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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七十章

    小鲸鱼悄然地跳跃进梦境的领域, 此间,梦与幻境合二为一,分不清楚究竟什么是真, 什么是假。它谨慎地将幻境的范围圈定在颜如玉一人身上。

    它警惕着公孙谌。

    当颜如玉在幻境睁眼的瞬间,它眼疾手快切断了其他的联系, 高兴得在颜如玉的身边左右摇摆。

    颜如玉就见一团如黑雾般的东西在身边环绕, 不多时,才恢复了小鲸鱼的模样, 期期艾艾地靠了过来。

    在看到小鲸鱼的时候, 颜如玉便猜到他睡着了。

    “公孙谌的身体如何?”

    颜如玉最担心的便是这个。

    小鲸鱼:“已经控制住了, 不过长老那边有点异议。”

    颜如玉挑眉,长老那边……公孙世家的封建,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些世俗的传承, 长老们掌握着整个家族大部分的实权。

    “他们有何可异议的?担心公孙谌失控?”

    小鲸鱼甩着尾巴上下点头, “他们之中, 有一个已经触摸到了玄妙境界的术师, 倒是与鲛人一族有得一拼。他似乎占算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颜如玉失笑,“是吗?我看蓝吃了睡, 睡了吃的模样,可真是只憨憨。”

    小鲸鱼撇了撇嘴, “他的能力眼下能发挥不到一成, 就他那懒货, 这辈子这就这样了。”它对小鲛人的嫌弃流露于表。

    颜如玉:“不过这是幻境, 梦兽, 你有话要与我说?”这么清晰流畅的对话, 不像是他做梦能做出来的东西。

    小鲸鱼的鱼鳍甩来甩去, 犹豫着不说话。

    颜如玉便看向幻境的周围, 这不是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地方,看起来幽森恐怖,好像是在地底,他起身往外走,还未看清楚外面是什么模样,就见小鲸鱼拦在他的面前。

    它的声音有些急促,“莫要过去。”

    场景骤然变幻坍塌,直接露出光秃秃的苍白。

    颜如玉看着小鲸鱼,这头梦兽其实并未真正袒露出自己的来历,只是说它与入梦来有关系。入梦来这个名字,与牡华天宗捆绑在一起许久,许多的恶事也是为此而生。

    颜如玉对入梦来没什么好印象,却清楚这不像是牡华天宗那般容易摧毁的门派。

    牡华天宗一朝从云端跌落也并不容易,迄今为止两位大佬的失控,都足以说明其中的凶险。只是与别人稍有不同,公孙谌是明摆着越失控发疯便越强大的反例,一旦彻底被推到另一面,就连颜如玉也想象不出来他们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情。

    颜如玉:“那是入梦来的地方?”

    梦兽如此着急,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个地方。

    梦兽的模样变幻了几下,最终还是如同一尾鱼般跳进颜如玉的怀里,眼巴巴地说道:“那是苍树。”不得不说,这外表给了梦兽很多加分点,如果不是以现在的相貌扑过来,颜如玉怕是在碰到的第一时间就甩出去了。

    颜如玉:“你的诞生,与苍树有关?”

    他联想到梦兽那身奇怪的皮肉,这几乎不可控的幻境力量,魔修追捕至东游大陆的急切,以整个仙城供给为养分……这一桩桩奇怪的事情,足以说明入梦来对梦兽的看重。

    他们要抓活的回去。

    梦兽:“入梦来掠夺气运的做法由来已久,甚至比牡华天宗还要早上许多年。之前牡华天宗在玩弄的把戏,不过是入梦来已经尝试过的老路。”

    颜如玉:“入梦来与牡华天宗不是合作关系?”

    梦兽嘲弄地说道:“入梦来让牡华天宗以为他们是合作关系。”

    颜如玉若有所思。

    梦兽的话还在继续,“我诞生于苍树之下,甫一出世便喂养无数修士仙骨,在无意识鲸吞上百年后,才有了‘我’的意识。苍树孕育出来的种子,不单有我一个,也不止有我一个,鲛人最早出世,也多少与入梦来有关。”

    颜如玉哽住。

    如果鲛人的诞生都与入梦来有关系,那入梦来的存在就不可能仅仅只有万年。

    毕竟鲛人有记载出现在无尽夏的时间,少说也有一两万年了。

    颜如玉:“无尽夏这些诡异之地的出现,与入梦来有关系吗?”

    梦兽:“可以说有关,但基本上是没有关系的。有些存在的出现是必然,他们只不过是在这个期间巧妙地加上一点他们想要的点缀,譬如鲛人的出现就与他们无关,但是他们捕捉到了鲛人的弱点与优劣,便有了掠夺气运的倚仗。”

    如梦兽所言,这个组织存在的时间持续至少数万年,一直都在暗地里观摩着这些诡异的现象,直到他们得到了如何掠夺气运制造血尸的方式,才开始浮出水面在明面上活动……而明面上的主体,就是入梦来?

    梦兽甩着尾巴应是。

    颜如玉敛眉思索了片刻,低头看着躺在他怀里安分的梦兽。

    “那你呢……你知道这般多,却又将这些内容告知我……难道是入梦来待你不够好?”入梦来能够提供大量的血肉修士供给梦兽,可颜如玉绝对不会这么做。

    跟在他的身边,又有什么好处呢?

    梦兽一下子又期期艾艾了,话听都听不清楚。

    过了好一会,它才闷闷说道:“都是在苍树下出生,只我一个是有意识的,其他都蠢笨如木偶,一点脑子都没有。牡华天宗第一次出事的时候……您触摸到了一种奇怪的境界,就如同您这一次在不知山处的时候一样。”

    颜如玉的眼神犀利起来。

    梦兽继续说道:“那是第一次,我感受到有什么在召唤我……但是那时间太短暂了,我只来得及确定位置是在东游大陆,便失去了感应。”

    偏偏第二次,又是出现在北玄大陆。

    跟玩它似的。

    颜如玉:“……这种感应……”他蓦然回想起当初“另一个自己”所说的话,那棵遮天盖日、几乎至于苍穹的庞大树木之下,埋着无数皑皑白骨。

    “你希望我与苍树……”

    颜如玉的话还未说完,就见梦兽一甩尾巴,坚定地吐出一个“不”字。

    颜如玉奇怪地挑眉。

    他和那棵所谓的苍树可能有联系,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但这之后,也是在杀了蓝叶舟之后,才再一次得到了相关的联系。

    当年牡华天宗想要将他献祭,失败后因为颜如玉“失踪”了六十年,蓝叶舟勉强用仙尊的数量填补了所需的祭品,就不得不放下此事。六十年后,入梦来告知蓝叶舟那件花费了他们无数心力的存在已经有了活性,却缺乏一点灵光。

    恰在此时,颜如玉重新露面,就将入梦来和牡华天宗的关注一下子锁定在他的身上。

    公孙谌在杀了所有脉主掌门后,两人都曾搜魂过所有人的魂魄,所以大致拼凑出了最后的结果。只可惜回来的时候,颜辉和另一个人逃得太快,不然他们定然不会放过。

    不过经了梦兽这一茬,仙城内彻底搜捕过,没有放过任何一点魔修的痕迹,基本上都被斩草除根了。

    说回梦兽,它在说了不后,就有点抓耳挠腮那意味,像是想要解释,却不好解释。它毕竟不是真正的人族,学会了足够多的词汇和感受,却表达不好那种感觉。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道:“苍树,和你,祂喜欢你,可如果,你见到了苍树,你就会永远成为那种存在……”

    它比划比划。

    “您不是不喜欢吗?”

    它解释了老半天,颜如玉看着它着急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梦兽看呆了。

    颜如玉之前待它的态度虽然还算好,却从来没有在它面前笑得如此没有设防。它躺在颜如玉的胳膊肘里,伴随着它的走动一晃一晃的。

    “谢谢。”

    颜如玉认真地说道。

    “我确实喜欢现在的我,在失去了所有人性后,或许那时候的我会觉得现在的想法很可笑……不,那时候我连这种想法都不会存在,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仰着苍白的路在走。

    “不过这是你的幻境,就算让我看上一眼,也没有关系吧?”

    颜如玉笑眯眯地说道。

    梦兽犹豫了半天,不舍地从颜如玉的怀里钻了出来。

    苍白的幻境如同泼洒了大片大片的暗黑与浓绿,一瞬间渲染开的广袤地底点缀着无数幽深的暗影,在在交织着绿与黑的最中间,沉默伫立着一棵庞大古老的树体。无法望到它的树冠究竟有多高大,那是永远也无法企及的苍穹,那一片片凝固的生机化作纯粹的绿叶,鲜艳得仿佛要滴落下来。

    此地无风,也无声。

    死寂得仿佛是一幅画。

    颜如玉留站在最边上,沉默地看着那棵苍树。

    有人来了。

    幻境一瞬间打破了死寂,开始有声音涌进他的耳朵。数百人忽略了他的存在,小心翼翼地走在一条几乎看不清的小路上。他们身上的气势十分强大,却在这里卑微得仿佛灰尘,不敢动用半点力量。他们的手上,肩上都携带着东西,走到中间的时候就快速分散到不同的地方。

    颜如玉看了许久,才发现那些都是活生生的灵根。

    他还能感觉到那其上浓郁的灵性,仿佛是刚刚剥离下来,又像是里面还存在着人的魂魄。

    这些魔修是来补足祭品的。

    等他们快速地将所有的祭品重新安置好后,理应按着原路返回。只是其中有一人在赶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踉跄了一下,为了保持身形他下意识召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这毕竟是刻在**记忆的习惯,任何一个魔修都不会傻愣愣地让自己面临危险。

    但,此地禁止任何玷污。

    那一瞬间的魔力涌动,让其他的魔修都露出不忍直视的悲惨。

    “他完了。”

    颜如玉清晰可见地听到这句嘀咕。

    那魔修仿佛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脸色瞬间煞白,一下子丢弃了本命法器朝着苍树的方向跪下来拼命磕头,求饶的话还未吐出来,他的身影已经渐渐被抹除了。

    那就在一瞬,颜如玉就看不到这个人的存在。

    其他的魔修也恍惚了一息,然后就好像没事人一样快速离开。

    先前的惊讶,害怕,恐惧,畏缩,绝望的情绪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好像……先前那一幕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颜如玉沉默了一刻钟。

    “苍树抹去了他的存在?”

    梦兽的声音很轻,就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东西,这里是它的领域,是它的地方,却也深藏着敬畏与害怕,“这里不容有任何其他的力量涌现,不管是灵气,灵力,还是魔气,都是一样。在被感应到的瞬间,就会被苍树彻底吸纳。”

    而那一刻,这个人的存在,就被彻底抹除了。

    天道不再记录此人,他所有的亲朋好友的记忆里,也不会再存有这个人的画面。

    这是彻彻底底的抹除。

    颜如玉:“入梦来有这样的力量,培育出这么强大的存在吗?”

    他不由自主地往苍树的方向走去。

    草苗匍匐在他的脚底,漆黑缭绕着他的衣角,无知无觉间,幻境的浓绿好像亮了一瞬。

    梦兽:“入梦来穷尽这么多年的时间,才终于将苍树活性化,让其恣意生长到如今的地步……可是要再进一步,却始终不可能。在最近一千年的时间里,他们用尽所有的手段,将修仙界各种优秀的天才投入其中喂养,可都达不到他们想要的境地……直到您出现了。”

    颜如玉轻笑了一声,那声音竟然显得有些空灵出尘。

    “我吗?我可是半点都不懂修仙之路啊。”

    梦兽的声音不知为何颤抖起来,破碎的嗓音仍在挤着说话,“因为,因为您是芽孢,你们本来就是……”

    不知何时,颜如玉已经走到了苍树底下。

    这树体过于茁壮,颜如玉站在苍树下,蓦然升起渺小如尘埃的感觉。他望着粗糙的树皮,感受着那几乎涌现喷溅的活力,让他也忍不住为之颤栗,甚至渴求着那种感觉,连魂魄都忍不住紧密相拥的快意疼痛冲刷着身体,禁不住想迈开最后一步。

    “……我想做人。”

    颜如玉的手虚虚搭在树干上,明明指尖只差几乎一点的距离,却始终没有触碰到。

    娇艳精致的面容绽放出绝美笑意,那嗓音如天外来。

    “这人世间,可还有许多事情值得我留恋呀。”

    颜如玉蓦然转身,不再留念这奇怪的吸引力,背对着这棵古怪的苍树。只是还未等他走出几步,地面剧烈摇晃了起来,他一个不慎摔倒在地上,胳膊被擦出了一道伤口。

    几滴血滴在地上,蓦然惊起了更强劲的反应。

    颜如玉回头望,但见那本该安静死寂的苍树突然舒展着所有的枝叶,那浓密得几乎是一个小王国存在的树冠抖擞着,摇晃着。充沛到几乎凝固的生机到了极致,反而是另一种恐怖,肉眼可见的所有东西都快速膨胀生长,一下子就将颜如玉拦在了三尺之内。

    梦兽尖叫着说道:“我的力量,我的力量……祂看到你了!!”

    颜如玉咬牙,梦兽与苍树的力量同出一源,或许就是借此窥视了它的幻境。只是这玩意的力量居然这么强大,还能跨越大陆的阻碍!

    幻境本来应该是梦兽的领域,只是这骤然的变化,一下子将整个幻境扭曲成似真似假的存在。

    “这是怎么回事!”

    幻境之外,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公孙族人很是吃惊。

    主家内原本温顺乖巧的灵植都在狂暴生长,一下子生出几十丈之高的暴走植株也不是没有。垂死的修士被蓦然刺激得活了过来,木系修士体内的灵气暴涨几乎要撑爆经脉,乖顺的仙兽在天空惨叫,原本的四翅突然又撕长出了两只翅膀……

    如此种种怪异的现象,让本来正要将自己关进静室的三长老睁开眼。

    许久后,他苍老地叹息了声。

    三长老一步步走出了幽暗的静室,没有使用任何的力量,直到他抵达一处已经被无数花草遮盖住的宅院。

    “十七郎。”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透着岁月的冲刷。

    “他此刻,应该是在幻境中,唯独只有你才能将他唤回来。”

    顷刻,紧闭的门大开。

    门上墙壁都爬满了鲜艳的花草,娇艳欲滴的生机侵入了所有的植株,让它们肆意展露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相较于外面胡乱暴长的生灵,这里虽然长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却都是朝着最完美的一面生长着的……三长老走到了最里面,敲了敲那屋门。

    那门并没有关上,一敲就打开了。

    他一眼望到里面,便看到木床的疙瘩角落里也长满了各色的鲜花,涂抹的色彩五颜六色,抹去了先前满屋的冰冷。

    床上半坐着一道他熟稔,却也许久不见的身影。

    公孙谌慢吞吞地说道:“三长老,居然还有再见之日。”

    三长老淡淡说道:“我也以为没有了,谁能想到有些时候……还能再换新天呢?”他跨过已经变成绿草的门槛,走到了床边。

    公孙谌怀里正拥着一人,他的面容纯洁美丽,唇红齿白,两颊有淡淡的粉色,就像是沉浸在最美好的梦乡里。

    实际上,在三长老刚抵达的时候,漆黑公孙谌就已经在外面杂乱的气息中抓住了梦兽。

    只是梦兽的意识仿佛已经潜进了幻境里,只留下区区的空壳。

    三长老的话并不多,在看到梦兽的时候便伸出了手腕,一串珠子从他的手臂滑落下来,砸在手腕上的瞬间,屈指点在了梦兽身上。淡淡玄妙的力量在屋内荡开,一时间仿佛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呓语不断冲刷,但很快,梦兽便在地上不住乱滚,最后整条鱼都拱了起来,尾巴拼命乱甩。

    这招对三长老的消耗也很大,额头沁满了汗水,等他的手指收回来时,梦兽才勉强睁开了眼。

    “你……”

    它看了眼三长老,似乎是意外,又不像是意外。

    不过下一刻它就鱼甩尾冲到了公孙谌的面前,连话也不说就荡开了诡异扭曲的虚影,苍眸冷冷地盯着梦兽半晌,最后公孙谌慢慢闭上了眼。

    若非他放开戒备,梦兽不至于这么简单就将他送进去。

    三长老:“不与他一起进去?”

    他这话有点没头没尾。

    梦兽恹恹地说道:“我的力量……进去了只会被扭曲成另一种方向,岂不是在害人?”

    它瞥了眼三长老,或许是他刚刚将梦兽拉回来的举措,让梦兽多了一点好感,便说道:“你这也快撑不住了,平时没事就少说两句。”

    三长老呵呵笑起来,他许久不曾这么笑过,哪怕在笑意也透出几分沙哑。

    “卦不可算尽,唯恐天道无常。可要术师闭嘴,什么事都不说,那也比登天还难呀。”他低低笑着说道,“窥探天意,窃取天机,做多几次,就容易上瘾了。”

    梦兽晃着脑袋。

    术师真是一群奇怪的疯子。

    …

    素白公孙谌面无表情撕裂这几乎长到他脑袋道:“真是有趣极了,这乱葬岗,何时曾经这么热闹过?”

    凡是肉眼所见,枯萎的白花几乎覆盖了整个墓碑,几乎让人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幽暗深沉的水面上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紫黑的摄魂花,光是那盛景就宛如炼狱。

    这过于浓郁活跃的生机,实在是让人不爽利。

    公孙谌霍然抬头,望向乱葬岗还未遍及的深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原来,如此。”

    虚白的身影悄然一跃,融入了乱葬岗不可及的幽暗。

    生与死的转变,确实就在一瞬。

    公孙谌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这方新天地,这种熟悉又诡谲的活性,让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杀气越来越浓。火海自脚下铺开,燃烧的烟火吞噬着无尽的生机,灭世白莲一边畏惧,一边却又忍不住贪婪的本性,不断掠夺侵吞着此处的生意。

    素白身影穿过横生扭曲的巨大生灵,滋滋作响的燃烧声不绝于耳。

    远处熟悉的凌厉杀气触动着素白身影的神经,他古怪地笑了起来,自言自语地说道:“当年你们想要的,是这个吧?”

    大片血液泼洒在地面,引起了无数的暴动。

    苍眸越过无数暴涨扭曲的藤条,在浓绿与幽黑中看到了对面熊熊燃烧的白莲。漆黑公孙谌默然移开视线,越过好几个诡异的肿块绿叶看到了正漂浮在半空中的颜如玉。

    那也不是漂浮。

    在颜如玉的脚下,有几根从苍树腾出来的枝条紧紧缠绕着他的脚踝。让他能在半空稳定的同时,却也让他走脱不得。

    颜如玉的眼角泛红,捂着肚子嘀咕,“太多,太多了……”

    这藤蔓在抓住他的瞬间,咆哮的生机就源源不断灌入颜如玉的体内。

    他仿佛能听到体内关节经脉啪嗒啪嗒的刺痛,很快就升起一种饱腹感。他无奈吐槽:“少量多餐懂不懂啊,你这是要一口气喂出个大胖子吗?”

    他好几次试图弯腰撕开藤蔓,只是这些藤蔓虽然不伤害他,也柔柔弱弱任由着他撕开,可但凡撕开一条就会有更多缠绕住他,眼下他整个下半身都几乎被裹住了。

    而人也距离苍树越来越近。

    颜如玉幽幽说道:“人不作死,就不会死。”

    越靠近苍树,他就越能感觉到那种奇怪的吸引力。

    可颜如玉满心满眼都是抗拒,这莫不是真的要紧紧拥抱在一处?那最后都不知烂成什么人形了,而且这周围扭曲滋生的生灵实在是太考验人的心理,这忍不住看上一眼都要失去理智,万万不是什么好东西!

    “颜如玉!”

    他以为自己在幻听。

    这里可是幻境,就连梦兽那家伙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如玉!”

    那声音再度响起的时候,颜如玉蓦然转过头去,一眼看到了苍眸黑发的黑大佬,他如同一把冰剑直直扎进了心脏,毁去了大片大片扭曲诡异的生灵。

    颜如玉张了张口,情绪在他的心间跳跃。

    他再次尝试撕开那些囚住他的藤条,这一次却不知为何,藤条在被撕开后不会再度出现。颜如玉在扯掉最后一根时,整个人从半空跌落下来。

    这里无法召唤魔兽,可颜如玉很心安。

    他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颜如玉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素白的衣襟染着大片妖艳的红,他甫一看到就瞪大了眼,“这是你的血,你受伤了?”

    接住他的人,却是白大佬。

    白大佬轻轻哼了声,冰凉的血液不住滴落下去。

    他舔了舔染红的唇角,阴冷地笑起来,“这玩意倒是没多少脑子,多给一点,就被引走了注意。”

    “废话少说。”黑大佬冷冷地说道,他已经清理出一条安全的道路,“走!”

    难得他们并肩合作,却是因为颜如玉闹出来的事情。

    颜如玉安静如鸡,不想干扰他们的行动。

    只是那褪去的意念再度袭来,在识破了声东击西的策略后,颜如玉猛地发现抽长的藤蔓只比先前多,那些疯狂的藤蔓与咆哮的生机让原本被清理出来的界限再度变得模糊。

    想要从这个幻境离开并不难,因为这不是个大型幻境,梦兽勉强让其维持在一个稳定的循环中,只要能够抵达边界,就能够直接出去。

    可是这滋生咆哮的生灵,一个个让人发毛的生物从地底钻出来,不由得让颜如玉有些恍惚……莫不是这些东西,就是先前梦兽所说的“兄弟”?

    这一个两个的相貌不敢恭维,更是让人不忍直视。

    白大佬:“这些丑八怪实在是碍眼。”

    颜如玉心有戚戚,在心里默默点了个赞。

    他按着公孙谌的肩膀,灵活地探出半个身。那掠夺而来的藤蔓近在眼前,根须都几乎要抵至后背,颜如玉伸手,整个人的神情变得漠然而失去神采,一瞬间抽离的视角让人的喉咙都禁不住嗬嗬作响,却仍旧说出毫无起伏的话语,“回去。”

    他的声音起先很小,旋即很大。

    最后如同雷响,在幻境上空隆隆滚动。

    “回去!”

    普普通通的词语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与法则,颜如玉的身体忍不住颤抖,嘴角蜿蜒的红血散发着无比鲜甜的诱惑,可那些藤蔓与生灵瑟缩着收住了动作,挣扎间仿佛还有几分委屈,让意识一下子灌回体内的颜如玉一边咳嗽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这究竟是谁委屈啊!

    只是这样浅浅的想法一下子消失在了意识海内,颜如玉猛地昏睡了过去。

    公孙家,宅院。

    颜如玉猛地弓起了身子不住咳嗽,呕出了几口血,七窍都不同程度地渗出血来。一直守在边上的三长老见状,本是要上前,却见紧抱着颜如玉的公孙谌慢慢睁开了眼,他便收住了动作。

    漆黑公孙谌在察觉到颜如玉的状况后,默然为其收拾痕迹。

    那边,三长老对上了另一道诡异出现的身影,一身素白的繁华长袍染着大片大片的血液,苍白俊朗的面孔露出几分诡异的笑意,慢腾腾地看向三长老。

    “原来是三长老,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拖得长长,这寻常打招呼的语气,却涌动着浓浓的恶意,仿佛顷刻就要露出狰狞暴虐的杀气。

    …

    南华,入梦来。

    苍树的异样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宗主的耳中。

    红衣男人并未亲自去查探,只是勾唇笑了起来,“看来放出去的东西,还是有点用的。”苍树的变化在他的预料中,而且以那存在的诡谲,就算是他也不敢小觑,寻常如非必要,他是万万不会亲自过去看的。

    毕竟一着不慎,便是彻底消散的局面,便是他也存有敬畏。

    “宗主,您不怕让他们事先起了猜忌?”

    红衣男人笑眯眯地说道:“这有何惧?”惧怕了又有什么用呢?他们这么多年的筹谋,在于这个时代总算有可能得见,命数又算得了什么?

    “我倒是想亲眼见识见识,那芽孢,究竟是什么模样。”

    …

    颜如玉这一回确实是饱受痛苦。

    汲取的大量生机后差点挤爆了他的身体,不管他究竟有什么奇特,他目前还是普普通通的凡人肉身,侵吞了大量的生机后,他险些要开裂了。好在最后他使出的那一招,无意间让部分生机也随之吐了出去,以至于他回来后虽然七窍流血,但是也只是身体震荡下的伤势,其实并无大碍。

    说是没有大碍,可在幻境中的经历却是真实,这让颜如玉好几日都昏昏沉沉,几乎辨别不清楚在自己身边的究竟是谁。

    有时候很冷,有时候又是温暖的。

    沉沉浮浮的意识中,他至少能感觉到两个大佬应该是……恢复了吧?

    颜如玉再一次挣扎醒来的时候,靠坐在床头上发呆。

    他醒来的时候应该是在半下午,外头的日头正好,秋日的阳光并不热烈,却已经足够驱散寒意。鼻尖时常能闻到的花香,来自于窗外,那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生长着大片大片的花海,色彩绚烂的园地透着勃勃生机,只是看上一眼,都会觉得心情舒畅。

    隐约能够看到小花精正在花海里畅游,小鲛人正稳稳地贴在他的枕边充当着金鱼佩饰。

    他坐了一会,身体恢复力气后,才拖着身子下了床,刚想给自己摸索着倒杯茶缓解一下干涸的喉咙,却在经过镜子的时候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颜如玉微微蹙眉,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天。

    他伸手扯了扯脸皮,镜子里的自己也跟着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颜如玉默默蹲下抱头。

    那蘑菇般死寂的气息,就连刚刚进门的公孙谌一时间都有些震撼,默然了片刻才开口,“蹲着作甚?”

    颜如玉头也不抬地说道:“我只是想喝杯水。”

    鸡同鸭讲。

    黑大佬倒了杯水,走到他的身前一同蹲了下来,将杯子递给颜如玉。缩着脑袋的颜如玉沉默了半晌,才慢吞吞地伸手将杯子拿了过来,只是那姿势异常诡异,像是在尽量遮挡自己的脸。

    公孙谌:“何须遮掩?”

    他拉开颜如玉的胳膊,露出了掩藏在后面娇艳的容颜。

    颜如玉一口气将整杯水都吞了下去,才语气死寂地说道:“我这个脸,是怎么回事?一下子被送去美颜开光了吗?怎么比之前还严重!”他本来就不喜欢自己那张脸,没想到这一次醒来,这仿佛抛光一般的娇嫩模样,让他的糙汉心彻底陷入绝望。

    公孙谌笑了一声,“如玉,不如问问自己?”他虽然不知颜如玉话里那一两个奇怪的词语,却也猜得出来是什么意思。

    若非有那奇怪的遭遇,又怎会有现在的局面?

    颜如玉抱着杯子的动作一僵,脑袋缓缓抬了起来看了下左右,“梦兽呢?”

    他尝试转移注意力。

    黑大佬:“从我们出来的时候,它就一直陷入沉睡,至今还未清醒。”

    颜如玉蹙眉,看来在幻境里的事情对梦兽来说也并非没有损伤。

    他下意识问道:“那白大佬呢?”

    黑大佬平静地说道:“在你的身后。”

    颜如玉的脑袋更炸了,他默默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白大佬的身影就在其后,正抱着胳膊幽幽看着他,“你有什么想说的?”

    那阴冷嘲讽的语气,仿佛是要将颜如玉的皮肉一点一点片下来。

    颜如玉:“……如果我说这只是一个意外,你们会相信吗?”

    他死鱼眼。

    这真的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意外。

    黑大佬温和地说道:“这个意外几乎毁掉了公孙主家大半的建筑,破坏的阵法不计其数,还扭曲生长出很多稀奇古怪的植株。”

    颜如玉掐指一算,心中冰凉。

    就是将他卖了也赔不起。

    白大佬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更想知道的是……”冰冷的视线在颜如玉的身上逡巡。

    “你最后的异变,颜如玉,说说看。”他古怪地笑起来,“你要是能说服我,我就让你好过点。”

    诡异的是,黑大佬居然没有阻止他。

    只是站在他一步之遥的距离温柔地笑。

    颜如玉更是心头哇凉,这岂不是更糟糕?

    这两人何时真的统一过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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