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不化的寒雪汇聚在山巅, 压抑的风暴狂舞,将一切草皮根茎悉数吞没在风潮中。寂寞的狂风里,除去不变的寂静,仿佛再未有其他的声响。有几头宛如融入雪峰的白鹤迎风上, 翅膀在咆哮的狂风里挥舞。
风雪愈烈, 姿势愈高洁。这几头仙鹤昂着长长的脖子, 扎入雪脉腹地。
颜如玉揣着梦兽, 感觉呼吸间都透着凛冽。
苏眉儿与他挤在一处,浑身的灵气运转到了极致, 瞧着就像是时时戒备的模样。颜如玉看她一眼, 无奈说道:“再这么紧绷下去, 还没遇到魔兽之类,你就先撑不住了。”
苏眉儿哂笑, “你说什么呢?这不过是小事,在外面的时候哪里会有轻松的时候……刚进这雪脉, 我便总有受限的感觉。仿若头顶时时刻刻悬着什么东西威慑着我,这等奇怪的压抑,便是我想放松,也放松不下来。”
他们进了这地方,已经有两日。
苏姐所说的问题, 让颜如玉不自觉联想到他们进山前遇到的最后一个“人”,他掐了掐鱼鳍, 就见小鲸鱼懒散地在他怀里翻了个身, 露出白色的小鱼皮。
颜如玉搔了搔肚皮, “梦兽, 当初你从入梦来出来那会, 除了来找我, 为什么不想留下呢?”
梦兽想蹬腿,想起来自己还是鲸鱼的样子,就悠哉甩了甩尾巴,两下都轻轻扫在颜如玉的手腕上,“入梦来都是一群疯子。”
它看了眼颜如玉,“您最不乐见的事情,偏偏是他们一直在做的事情。他们一代代下来跟发疯般说想见什么神祇,可是这世上只有修道一途,哪来什么神明啊!”它的眼神诡谲动了动,又潜伏了下来。
颜如玉将它翻过来捏鱼背,“神道……说起来,除了修炼一途,民间供奉的那些神像,从来都没有过反馈吗?”
苏眉儿:“那些泥塑的神像不过是为了求个心安,这世上哪有神明?”除了因势而变,为天下苍生的天道,他们可从未见过有什么神会回应信徒的祈求。
不多时,前去探查的大佬回来。
一身霜雪自他身上的黑袍飒飒落下,他浑身冷冽,在步至颜如玉身前就已经彻底散去,只余下淡淡的温暖。他淡漠说道:“方圆千里内,毫无生机。”
这里的雪不同与其他的地方,落下的霜雪久之容易侵蚀气血,普通人在这里走不出数日,就容易为风雪而死。似乎这一片地方土壤在无声无息掠夺着所有的生机,所以面上才会显露出毫无差别的万物冻结。
颜如玉虽然只为了一个描述就奔赴这里,可老和尚既然也进了此山,便说明这里定然有古怪。他自然不会就这么放弃,如果面上探查不出来的话,就将此间都翻个彻底,总不至于连半点线索都没留下。
而且……
他按下试图从袖口钻出来的小鲛人,“你不是说你怕冷吗?怎还一个劲儿往外钻?”
蓝急切地变成小人,手脚并用从颜如玉的袖子里小跑出来,然后攥着他的衣襟往上爬,一边爬一边哇哇大哭,“如玉,我感觉到了同族的气息。”
颜如玉脸色微变,捉着小鲛人放在肩上。
鲛人落泪,无数珍珠顺着衣襟滚落,在颜如玉的衣裳下摆堆积起来。颜如玉好生无奈,却突觉天上风云变幻,原本狂风里夹杂着絮雪,只隐隐一层遮盖。可伴随着小鲛人的哭泣,滚落的珍珠一点点汇聚而成,仿若也是风雨欲来,天色骤然阴沉晦暗,风势只比从前愈大,卷得万物萧瑟,在压抑的哭泣声里,暴雨终究落下。
稀奇。
雪山之上,怎会下起狂雨?
公孙谌:“鲛人有感,此地变化因他而起,如此天地剧变之势,一人之力不足以驱动至此。”
“除非物伤其类,与其同悲。”
颜如玉搂着哭泣的小鲛人,语气冷了下去。
苏眉儿左看右看,有些不能理解。
事已至此,走到了南华极北,又与苏眉儿遇上,这些事情也没有瞒着的必要。
颜如玉:“入梦来与牡华天宗合作多年,一起捉拿无尽夏的鲛人与巨人后裔,将他们扒皮抽筋用邪法炼制,历经无数痛苦后,便可借用鲛人得天独厚的能耐操控气运。他们两个门派屹立在各自大陆近万年不曾跌落谷底,便是有这个原因。”
苏眉儿沉默少许,看着颜如玉那身上还在不断增多的珍珠,“牡华天宗一朝破败,就一泻千里,不可避免衰落下去,是因为……气运反噬?”
“是气运,也是人心。”颜如玉道,“受害何止无尽夏,还有无数无辜的修士,每隔一段时间,他们都必须为炼制出来的血尸投喂足够的祭品。而祭品,就是拥有灵根之人,亦或者独特之人。”
苏眉儿疑惑地抬头,忽而脸色微变。
“六十几年前,牡华天宗不知山处?”
苏眉儿果然聪明。
颜如玉怜惜地擦去蓝的眼泪,“如果不是公孙谌救了我,那一回,献祭的人就是我了。”
苏眉儿这才明了为何颜家人的态度都不太对劲,原来是有这么段过去。
“鲛人若是有感,再加上此地风云变幻,那血尸所掩藏的地方……是在这里?”苏眉儿喃喃,“老和尚之所以过来,难道也是为了这个?”
颜如玉:“梦兽说山下的那个人是畸兽,那它与入梦来必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它在看到我之后,又说了那段暧昧奇怪的话,如若它的态度与梦兽一致,那今夜子时,我想试试看。”
他的思绪很跳脱,一下子转移到了这里。
颜如玉看向公孙谌,微笑道:“到时候就麻烦十七哥帮我护法了。”
苏眉儿有些奇怪地说道:“为何让你去做,分明是我或者公孙谌来做更安全。”
颜如玉摇头:“如果真的在半夜子时出了问题,我是凡人,就算我被什么精怪附身还是变成了两个人,你们要压制我也容易些。可要是你或者十七哥暴走,难不成你们觉得我可以压制住你们?”
公孙谌思忖半晌,摇头,“不是你,也不是我。”
他看向苏眉儿。
颜如玉蹙眉,困惑地说道:“为何是苏姐,她的实力不容小觑。”
公孙谌:“若是你失控,你确定还能回来?”
他被公孙谌这话问得沉默,一时间也不敢保证。
可,一面小小的镜子,就算此地真的是“那地方”,那也不至于会立刻将他的另一面召唤出来吧?只是公孙谌的态度坚决,而苏眉儿也跃跃欲试,此事就这么拍板定下。
至于公孙谌……颜如玉是万万不敢让他先上。
除了他所说的问题外,他更是害怕又出来第三个公孙谌,那可真是要了老命。现在这两位就已经够针尖对麦芒,让人头痛不已。
前些日子的对峙,颜如玉可还没忘记。
入了夜,雨势总算停歇,小鲛人恹恹地趴在一堆珍珠里面。
他也不嫌弃膈应得慌,只要躺在颜如玉的身旁,他就一动不动跟一条废鱼样。梦兽看他可怜,难得没有去逗弄他,只是时不时就会游过去看几眼。
颜如玉靠在仙鹤的脖颈边上,那里是最挡风的地方。
苏眉儿不知所踪,据她所说,她要去做点准备。只是不知这准备怎么要钻到风雪里面去,当真古怪。公孙谌就坐在他三步远的地方闭目打坐。
颜如玉闲着没事,一边看着公孙谌一边开始想事情。
他在想《风起云涌》。
这部几乎是一切的开始,颜如玉是因为这部开始喜欢上主角公孙谌,继而才会以为自己穿书后开始思考如何帮助公孙谌而一步步走到今天。可这个世间看起来并不是如原著描绘那般的世界,只是浅浅停留在表层,仿佛动笔的人只是停留在人间观察的第一册,细细往下的篇章却从未浏览过……是不知道,还是故意?
这部书的作者是谁,用意又是什么?
总不至于这个世界当真是个笔下构造出来的虚幻,而他颜如玉就是一个穿越而来的三次角色,故而对二次的故事拥有别样的操纵力?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可颜如玉不这么认为。
他闭着眼将自己的上辈子重新掠过一遍,思来想去,他只能确定一桩事情。
或许从他看《风起云涌》开始,一切就是有原因的。
为了让他提早知道事情的变化?
还是为了……让他知道这个故事里的某个人?
颜如玉蓦然睁开眼,对上了近在咫尺的黑眸。
“在想什么?”
他顺从地贴上了黑大佬的手掌,闭着眼叹息,“想你。”
在想,如果遇上公孙谌是一个局,那设局的“人”,又是谁?
又为何,要让他留意到公孙谌呢?
颜如玉心里一闪而过仁善老和尚的身影,如果遇到那老头,或许会有不同的答案。
夜深,距离子时,就差不到一刻钟。
苏眉儿盘膝坐着,脸色严肃。
在她的怀里揣着一面镜子,那还是颜如玉友情捐出的,在苏眉儿的储物空间里压根就没有这东西,差点要徒手造了。
颜如玉笑道:“苏姐,你这肩膀瞧着都有些僵硬。”
苏眉儿无奈地说道:“这不是想着要是真倒霉再出现个诡异的自己,那岂不是就跟你道侣一样?我可不想见有另一个自己与我争夺身体,那可不是得你死我活了吗?”
颜如玉:“那可说不准,说不定冒出来的另一个你是个温柔体贴,截然不同的性格呢?”
苏眉儿阴测测地说道:“那你是觉得我现在泼辣豪迈,不像是个女子咯?”
颜如玉好整以暇,一本正经地说道:“在下可是在称赞您乃是女中豪杰,世上无双。”
子时将到,打嘴仗的两人不约而同停下。
敛眉闭眼的公孙谌悄然睁开了眼眸。
苏眉儿严阵以待,低头看向怀里的镜子。
当!
子时。
漆黑无光的幽暗天幕下,毫无光亮。
按理乃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幽黑,不过修士却是不受限制。苏眉儿低头的瞬间,确实没想到她真的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因为照镜子这个举动本来就是需要外力的光亮,方才能在镜子中倒影出来模样,可眼下雪山之巅暗淡无光,咆哮的风雪始终不停,这镜子里的自己,又当真是自己吗?
苏眉儿心中一跳,面上却是不显。
她握住镜子,将整面镜子抬了起来。
他们早前已经商量过,这个举措便是说明她真的在镜子里面看到了什么。
苏眉儿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与她别无二样的相貌。鬓发,穿戴,佩饰都一模一样,可是有什么地方让她觉得怪异?
顷刻,苏眉儿打了个颤。
不对,镜子里的自己不是倒影!
看着镜子时候,镜子里人的左边,实则是现实里的右边。可是苏眉儿眼角下的那颗泪痣,现实里是点在了左边,那在镜子里应当也是在同样的位置,可是却出现在了看上去的镜面右边!
就像是镜子里活着另一个自己!
苏眉儿没有张开嘴,但是她听到自己的笑声。
就像是在她耳边响起来。
“下去,下去,下去……”
她听到一个重复的声音在干巴巴响着。
苏眉儿没有发现她自己也不自觉张开了嘴巴,嘴里念念有词,“下去下去下去下去下去下去下去下去……”声音阴沉古怪,时不时还透着几分摩擦的尖锐感。
话到疯癫时,镜子里的那张脸猛地趴了上来!
咯咯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狰狞的脸庞扭曲成肉泥糊在镜框,又有缥缈的女声嘻嘻笑起。
像是在唱什么小曲儿。
等苏眉儿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她发觉自己整个人躺在仙鹤背上,左手边压着一只小鲛人,右手边趴着一只小花精,极其难得还盖着层被子,一瞧就是颜如玉掏出来的东西。
苏眉儿猛然坐起身来,两小只弹了起来,又敏捷被她抓住。
她晕过去了?
苏眉儿紧紧皱眉,四处打量想要找颜如玉和公孙谌的身影。猛然在对面仙鹤背上看到了颜如玉,刚要叫唤,却突兀发现他正栽倒在一身漆黑的公孙谌怀里。
公孙谌低下头,像是与他拥吻在一处。
苏眉儿有点尴尬想要移开视线,却在那一刻发现自颜如玉的身后幻化出另外一道白色的虚影,她心里一紧,想要提示,猛然对上一双阴沉恐怖的眼眸。
嚯,这是另一个公孙谌。
得,是她多管闲事。
冰凉散开,苏眉儿就见那后来出现的公孙谌强势自后面拢住颜如玉,一只大手硬插进他们两人中,捂住如玉的眼睛。
看到这里的时候,苏眉儿就没再看下去,紧忙移开眼。
她觉得身体酸软,也有点想不起来昨夜发生的事情。她好像是在半夜子时的时候照了镜子,也记得自己看到了镜子里的倒影,可是后面发生了什么?
苏眉儿有点想不起来了。
她盘膝调息,內视了一圈自己体内的情况。
灵府意识海经脉和灵力都一切正常,运转起来也无凝滞的感觉。
可为何她的记忆会缺失一小部分?
“苏姐的身体如何?”
颜如玉在仙鹤背上落下,苏眉儿就有所察觉。
她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侬我侬结束了?”
颜如玉苦笑着在苏眉儿的身旁坐下,“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
苏眉儿睨他一眼,瞧着他脖子上鲜明的印记,忍不住呻吟一声,“就算你们关系好,却也不必……”她想了想,比划了一下颜如玉的脖子。
颜如玉微愣,他抬手抚上后脖颈,一瞬间就连脸庞都羞红起来。
他稍显羞恼,却又无言。
“我没……罢了。”
他面上飞霞,嘴里嘀嘀咕咕恼怒的小模样,当即勾起了苏眉儿清心咒的反应。她早就习惯,大咧咧伸手去拍颜如玉的肩膀,笑着说道:“你既然不知,那就说明他们两个在私底下对你的态度是多么独占,就是硬要让人不敢直视罢了。”
颜如玉气得牙狠狠,“我说他们最近怎么这么别苗头,原来……”
他忍了忍,不管是哪个人下手,那有什么差别?
入了夜,是黑和白,这难道还分不清楚吗?
颜如玉转移了话题,“昨天晚上,苏姐的确看到了什么吧?”
苏眉儿说到正事,人也严肃了起来,“不错,我的确在镜子里瞧到了自己,只是古怪的事,我能记住的东西并不多。只觉得镜子里的人是我,却又不是我。”
颜如玉:“昨夜苏姐照了镜子后,就莫名一直在说‘下面’,而后莫名其妙又哼起一首古怪的曲调,异常诡异。“
苏眉儿皱眉:“难道我被附身了?”
颜如玉摇头,”十七哥并未在你身上觉察出这点,你晕过去后身体一应如常,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你提及的下面,会不会是在说我们想要找的地方,其实是在‘下面’的哪里呢?“
风雪并未停歇,卷起的霜白将整座雪脉都沉沉笼罩在晦暗里。风势越大,霜雪越多,灵气就莫名浓郁起来。在素雪皑皑的雪地上,留下的一行浅浅足迹立刻就被掩盖。留下,覆盖,留下,覆盖,这蜿蜒的足迹停留在一座山洞前,又彻底消失了。
仁善睁眼,喉咙略显古怪。
他身上仍旧是那件破旧袈裟,看不出半点利索的痕迹。只见他掐指一算,不知在捣鼓着什么,好半天才叹了口气,“眉儿那家伙……罢了。”
苏眉儿要是个听话的德性,当年就不会抓住机会求她将她带离南华大陆了。
只是她如若能进来,便说明公孙谌和颜如玉也已经到来。
老和尚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来,“误打误撞将这两人拉进了局里,不知入梦来晓得后,会不会气得跳脚呢?”他的旁边胡乱放着一条狭长的布料包成的东西。
风雪将歇,这算是这里天气最好的时候。
老和尚将那根东西揣上,走出了洞穴。隐藏在洞穴之下的暗影里,仿佛隐藏着无边无际的诡谲之物,伴随着老和尚的抽离一步步剥落,却又不舍得他的远去,潜藏在一切的逼仄阴影里追寻而去,仿佛紧紧纠缠着猎物的恶兽。
仁善低低一笑,如同一头大鸟扑入了山林。
嘴里哼着与昨夜苏眉儿嘴里一模一样的诡异曲调。
…
东游,帕西秘境。
颜霁睁眸的时候,体内的伤势总算恢复如初,经脉里灼烧的痕迹已经再寻不到,只是偶尔运转时还有点凝滞,却比起之前重伤要好上太多。
颜竹很快就发现了颜霁闭关出来,就将几个东西递给她。
颜霁一瞧,奇怪地说道:“之前不是说缺少疗伤的灵药吗?”
在逃离了牡华天宗后,一路上他们遇到的陷阱不足为外人道也,足以叫这几个一直温养在仙门庇护下的修士体会到什么叫人情冷暖。不过变化最大的人还是颜竹,毕竟颜虹和颜霁他们常年在外,多少还是适应了这种落差,可颜竹却是真的从未出过仙门。
尽管已经意识到许多的事情都是仙门的过错,可朝夕间的变故,还是需要时间去适应。
颜竹冷冰冰地说道:“是颜如玉送来的。”
颜霁微怔,脸色沉下,“你们怎么又和他联系了?”
颜竹看她,“你若是要与他闹别扭,那也是你们俩的事情。反正这些是他送来的,你爱用不用。”他的嘴皮比之前还要毒,也基本上戳破了颜霁的心思。
将东西塞给颜霁后,颜竹又出去狩猎魔兽。
只是他嘴上说话难听,可要不是关切颜霁,又怎能那么快发现颜霁出关,而后赶来送药呢?
帕西秘境是颜虹在外历练的时候发现的一处小秘境。
秘境内倒无什么珍贵的东西,只有些残存的魔物与一条下品灵脉。但是这秘境一次只能进来一批人,如果秘境里面的人一直不出去的话,那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入口,恰好适合他们现在的状况。
颜霁看着那些上好的灵药叹了口气。
颜竹离开不久,颜虹就回来了,他的身上满是肃杀之气,比起从前的温和内敛沉寂了不少。不过见颜霁出关,他也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你可算是恢复了。”
颜霁道:“过去了多久?”
颜虹:“也才三个月。”
三个月?
颜霁之前估算自己恢复,少说得一年。
她看了眼怀里的灵药,也大概猜到了为何。
她叹息了一声坐了下来,“你们俩其实早就想联系如玉了吧?”
颜虹收敛了一身杀意,含笑说道:“与自家兄弟,自然是想联系的。他身边的公孙谌看着就不是凡品,如玉跟在他身边,怕是要历经些危险。”
比如眼下,他居然是在南华。
颜虹看了眼颜霁,斟酌着这件事不知是否告诉颜霁,想了想,还是讲此事说给她听。
不过颜霁听完后倒是没有颜虹想象中的暴怒。
“他总是有自己的主意,该怎么做,是他的自由。”颜霁淡淡地说道,“你们俩也不必怕我生气,先前只是有些转不过弯来,本来就是我们对不起他,何必让他来担忧我们。”
颜虹:“你这听起来还是气话。”
颜霁摇头:“可不是气话。我知你和三弟一直觉得我对如玉过于偏宠,其实不是这样的。应当是如玉一直在对我们过多谦让才是。”
颜虹面露古怪讶异。
颜霁看着颜虹,“颜辉对如玉所做的事情,其实不仅有将他献祭一事。竹儿怕是没有与你说过,其实从小到大,如玉的身旁一直都有颜辉的禁制。任何人接触了如玉,颜辉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颜虹:“颜辉,是为了监视如玉?”
颜霁低低笑道:“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以如玉那张脸,你觉得颜辉会是什么心思?”
颜虹猛地站起身来,震惊之下几乎要毁掉整个落脚点。
他俊朗的脸色阴沉下来,“这不可能!”
颜霁的神色倦怠,摇着头说道:“我想母亲也没与你说过,为何她一直屡屡针对如玉,那是因为在如玉刚诞生的那一日,颜辉亲手杀了舅舅。”
这笔烂账,从一开始就算不清楚。
但是一切根源,都在于**。
无法遏制自己的**,所以舅舅死了。无法遏制自己的欲念,所以颜辉在渴求力量的同时却也觊觎如玉。无法遏制自己的愤怒,也无法追究蓝叶舟与颜辉,所以龙丘灵将一腔愤怒发泄在如玉身上……这追根究底,与如玉又有何干系?
颜霁只是在知晓这一切后,耻于面对颜如玉罢了。
他们是在数月前遇上颜辉的。
颜辉到底是仙尊地步,就算如今牡华天宗的声名一落千丈,可毕竟还有架子在。只是对于牡华天宗内发生的事情,修仙界早就议论纷纷。尤其是对离开仙门的颜辉等人更是各有猜测。
那时候,颜虹他们是想要个说法的。
孩子面对长辈,尽管有诸多怀疑,可是最根本还是有血缘在。
只可惜颜辉在一个照面下,就打伤了颜霁。
那时,蓝岚正与他在一处,还有些他们也不认得的修士。
父亲说,要拿下他们,去引诱颜如玉出来。
好一个颜辉,好一个父亲。
颜辉对颜虹和颜竹到底是留手,只是对颜霁过分凶狠,却也让这两人彻底心冷。他们将颜辉奉为父亲,可颜辉又将他们看做是什么呢?
是传宗接代的器具?
还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不论如何,那次照面是彻底将他们心中对颜辉的感情彻底斩断。
为了护住颜霁,颜虹也受了伤,挣扎逃离的过程不消说,蓝岚那个女人确实诡计多端,几次险些栽在她的算计下,得亏颜虹知道这不为人知的秘境。躲进来后,除非他们敢在外头守上十年百年,可是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颜霁淡淡说道:“其实他不喜的只有我一个。”
毕竟颜霁在很早前就对颜辉失望透顶。
颜虹摇了摇头,隐忍地坐了下来,“颜辉徘徊在东游大陆,必定是有缘由。只是如玉身上除了当初诞生的变故,还有时有时无的诱惑外,难道还有什么吗?”
颜霁饶有趣味地看向颜虹,“诱惑?”
颜虹无奈说道:“如玉的相貌,总归是无法忽略的。有时候却也会有所动摇,可是他是我兄弟,我怎会生其那种心思?护他都来不及……不过这般说来,十日前,他曾经问过‘那地方’的特征,眼下他又在南华……难不成,他是想去那里?”
颜霁:“不去也不会问吧。”
颜虹微蹙眉头,沉默半晌后说道:“我想回去牡华天宗一趟。”
颜霁诡异地看向他,“你疯了?现在牡华天宗虽然还有人撑着,但是那几个大仙门都已经派人盯梢了那么久,我们回去要是一个不注意,就直接惊动了他们。”
颜虹笑道:“惊动了又何妨?只要在他们抓住之前,强行闯过不就成了?”
颜霁挑眉:“你想先行绕开颜辉这个麻烦,反去那地方?”
颜虹挑眉,拍了拍腰间的长剑,“那地方我好歹去了些时日,也算是熟悉。跳跃的阵法是在牡华天宗内部,尤其需要几个脉主首肯才能进去。如今脉主几乎陨落,除我之外,也无其他脉主子嗣得到允许,如今还能进去的人,应当就只有颜辉他们与我。”
也即说,那阵法可能还没有被其他仙门发现。
那确实值得冒险。
颜竹缓步进来,“算我一个。”
…
冰天雪地里,颜如玉蓦然打了个寒颤。
他埋在雪下,正感受着那种阴凉的气息,仿若是要与天地同化。只是忍受了一刻钟后,颜如玉爬了起来,半点没有感觉。
他看向苏眉儿,“苏姐,你真的有那种被盯上的感觉?”
同样躺在雪地里的苏眉儿笃定地应是。
颜如玉奇怪地蹙眉。
在苏眉儿尝试过那午夜的照面后,她从那日起就频繁感觉到有什么诡异的视线或是追踪的触感,可是每每看去,却没有任何的踪影,好像幻觉一般。
就连公孙谌也没有发觉的变化,那实在是古怪。
颜如玉站起身来,扑簌的雪滚落在下,他迈开腿走到古木下的公孙谌旁,一股脑栽倒在大佬的怀里,哀嚎地说道:“你今晚让我试试吧!”
他也想瞧瞧那镜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毕竟苏眉儿这不到三日,人就消瘦了一点,这怎生是好?修士无需进食,天地灵气循环自在,甚少有这种外貌的变化,除非是被什么东西汲取了生机。可是苏眉儿自己并无察觉,也自认为精神甚好,处处查来处处无问题,那本身就存在问题。
公孙谌:“我来。”
颜如玉字正腔圆地吐出一个字,“不。”
他爬起来在公孙谌的对面坐下,“你不行,如果再来一个公孙谌,你现在想让谁和你打?”
三个大佬的爆发力,那实在不是开玩笑。
公孙谌幽幽地说道:“你为何笃定会再出现一个公孙谌,焉能知道会不会合二为一?”
颜如玉语塞,这合二为一这样的事,想想就算了,行不行这还能是他说了算不成?
“今晚我要试试。”
颜如玉严肃地说道:“我们进来五六日了,除了苏姐有了点问题外,我们可是一直都在这雪山打转,难不成要这么继续耗下去?”
公孙谌沉默少许,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薄唇微动,“不是一个。”
颜如玉:?
他茫然地看着公孙谌。
黑大佬抬手按了按他的眼角,平静地说道:“出了问题的,不是只有苏眉儿一个。”
颜如玉愣愣地看着公孙谌,下一瞬他整个人起身,背着手在黑大佬的身旁来回踱步,心中还是着恼,又猛地走回他面前,凶巴巴地说道:“是不是与莲容一直不出现有关系?”
黑大佬默认。
颜如玉气得牙狠狠,怪不得……怨不得素白公孙谌只在乱葬岗现身,就算在外面出现,也只是少少几次!他原本还以为是两人相看两厌,就连在外面也懒得露面,结果,结果居然是为此!
“究竟是怎么回事?”
相隔数十步,苏眉儿都听到了颜如玉恼怒清亮的嗓音。
如玉难得不软绵,这是为何?
苏眉儿不由得上心。
公孙谌抬眸,冲着颜如玉伸出一只手。
颜如玉瞪着那只宽厚的大手,许久后才扎进了黑大佬的怀里,也不去理会那只伸出来的手。
漆黑大佬露出浅浅的笑意,淡声说道:“从进来这地方的第一日,我便有苏眉儿那种感觉。确实如芒在背,仿若有什么诡异的视线盯着,然那并非是活物。”
颜如玉:“何意?”
黑大佬的声音低沉下来,变得有些森冷,“如玉可还记得当年我们来回穿梭历史,当时提及过的历史修正收束的力量会在过往历史发生变化的时候,力求让一切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自然记得,”颜如玉的脸色微变,抓着公孙谌的手腕,“你难道说的是?”
“不,但有些类同。与那时候相似的力量,却不尽相同。更像是……九天之上,冥冥之中降下的注视。”
颜如玉喃喃:“天道?不,不会是天道,它就是个规则,如果不应激到它的话,暂时应该不会有反应……那是什么?苏姐的反应比你晚了几日,但她是从那天子时开始的,是照了镜子后才被盯上的,还是意外巧合?如果只是巧合的话,那岂不是说明进来的人都会被这股力量盯上……”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仿佛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沉默寂静的颜如玉落在雪里,当真精致如冰。
顷刻,颜如玉握着公孙谌手腕的力道加重,他冷声说道:“不对,我想你说来说去,却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你为何不与我说?是怕我担心……”
他的后脑勺抵在公孙谌的胸膛往上滑,仰着头对上了公孙谌的黑眸。
“还是你觉察到了,什么?”
与他有关。
公孙谌盖住了颜如玉的眼,淡淡地说道:“你是怎么想?”
尽管眼睛被遮住,可其他的感触却还是在的,颜如玉仿若感觉周身的温度冷了一瞬,却又很快恢复到原来的微暖。
他道,“畸兽是入梦来的产物,它所谓的二十人,应该是有挑选过的。每年选中二十人?那这二十人究竟是如何选中的?总不会每一个凑巧知道它存在的人都可以和它买钥匙。这里面必然存在某种挑选……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携带钥匙进来。那携带钥匙进来后,就意味着……”
“意味着被盯上了。”
冰冷阴鸷的嗓音从身前传来,“苏眉儿唱的那曲调,是召神曲。”
是白大佬!
但是召神曲又是什么?
这世间难不成真的有神明?
颜如玉下意识抓着黑大佬的手腕,想要看一眼白大佬的身影,却一直被手掌阻挠。
“不行。”
他感觉白大佬凑近上来,声音与气息近到只有一指的间隔。
“这世间有没有神明倒是不知道,不过确实有一路修炼的法门与别的不同。是神道。”素白公孙谌的声音近在咫尺,冰凉的温度与霜雪混在一处,也不知吹拂的究竟是冷风,还是白大佬的气息,”神道是借由人间香火供奉逐步修炼起来的修炼之路,他们靠的不是灵气与天赋,而是世间供奉信仰的人数,供奉的人心越诚,人数越多,他们的力量就越强悍。“
颜如玉眼前一片黑,时间愈久,反倒是适应了。
他摸索着伸手去摸白大佬,却一下子摸到了他的脸,冰冷的触感一如既往,仿佛比之前还要冷硬。他最先摸到的是鼻子,然后是薄薄的嘴唇,不自觉摩挲了两下,“……如果有修神道的人,那为何苏姐不知道?”
素白公孙谌嗤笑了声,懒慢地说道:“修神道的人万里无一,乃窃国窃运,隐秘不为外人道也。这雪山二十人,怕不是一一都有那所谓神缘。”
“你想说,注视的‘人’,其实是修神道的……神?”
可是……
颜如玉沉默了许久,还是艰涩地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让我看你?”踏入雪山以来,遮住他视线的手掌有轮流,可不管是谁,却从不曾让他真正看到素白公孙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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