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求死。
杨狱闭目喟叹,心中却似有诸般景象在翻滚,似又看到了那明媚的少女。
旱魃者,不生不死,纵在诸般道果之中也属于特殊之类,某种程度上来讲,非生非死即为长生。
上下三千年,历朝历代无数帝王将相,人杰天骄追求长生而不可得。
可这个女子已然得到,却反而没有了一点生的了。
五指开合,即将探入那足可消融金铁的三尺禁地,杨狱自己也不知芥子空间是否能够容纳这样恐怖的温热。
但他想要试一试,为她解脱。
呼!
平静的声音回荡,鬼影却觉一记重锤砸在了自己心头,忍不住发出一声厉啸
“滚开!”
它不知眼前之人到底知道什么,从何而知,可看到他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掌,鬼影还是按耐不住了。
这个锦衣卫,不对劲!
一声厉啸回荡,它已然整个爆了开来,大片的雾气瞬间扩散翻滚,以极快的速度组成一方奇诡的画面。
画面之中,隐可见是一方青黑色雾气笼罩的法坛。
然而,
人不在!
他居然不在?
不在?!
鬼影心中大震,声音尖锐到了极点
“聂文洞!”
轰!
这三个字吐露的瞬间,可怖的红光绽放开来,宛如大坝决堤,滚滚煞气好似无边汪洋般纵横激荡。
顷刻之间,已然充斥了整座山洞。
轰隆隆!
犹如一日于刹那之间迸发出了毕生所有的光与热,刹那而已,整座山洞已尽是红光缭绕。
莫可形容的恐怖煞气席卷一切。
“啊!”
地渊中、石桥上、以及更多隐蔽之地,不知几百几千还是几万的各类尸鬼,都好似感受到了世间最为恐怖的存在。
颤栗颤抖着伏地不起。
哪怕被刀剑当场斩杀,竟也不敢有丝毫的闪躲!
“旱魃,出世!”
望着那炙烈的红光,祁罡神色大变,不假思索的锤杀了面前拦路的尸鬼,就要冲向对岸。
但是,他还是停住了。
非是被人拦住,而是感受到了一股无与伦比的强大意念!
呼呼呼~
红光呼啸,煞气纵横间,似有一幅幅画面在翻滚。
这就是旱魃的意志吗?
祁罡、秦金锋尽皆动容,何等强大的意志,才能够跨过虚幻与真实的门槛,在现世之中显现出来?
真罡不足、熔炉不够、百经熔铸的武道宗师亦不能。
唯有气通百窍,打通玄关一窍,行至武圣门前的大宗师,才能够在最为炙烈的鏖战之中,催发出实质的拳意。
可即便是大宗师,其意志也到不了这样的程度吧?!
这旱魃还未出世,其意志居然已然达到了如此恐怖的程度?!
这一瞬间,无论是秦金锋还是祁罡,乃至于所有的锦衣卫、龙渊卫,尽被这实质的意念所笼罩。
目光中、心海内,一切的感知尽被其充斥了。
寒意彻骨,心头冰凉。
旱魃未曾复苏,他们已只能勉力支撑,这旱魃苏醒,他们只怕……
遥遥观看都是如此,近在咫尺的杨狱更是心海轰鸣,哪怕紧闭着双眼,还是被这强烈到了极限的意志叩开了心门。
一时之间,心海空白,唯见那一幅幅画面翻滚。
“东来佛祖在上,小女子聂晴儿。”
“都说您最为慈悲了,求您保佑青州百姓来年丰收,求您保佑父亲平平安安……嗯,也求您保佑小女子得遇良人……”
恢弘的大殿之中,鎏金的大佛含笑而坐,一个明媚清秀的少女跪在佛前,焚香祷告。
“是不是要的太多了?”
少女嘀咕着插上香火,出得大门,正见大雪纷飞,不由的心生欢喜,却未见一青年痴痴望向自己。
“这少女?!”
见得这画面,祁罡的心神突然一震,认出了此女是谁。
多年之前,他曾见过这女子一回。
可她怎么会……
而那青年,他也认得,那是冀龙山……
……
“咱们走吧,离的远远的!”
那是个幽静的小院,一青年怀抱少女,恳求着。
“私奔吗?”
少女以指点着青年眉心,咬着嘴唇道
“母亲早逝,父亲含辛茹苦养大了我,我怎能舍他而去呢?”
“你父亲他,不是善人……”
青年欲言又止。
“可他,终归是我的父亲……”
砰!
两人争论之时,院门大开,一行人鱼贯而出,头前一人面沉如铁,一言不发命人将两人拿下,带走。
“聂文洞?!”
一声声惊呼响起,包括秦金锋等一干龙渊卫在内,所有人全都认出了头前带路的老者。
怎么会是他?!
“背后之人是他!”
……
“父亲莫气好不啦?”
大厅中,老者以手撑额,面沉如铁,不发一言,少女绕着老父打转,不住的闻言软语劝慰。
见老父亲不为所动,方才道
“女儿就任性这么一回好不好?您都要做外公啦……”
嗯?!
少女不曾发现,老者紧闭的双眸突然睁开,闪过一丝骇人的光芒。
……
“大人,求您成全!”
同样的大厅之中,青年重重叩首,一次次,直将鲜血都磕了出来。
“成全?”
老者负手而立,语气冷漠
“你的功名都是我给的,你居然还要我成全?凭什么?”
“大人!我……”
青年语塞,咬着牙
“给我三年时间,我必将拿着世界上最为珍贵的聘礼,前来迎娶晴儿。”
“哈哈哈!”
老者大笑拂袖,将其震飞出门外。
自有家丁将其按住,拖了出去。
少女远远看着,泪流满面。
……
幽暗的山洞,仅有点点火光摇曳。
少女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她看着阴影中的人影,后退着,哀求着。
“你的命,我给的。”
一句话,少女不再挣扎,整个人如同丢失了魂魄,似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无法相信那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
“父亲……”
少女呢喃着。
“晴儿,原谅为父。”
阴影中,老者闭上眼,轻叹一声
“你只当睡一觉,为父答应你,当你再醒来,无论你要什么,都能允你,哪怕你和那小子的事情……”
“父亲,你要我的命,女儿给你。可孩子,孩子……”
少女呆滞的眼神有了光芒,她抱着小腹,恳求着,哀求着。
“哈哈哈!”
突然,一声声怪笑从阴影中传出,似有一扭曲的鬼影在岩壁上出现,它怪笑起来
“你道你为何能在你父亲的眼皮子底下与那小子私通?”
“他,要的就是那孩子!”
“啊!”
凄厉到了极点的尖鸣之声响彻山洞,直好似能刺破所有人的耳膜,心海。
可怖的音波肆孽之下,不要说近在咫尺的杨狱,便是数百丈之外的一众人,也都是眼前发黑。
“好!好!”
突然间,大笑声响起。
那被红光挤压到角落的鬼影突然大笑起来,它狰狞扭曲,望着复苏的旱魃,声音快意
“怨吧!杀吧!恨吧!”
“将所有人全部杀掉,杀掉!”
鬼影大笑。
它虽然震惊于这女人的意志强横到没有被道果磨灭,可这显然是个好事。
旱魃发威,谁能阻挡?!
然而……
下一瞬间,红光黯淡,那近乎实质的意志就自跌落,滚烫的气浪平息了。
呼!
微弱下来的红光中,她呜咽着,犹如见到了情郎的少女般。
她想靠近,又不敢。
她想要伸手,却还是落下。
只有两行血泪从她的眼角流下。
“怎么可能?!”
鬼影震惊了。
在它的感应之中,那锦衣卫居然像是在一瞬间变了个人,他的气息,像极了那个据说已然死去的人……
这不可能!
它嘶吼着,却无法逼近。
“呼!”
杨狱摊开了手掌,淡紫色的天子之气徐徐飘散。
三笑散人留下的这一道天子之气,其并无直接的杀伐之用,事实上,想要击杀旱魃,即便是当年的三笑散人自己都不成。
欲杀旱魃,唯有从其自身着手。
这一道天子之气的作用,并非在于正面抗衡,而在于查漏补缺,寻觅破绽。
而杨狱,也真的借由这天子之气,寻到了她的破绽……
冀龙山。
心中似有想起了那个身陨的长留大盗,杨狱微叹一声,于旱魃失神的瞬间,手臂上光芒数闪。
破甲符泛起幽沉光芒。
继而,就在天子之气消散,旱魃双目再度泛红,鬼影怒吼,一众人的注视之下,探入了那足可消融玄铁的三尺禁地。
嗤!
一瞬之间,杨狱已感知不到了手臂的存在,而那三张破甲符已尽成飞灰!
“死,死!”
鬼影狰狞大笑。
似乎就要看到这锦衣卫失去手臂后惨嚎,甚至被炙热吞噬气化的场景。
然而……
“驱离!”
三张破甲符化作飞灰的瞬间,杨狱已察觉到了芥子空间的不堪重负,但他的反应何其之快?
念动而已,已然催发了临别之时秦姒交予他的那枚玉佩上的神通。
驱离灼热!
嗡!
滚烫到了极点的气浪扩散汹涌。
杨狱探出的五指已然穿过了那三尺禁地,并在鬼影惊骇欲绝的目光之中,贯穿了旱魃的小腹!
“不!”
鬼影哀嚎凄鸣着,也终于醒悟了过来。
那女人借由那刹那的清明所爆发出来的意志,不是因为她怨恨到无法忘记,而是为了对来杀她的人诉说自己的破绽!
旱魃之躯,坚不可摧,不要说血肉之躯,百锻钢刀也根本无法刺破,可却有一处是例外。
那就是,她死前就被切开了的小腹。
“不!”
鬼影扭曲,却再无丝毫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栖身的铜镜,被那锦衣卫从旱魃的小腹中抓出来。
“呼!”
感受着红光的消退,杨狱心中终于一松。
他感受到了紫金吞煞宝葫芦的颤动,仪式将要完成,这意味着,旱魃将死。
呼!
红光褪去,杨狱方才睁开眼,第一次直视女尸兀自带着血泪的面容,可女尸却在看着旁边尸骸堆积的尸山。
“嗯?!……”
杨狱不经意余光一扫,心中顿时一跳。
一股强烈到了极点的警兆,瞬间在他的心头攀升起来。
霹雳雷火弹?!
杨狱悚然一惊。
那尸山之下,那地渊之内,一处处他之前都没有察觉到的隐秘之地,居然埋葬着大量的霹雳雷火弹!
这才是他之前感受到的巨大危机?!
不是旱魃?!
杨狱惊怒,早在入谷之前,他就察觉到了莫大的危机藏在谷内,可就在之前,他也以为这危机应在旱魃。
谁能想到,借由旱魃的遮掩,这下面居然还另有杀招!
“速退!!”
杨狱陡发出一声长啸,提醒着祁罡等人,身形也自要暴退。
然而,他的身躯却突然一僵。
那本已没了气息的旱魃,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并且发出了沙哑而冷漠的声音
“结束了!”
杨狱瞳孔剧烈的收缩,在那旱魃褪色的双眸中,他分明看到了一张熟悉冷漠的面容。
那是,聂文洞!
德阳府内,小院之中,法坛之上,聂文洞俯瞰地渊,神色木然
“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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