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数够吗?”
一个男人怯懦地说道, 看起来特别瑟缩。
他不敢直视站在他前面的人,甚至有几分卑躬屈膝。
黑魆魆山脚下,有个虎背熊腰的男人站在边上, 粗鲁地将一点碎钱塞给对方, 然后将他身后那几个跟小鸡崽一般的孩子抓了过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不都是平日里的买卖吗?作甚这般犹犹豫豫?”
男人把卖家骂了一顿,然后才拖着那几个孩子离开。
卖掉自家孩子的事情在南华随处可见,只要家里揭不开锅,多少都会把主意打到自家孩子身上去。
把孩子迁到城镇那里头,如果城镇里面,有那门口立着黑旗的地方就可以带着孩子们进去,然后去碰他们供在大堂的那块石头, 只要能让那块石头亮起来, 不拘泥是什么颜色,也不在乎是什么程度, 只要能有一丁点的变化,都能将孩子卖出个价钱。
据说,他们会把孩子带去修炼的门派。
虽然是卖孩子,但是有些父母多少还是希望能将孩子送去更好的地方。也有为了这般, 亲自走了百里路将孩子送去的。
那虎背熊腰的男人走一趟,手里头就能攒下来十几个孩子。
他的脸色稍霁,看着那些瑟缩的小鸡崽哈哈大笑,这一次的数量铁定是够的。他专门负责将这些收来的孩子, 再送去附近的驻点, 那之后还有别的魔修会将这些孩子搜罗过去。
这魔修做这活计, 少说也有几十年了。
他的天赋不高, 在修炼一路上已经不能走得更远。不过好在他的兄弟呆在入梦来, 还是给他寻了个好活计,只要每隔一段时间能给入梦来送去足够数量的灵根,保管他有生之年都顺顺利利,至少无需担忧灵石法器的问题了。
至于那些被送走的孩子最后会到哪里去,这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他却也是没强迫人家卖孩子啊!
驻点送走的那批孩子挤在了马车上,其中有个孩子握着小小的神像坐在边上,他瞧着满脸面黄肌瘦,眼神透着害怕的情绪。那不是普通的马车,在地上跑了几步后,那马车居然腾空而起,带着挤得满满当当的孩子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马车没有人看管,仅仅只有那一层车厢与粗糙的布料,甚至连高空御寒的能耐都没有,孩子们在半空里冻得哆哆嗦嗦,基本都挤在了一起保暖。
“你还信什么神啊?如果,如果真的有神的话,我们就不会被卖掉了。”
有个女孩看了一眼,发觉缩在最里面的男孩手里还攥着个佛像,忍不住带着哭腔埋怨,“我说了我会干活,我会好好看着弟弟……为什么,为什么要将我们卖掉呢?”她也是读过书的人家,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一日。
“得了,哭什么?哈湫,不是说,我们是有灵根的吗?”
“灵根,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能和那些黑漆漆的家伙一样厉害吧?”
“眼里可以放出光吗?”
虽然寒冷,但是毕竟都是孩子,在这恐怖的时刻彼此说说话,好像情绪也能稳定下来。唯独那两个男孩女孩不说话,像是情绪非常低落。
过了好久,那个男孩才说道:“才不是,去享福。如果是享福,为什么我们现在会这么冷,而且冷得感觉要死掉了?”
已经快入夜了,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这些孩子不过是穿着薄薄一层衣裳,压根无法御寒。
“你说谎!都花了钱买我们,怎么可能就让我们这么死掉?”
“如果他们要的不是我们,而是我们那个能力呢?”
女孩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和小离偷听到了,他们、他们看上的就是我们的灵根,说是死了也不要紧,尸体能送到就好。等到了立刻剥出来,还是新鲜的……”他们两人一起偷听到的话,方才会一路都这么沉默。
那个虎背熊腰的魔修提起此事,甚至还古怪笑了起来,与说话的那人在比较谁带过去的数量多与少,让躲在角落里的两人几乎连呼吸都不敢动弹。
女孩崩溃的话一出来,整辆马车都静下来。
不多时,低低的哭泣声也倾了出来。
小离攥着神像,几乎要将粗粝的掌心都磨破了。这是他在离开前,被姐姐仓皇塞进手里的东西。他一路上握着这个神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是隔壁的女孩哭得有点久了,久到他有点无奈,他撒开手,把神像挂在她的脖子上,低低说道:“愿祂保佑你。”
…
“不不不,小离,小离!!”
尖锐的女声猛地响起,女孩坐倒在一片灼烧的火海里,眼睁睁地看着男孩为了救她葬身烈火。溢散的灵光逐渐泄了出来,凝聚成了小团小团的灵块,那是即将成形剥落的灵根。
女孩紧紧地攥着神像,发狂地扯下绳索,几乎将整个嗓子都劈戾的痛苦尖啸,“神啊,我诅咒他们,我用我的魂魄,我的灵根,我能献上的一切诅咒入梦来,哪怕历经轮回转世,我也要他们下地狱!!!”她将神像砸在地上,情绪彻底崩溃。
“唉。”
她仿佛听到有一道沉沉的叹息,也不知道是从何而起,落下的时候,她紧绷的情绪松弛了下来,直接晕厥了过去。
等到了醒来,那试炼的火海彻底消失,只余下浅浅的水雾,与遍地的尸体。
她踉跄,一脚踩中一个东西,低头一瞧,却是一个粉碎的神像。
神像之外,匍匐着数十具魔修的尸体。
…
白茫茫的雪山里,留不下半点的踪迹。
狂风呼啸而过,就将一切人烟都掩盖在了层层叠叠的雪花里。
他们一直在往北走。
这是小鲛人的预见,也是颜如玉指出来的方向。
再又一次昏迷过去后,再次醒来的颜如玉神情倦倦,靠在公孙谌的背脊上不说话。他将自己整个人的体重都压在了黑大佬的背部,感觉到其人挺拔如松的坚硬,压着侧脸发呆地看着白鹤的翩跹晃动的翅膀,就好像他的意识也跟着那翅膀上下飞舞似的。
“苏姐?”
他就着这个姿势懒洋洋地呼唤着苏眉儿。
苏眉儿越过一只仙鹤,直接将一个小雪团砸在了颜如玉的脑门上,“懒懒散散,成何体统?”
颜如玉不管,继续蠕动了两下,将自己窝在了更舒服的姿势上,咧着嘴说道:“你现在还有感觉吗?”
苏眉儿自然知道颜如玉在问什么。
“如芒在背的感觉还是有,但是和之前不一样。”
她看了眼在自己边上闭目打坐的老和尚,“那些如影随形的东西,好像都消失了。”
仁善与她说了那些追踪的东西,只要带着钥匙行走在雪脉里,除开被“神”注视之外,也会被某些存在跟踪追随。如若一个不慎,就容易着了道。
不过在颜如玉午夜来了一遭后,苏眉儿再也没有那种尖锐紧绷的刺痛感了。
颜如玉:“成。”
漆黑公孙谌任由着他在背上胡闹,然闻言却启唇淡淡说道:“成在哪里?这两日你在偷偷做什么?”如玉的精气神大不如前,总爱赖在公孙谌身上睡觉。
不知为何比起从前还要粘人,就算在现世里昏睡过去,在乱葬岗内也必定是要缠着素白公孙谌才会睡着,就算顶着冷脸也要迎难而上。
别的倒也就罢了,然颜如玉这昏睡的时间却有点过多。
颜如玉嘿嘿笑道:“这下懂了我是什么心情?”
公孙谌无奈:“那时候也是怕你要是唤醒了另一面。”
颜如玉蹭了蹭脸,忍住一个困顿的哈欠,半睁着眼睛说道:“也不是我愿意的,只是那一回之后,我总是偶尔会被扯到那些意识浪潮里去……听到很多人在求救。”
他半睡半醒说话的声音有些软糯,可漆黑公孙谌的脸色却逐渐严肃起来。
他低低说道:“你每次昏睡的时候,都是沉浸在其中?”
颜如玉的声音有点飘,有几个字句甚至听不太清楚,仿佛他自己仍然踩在那软绵杂乱的浪潮里面,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有些时候,我会听到他们在哭泣,在哭诉自己的痛苦与绝望,就像是一整个生存的压力都扛着他们肩上。无时无刻,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痛哭与惨叫,我听到一个女孩……说她愿意用一切去诅咒对方下地狱,我那时候醒过来,在想,这世间的诅咒当真有用吗?敖木费尽心思,最后也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公孙谌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将颜如玉拢在了怀里。
精致的容颜脆弱苍白,他低低笑道:“没事,我明白。我不是……神,我也做不到那么圣母。只是偶尔被那些痛苦拉扯的时候,我就有种莫名的脱离感。”
颜如玉伸手去碰公孙谌的脸,他的动作也是小心翼翼,就像是怕戳破什么幻影。
那温暖的感觉传了过来,他露出少许心安的感觉。
仁善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他们的身前。
“滚。”
漆黑公孙谌将颜如玉抱在怀里,平静地说道。他的声音听着毫无波动,却透着将要暴起的杀意。
“公孙施主,若您任由着颜施主继续下去,怕是难以让他稳住坚定的人性啊。”
老和尚迎难而上,似乎压根不懂得什么叫退缩。
颜如玉挣扎着从黑大佬的庇护下露出个脑袋,无奈地说道:“您这话听起来,就好像我随时随地都会堕落成什么怪物一样。”
仁善苦笑着说道:“或许会比那更为可怖,您才是一切变化的核心,若您当真归去,那这个世间,也怕是会归去降临了。”
颜如玉敛眉,摇头叹息,“这话您不说,我也懂得。不过除了这几日的变化外,其他的事情倒也没有什么影响。”
老和尚的视线在颜如玉和公孙谌身上来回逡巡了片刻,双手合十,唱了一声佛号。
“公孙施主,还望您多多看顾好颜施主。”
待老和尚跑了,颜如玉才忍不住笑着说道:“我算是知道你之前为何讨厌他了,仁善大师这脾气就是踩着人的边界来回说话,这要是一着不慎玩脱了,可当真想薅住他的领子揍他一顿。”
仁善跑来这么一回,颜如玉也清醒了许多。
他坐直了身子,摸着下巴说道:“我感觉他对你的态度怪怪的。”
公孙谌低头看他。
颜如玉:“他对你很警惕,但是警惕之外,他看你的眼光……怎么说呢,特别像是一个救世主。”那种背后有着大光环的那种。
漆黑公孙谌面无表情地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倒是也没发烧。”
颜如玉笑眯眯地说道:“我可觉得我说得有理,不过他说得不错,我若是再沉迷下去,且不说会变成什么样子,连现在的事情都会受到影响。”
漆黑大佬平静地说道:“那又如何?”
他低头看着颜如玉。
“你在怕什么?”
颜如玉懒懒的动作僵住,好半天轻声说道:“以前我总觉得我是为了救你们才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可如今瞧来,这个想法却是有点可笑。其实你们不需要我,或许反而会更好。”
从前是为那场打赏与作者的拉锯战,如今却是为了颜如玉逐渐窥探到的隐秘。
漆黑公孙谌:“如玉觉得,当初在画卷上看到的结局,便是好的了?”
颜如玉微微蹙眉,那时候看到的东西尚且不知真假,且若是真的,也万万没有算得上好的理由。不管是公孙谌还是那个举世几乎灭亡的惨状,都不知道死伤多少可怜的亡魂。
粗粝的大手摩擦着颜如玉的耳根。
“那不是假的。”
漆黑大佬语气清冽,平静地摇头,“疯子炼化墓室后,就已经补全了那段相关的记忆。若是他没有与你说明白,那就我同你说个清楚。”
在踏灭了牡华天宗后,公孙谌已经觉察到了这仙门气运的诡异,再从那些即将死去的巨人后裔口中得知少许因果,那时候的公孙谌就直接杀到了南华大陆。他的疯癫诡异在同时也吸引了不少被其作风招来的偏门左道。
公孙谌不在乎有什么人追随他,也不在乎那些人下场如何。
便是这种随意的态度,在不知不觉中聚集的人数却反而多了起来,无形间当真影响到南华的格局。入梦来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便有人混入了其中,为了使公孙谌发狂造下更多杀孽,强迫数十万普通凡人挡在战场上。
“那不可能。”
颜如玉蹙眉,这不是原著有没有写的问题,是入梦来不应当如此挥霍根基!
“如玉,你太过良善。”公孙谌摩挲着他的侧脸,平静地说道,“那时候可与现在不同,你在牡华天宗已经被他们如愿献祭,重归神树。一切的进展加快,我可从不曾与你相见过。”
颜如玉明了公孙谌的意思了。
入梦来的目的……如果一起都到了尽头,那剩下多少人,又有何惧?
就算整块大陆都死了干净,他反而……
错了。
到了尽头,入梦来反而是那个希冀凡人间死伤愈多愈好的存在。
让整个世间的秩序、天道、根基一切都崩塌!
为此,入梦来不惜驱动他们潜藏多年的所谓“香火神”,在他们的号令下,凡人盲从于“神明”的指使投身于与他们压根无关的战场。
“所以那数百万的亡魂……”
公孙谌淡淡微笑:“如玉,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摩挲着颜如玉的耳根,漆黑如墨的眼眸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低低地说道:“或许有的事情可以重头再来,可流逝与倒转的历史却无法覆灭已经存在的印象与变化,如玉,自始至终,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主角,从来都不曾存在。”
颜如玉微怔。
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无奈地说道:“难道过了这么久,你还觉得我在惦记着主角吗?”
他在这里生活的岁数远比颜如玉曾经以为的还要多上许多,究竟是臆想中的存在重要,还是眼前人重要,难道颜如玉会分不出来吗?
而且就算是如此变化,可是公孙谌不也是一点点蜕变到了今日的模样?历经无数磨难,哪怕斩断他的傲骨也从不曾踏灭他的意志,哪怕他再疯癫偏执,颜如玉……自然没有放手的道理。更别说这究竟是谁在担心呀?
颜如玉无奈地敛眉,笑出声来,“难不成,十七哥居然是在担心吗?”
这可真是不像公孙谌会有的模样。
漆黑大佬的眼眸总算有了少许笑意,清冽地说道:“我自然是担心,我担心如玉再这么深思下去,就又要被那疯子钻了空子。”
说到这个,颜如玉的眼神微眯,谨慎地说道:“你说反了吧?”
他抬手按住自己的后脖颈,“你敢说之前的那些……跟你没关系?钻空子的人分明是十七哥!”
白大佬要是下手,肯定是大大方方强硬地动手,还要留在非常明显的地方,让人压根遮挡不住。而漆黑大佬的心思那可就别出心裁了,这种暗戳戳盖章的小心思,很难不是他下的手。
漆黑公孙谌慢吞吞地说道:“最开始的确是我。”
颜如玉:?
这还有个开始和结束的?
你们两个私下到底在较什么真呢?
颜如玉嘀咕地说道:“这较真来较真去,不都是没吃上吗?”
他将声音压得贼低,甚至只留着浅浅的口型,几乎不敢将这句话说出来。
只是漆黑大佬在颜如玉看不到的地方,眼神微微亮起,看着颜如玉的模样不知在思考什么,非常严肃正经。在颜如玉看来的时候,还以为黑大佬在思考什么要事,便也忍下了要说的话,无聊地靠在公孙谌的怀里把玩着他的手指,同时与钻出来的梦兽说话。
“你最近怎么都不爱说话了?”
梦兽幽幽地说道:“您越靠近那里,我就越害怕。”
小鲛人近来也不怎么说话,但那是因为他越来越能感觉到族人的气息。那种绝望悲鸣的气息浅浅笼罩在一切事物中,让蓝怎么都提不起精神。这两天小花精和小鲛人几乎日日夜夜聚在一起,两小只的关系倒是异常好。
颜如玉:“你若是担心,也无需进去。毕竟你的存在,入梦来大多都是知道的。”
梦兽摇头:“知道我存在的,也基本上只有入梦来要紧的那些人。只是那地方过于诡异,就算是您,也可能会在那里迷失。”它本来就是在入梦来诞生,以至于很多对入梦来是隐秘的事情,其实梦兽多少是有些感觉的。
就算是它,其实在神树和“那地方”之间硬要选一个的话,竟然也选不出来究竟是哪个更为危险。
颜如玉:“瞧你这么担心的样子,看来我们怕是走对地方了。”他掐了掐梦兽的鱼鳍,语气平静地说道。
“梦兽,我很喜欢鲛人,我也很喜欢那些傻乐可爱的巨人后裔。光是为了无尽夏的事情,就不可能轻轻放过去。”
他撒开手,拍了拍梦兽的尾巴。
“玩儿去吧,既然都从入梦来出来了,就不要整天都闷兮兮的,学一学仁善大师的乐天如何?”
仁善老和尚悠悠地说道:“老衲这等宽敞的胸怀,鱼施主怕是学不会啊。”
梦兽愤怒得鱼尾巴一甩。
“我不是鱼!”
…
乱葬岗。
这片无边无际的幽暗空间里,颜如玉最熟悉的仍旧是墓碑附近的地方。或许是他白天的时候睡得多了,也可能是那时候和漆黑大佬聊的一些话现在还在影响着他,以至于颜如玉现在走在乱葬岗的坟墓里散步,久久没有睡意。
这话却也是有点矛盾,毕竟他在现世中要不是困顿睡着了的话,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乱葬岗,可偏生在乱葬岗出现了,人却睡不着了。
乱葬岗早些时候存在不死者的时候,颜如玉压根不敢去细看这些坟墓的模样。
那时候的颜如玉当真脆弱至极,小小的伤口就足以让他痛苦不已,那会他怎么会想到居然会一步步走到今日?
颜如玉敛眉。
既然是散步,闲着没事干,颜如玉开始一个个看起了那些残破的坟包。
一部分的坟墓在白大佬清除不死者的时候被破坏了,挖空的墓穴看起来没什么东西;余留下来的另一部分坟包,有一小半光秃秃,别说是墓碑了,就连坟包也显得低矮可怜,像是随意糊弄而成。只有少部分的墓碑上隐约刻画着字迹,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经历了长年累月的时间流逝后变得暗淡了,基本看不清楚写着什么。
颜如玉原来是不在意的,但是在连续看了几个模糊的坟包后,他反倒是好奇心起,撸着袖子硬生生要分辨出这究竟写了什么。只是还未等他看个明白,就听到白大佬幽幽冰冷的嗓音斥了一句,“你趴在那堆脏东西上作甚呢?”
最近颜如玉总是习惯在乱葬岗到处找白大佬,必定要主动赖在他的身边才会睡着。许是这样养成了习惯,今日偏生颜如玉没有任何动静,反倒是将白大佬给勾出来了。
颜如玉看了下这还算完整的坟墓,“我只是想看看这上头写着什么。”他倒也没胆跟白大佬说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毕竟就连他自己也确实觉得无聊。
素白公孙谌看他一眼,皱眉引来水,将他两只脏爪子洗得干净,然后才屈尊牵住他的手,慢吞吞地说道:“有什么好看的?这些都是之前死的人,葬在我附近,不过是为了取他们的怨气一起镇压住我罢了。”
“之前死掉的人?”
白大佬拖着颜如玉往回走。
颜如玉也不用力,就慢慢跟在素白公孙谌的后面。
“那也包括最后在南华大陆死去的那些凡人?”
素白大佬淡漠地说道:“你不是看到了吗?那些无名的墓碑,那些被镇压在水底下的尸体?不过无名之地那些应当都是修士,毕竟那地方普通凡人也进不去。”
颜如玉:“……”
那确实是惨到了极致。
不仅生前要被利用到死,死后还要被挪来镇压之用。
岂不是永世不得超生?
素白公孙谌将颜如玉带回乱葬岗的巨大墓室前时,看到了袖手站在墓碑下的漆黑公孙谌。只见他仰头看着那高大的墓碑,瞧着上面清晰可见的“公孙谌之墓”,侧脸的冰冷却是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波动。
素白公孙谌阴测测地说道:“你来做甚?”
那更像是一句“滚”,只不过面上看来较为“和善”罢。
黑大佬测过身来,与素白公孙谌对上一眼。
两人尽管非常不喜欢彼此,但是他们的默契却是没得说的,在彼此对视了一眼后,素白公孙谌脸上的薄怒散去少许,不知为何露出了一副沉思的模样,紧接着就是黑大佬,他在看了眼素白公孙谌后,将视线挪向了颜如玉,然后再看回去白大佬。
他点了点头。
白大佬不知意会到了什么,竟然流露出个浅浅的笑意。
颜如玉整个人吃惊不已,白大佬居然冲着黑大佬笑了?这外面是天塌了吗?还是明天太阳居然是从西边升起来的?这种诡异的感觉……
他对上两个同时看向他的公孙谌,突然默默打了个寒颤。
颜如玉下意识往后倒退了一步,然后又一步。
不管他们两个人究竟在琢磨什么,就这一刻颜如玉背后发凉的感觉,他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喜欢。
…
苏眉儿一个周天运转结束,已经是天色发白。
他们修士基本不需要睡觉,只需要静坐就可。不过静坐调息的时候,到底还是处在比较没有戒备的时候,如果不是跟着公孙谌和仁善的话,苏眉儿往往都是那个负责戒备的人。
她轻巧地起身,看向老和尚,“你……”
苏眉儿突然顿住。
她原来是要说什么话的,只是此刻全部都憋了回去,眼神望着不远处的船只有些发愣。
“本来白鹤就够显眼了,怎么还搞了艘船?”
苏眉儿嘀嘀咕咕。
她自然感觉得到上面笼罩着公孙谌的气息,那种威慑与飞船本身的阵法材料,足够抵御仙尊级修士的一记攻击。只是之前他们虽然算不上隐藏行踪,却也不至于大大咧咧至此,这艘飞船与公孙谌毫无遮掩的气势泄出去,怕是对方已经知道了。
老和尚可比她看得开,笑道:“你以为在我们进来的时候入梦来就没有任何的发觉吗?就算他最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乃是颜施主与我们一同进来,可是在那日铺天盖地的气息变换之下,颜施主已经在无意中掠夺了他们对于雪脉的操控,他对于这股力量的使用甚至在无意间入侵了神道……”只怕他们早就有所感觉。
苏眉儿:“以他们两个人……不可能看不破这点吧?”
别的就先不说了,至少眼下公孙谌这肆无忌惮的样子,看着不像是要去袭击,反而像是张狂地上门踢馆。
仁善乐呵呵地摇头,说得神神叨叨,“这可比之前要好上许多,不然……不然……”
他边说着边摇头。
苏眉儿面无表情。
她正在努力让自己不要接仁善的话,不然她当真要抽剑大义灭亲,将这个老不死的嘴巴给封住。既然不想说的话就不要把话说半截留着啊!
再过了半日,事情就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苏眉儿已经出去试探了几回,除了他们他们几个外,远远的边界上有了其他修士的气息。暂时分辨不出来是魔修还是修士,但是神识里隐约感觉得到他境界高深。她谨慎将这件事告知老和尚,他道:“不必担心,是一位东游施主,虽然脾气有点古怪,但是本性良善。”
看来老和尚之前是与他遇到过了。
苏眉儿稍显暴躁地说道:“有人跟上来也是正常,毕竟公孙谌这气势毫无遮掩,只是他们究竟怎么回事,日上三竿了还没有半点反应?”
她懒得担心公孙谌如何,毕竟彼此都是修士,就算是打坐练功也有可能闭眼数日,可是颜如玉身体还是凡人,这吃喝一日三餐可都是照旧进行的。那些仙鹤沉默地簇拥在飞船的边上,将整个画面渲染得美轮美奂,可是苏眉儿却一点都放不下心来。
是颜如玉出事了?
论及此处,苏眉儿很难不这么想。
此刻颜如玉呢?
颜如玉正面无表情地趴在床上,酸痛得几乎起不了身。得亏他醒来的时候,左右都无人,不然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恼羞成怒将公孙谌活生生闷死。
不管是哪个公孙谌!
他就说昨天的预感没有半点好事!
颜如玉气到耳朵羞红,握拳揍了两下枕头,却是半点力气都没有,软不拉几的力道将软枕头砸出来小小的坑,让他愈发气恼了。
昨夜……
黑白大佬两人似乎是有了什么默契,将那水乳交融,鱼水之欢的事情做了个透彻。
这你情我愿,你侬我侬的事情,颜如玉也不是非得守着那条线。
虽然他,咳,确实是不懂那些相关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做,但是摊平享受的事情他还是做得来的。可是,可是!!
颜如玉一想到昨夜公孙谌的“严刑逼供”,就觉得好生可恶。
颜如玉泄气,将自己砸在了被褥里面。
方才体会到那种感觉,就觉得自己差点崩溃了,在完全不能承受的极致时,他们两个疯子还在一人一边按住了那枚镯子,仿佛那是什么开启的必经之事情,差点将颜如玉一波给带走。
他都不记得自己在疯狂的感觉里究竟说了什么胡言乱语,仿佛成了个破袋子,什么含在里面的话都忍不住往外吐露。
颜如玉叹气,伸手揉了揉眉心。
尽管胳膊确实是有气无力。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黑大佬异常狡猾,他用让出初次的代价换来了白大佬默许此事的发生,定要将颜如玉活生生榨干,在那极近痛苦与快乐的事情里不断逼问他关于那些不曾言说的事情,仿佛要将颜如玉所有潜藏的秘密都挖掘出来。
颜如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昨夜……
他好像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关于那份打赏与拉扯,关于神树,关于入梦来,关于这个世间……也关于他们两个。
在将他彻底逼到绝境颤抖不已,仿佛连最后的一层保护都被剥落的时候,却又是公孙谌将哆嗦的颜如玉拢进怀里,冰凉与温暖的触感来回。
公孙谌将他彻底打破了,却又再度将他彻底拼了回来。
颜如玉按了按泛红的眼角,感觉腹中悲鸣,像是饿了好几天没吃东西的饥饿感灼烧着他。他试着翻了个身,可惜在乱葬岗梦境里面做的事情,也会一一投射到现世里面,颜如玉想爬起来吃点东西,可毕竟半点力气都没有,只能软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外面的日头。
尽管雪脉一直显得阴沉,但是这样的天色……
已经是大中午了吧?
咔哒——
门外传来响动,漆黑公孙谌推门而入,很快就有香味飘来,勾引得颜如玉腹中的馋虫连连叫唤。他又羞又恼,反而侧过头去,将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枕头里,试图将自己就这样彻底闷死。
冰冷的大手突然出现,按在他**的背脊上,少许嫣红的痕迹犹在。
“不想动?那不如……”
颜如玉听着那阴鸷的威胁,立刻弹也似地坐了起来,哪怕腰间酸痛不已,也强装镇定一本正经地说道:“好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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