

    说出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楚酒酒已经跑远了,冲进韩奶奶房间之前,她喊:“没问题,我最小心了,你就放心吧!”

    韩奶奶:“……”

    就你这样,谁放心的下来。

    摇摇头,韩奶奶却没改变主意,她是宝贝这个相机,可她更宝贝楚酒酒,孩子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成就,就想玩两天相机而已,她当然要成全,就算她想把这个相机要走,韩奶奶都不会拒绝的。

    ……

    温秀薇是下午三点多回来的,到了家,她刚进门,还没换鞋呢,就听到楚立强在客厅跟别人打电话。

    “哈哈哈,您说的太夸张了,她那么小,怎么可能。”

    楚立强对家人说话,和对首长战友说话,以及对表面朋友们说话,语气都是不一样的,此时的他打官腔,尤其是那哈哈哈的笑声,既威严、又客套,一看就是在跟那些官场上的人打交。

    温秀薇本想跟大家打招呼,闻言,她不出声了,默默换好拖鞋,她走到楚绍身边,小声的问他:“楚叔叔在跟谁打电话,他说谁呢,你还是酒酒?”

    楚绍看了一眼楚立强,一下午了,家里的电话就没停过,而楚立强百接不厌,每一个,他都要跟人家说上好长时间,他家这个月的通信费和电费,肯定要超支了。

    心里有点看不上楚立强这个模样,但要说起来,楚绍其实也想炫耀,只可惜,他的朋友们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小青年,不仅没电话,人家也不怎么看报纸。

    有些惋惜的转过头,他告诉温秀薇:“酒酒瞒着咱们,写了一篇论文,论文发表了,人民日报还登了她的名字,说她是有志向、有想法的进步学生,是一名优秀的共青团员,别人看见报纸,就给我爸打电话,这都已经是第七个了。”

    温秀薇瞪大双眼:“酒酒上报纸了?!”

    楚绍点点头,“我也没想到,她闷不吭声的,说什么怕失败,不想没面子,所以就没告诉咱们。”

    温秀薇相当震惊,她进来的时候,神情是有些沉闷的,此刻,她把自己想说什么都忘了,赶紧让楚绍把报纸拿给她看看,然而楚绍摊手,他说报纸被韩奶奶留下了,她要把那篇文章剪下来,弄个相框装裱起来。两家就这么一份报纸,她只能去韩家看。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去多买几张,真是服了你们,就没一个人想到再去买几份报纸?这可是酒酒第一次上啊,家里只有一份怎么行。”

    说完,温秀薇就赶紧出去了,知她是要去买报纸,楚绍摸摸自己的鼻子,连忙跟她一起出去。

    男孩子对这种事,就是没有女孩子细心啊,他们看过就看过了,可是只有韩奶奶和温秀薇才能想到,多买几份报纸,存起来当做收藏。

    楚绍好像忘了,楚酒酒也是女孩子,但她本人,都没想到这个事情。

    ……

    这可能就是个体差异吧。

    不管下多大的雨,多大的雪,邮局总是风雨无阻的为人们敞开大门,温秀薇跑过来,把剩下的报纸全都包了,邮局的工作人员头一回看见包圆报纸的,不禁问了她一句:“同志,你买这么多报纸干什么?”

    说完,看了一眼温秀薇精致的长相,他不禁在心里嘀咕,不会是拿回去当手纸吧?

    温秀薇正看着别人把报纸都数出来,听见这话,她云淡风轻的笑了笑,“也没什么,我妹妹前些日子写了一篇论文,发表以后,人民日报的评论员看见,觉得她写得不错,就又写了一篇文章夸她,喏,高中生的呼吁,这说的就是我妹妹。”

    工作人员瞪大双眼,对着温秀薇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刚才是公事公办,现在是羡慕热情。

    “真的啊!这么说,你妹妹还是高中生,这么小就能上报纸了,哎呀,是小劳模吗?”

    报纸隔段时间就会选出一个年纪小的榜样来号召大家学习,这也是很平常的事情,不过,楚酒酒并不是这一类。

    轻轻一笑,温秀薇仍然是刚才宠辱不惊的样子,“不是,她每天都上学,不劳动,哪称得上是劳模。她今年才十四,也就是在国家历史研究所,当个挂名的一级助理,然后跟着那些研究员,学习了一段时间,就写了一篇论文。”

    说到这,温秀薇还摇了摇头,“她写论文都不告诉我们,就自己偷偷写,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上报纸呢。”

    工作人员:“……”

    你的凡尔赛,我听出来了。

    楚绍在一旁,看着温秀薇这样,他很想笑,笑她和平时不一样的行为,笑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

    自家人做出了成就,每个人都与有荣焉,就像前段时间,只要有人问起,楚酒酒就要把温秀薇演过电影的事情拿出来说一遍一样。

    晚上,大家一起去常吃的那家酒楼,连齐家都来了,齐宝珠的爸爸在报纸上看到了楚酒酒的名字,一开始还怀疑是重名,等打电话过来,才知真的是楚立强家的楚酒酒,他觉得,恭喜恭喜就算了,但是齐首长听到以后,非要带着全家人加入他们的饭局。

    齐首长强势加入,有两个人很不开心,一个是楚立强,一个是韩爷爷。

    不过,今天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他们不想在讨厌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找了一个大包间,多加了几把椅子,大家全部围坐在一桌,不管是哪家人,都吃的非常开心。

    今天的楚酒酒,满心都是为自己旗开得胜而庆贺,她并不知她写的这篇论文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她也不知,就是因为她的这篇论文出现,上面再度重视起历史研究院这个一直落灰的科学部门,她更不知,蝴蝶的翅膀再度扇动,一点微风出现在大环境之中,“有用的知识分子”几个字开始频繁见报,那些原本要再等上一两年才能被平反的人们,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冬天的大雪纷飞,可厚厚的积雪带来的不仅仅是一时严寒,它们保护了精疲力竭的大地,滋养了静静蛰伏的生机,当雪花不见,春风再起的时候,就是百花再次争奇斗艳、闪耀绽放的时候。

    不远了,这一年已经接近尾声,1975年,也马上就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结婚是八十年代了,不管爷爷奶奶,还是小酒小韩

    就算爷爷成年,他还要上大学,还有事业要起步,温秀薇也很忙,结婚就只能往后稍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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