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闻不如眼见, 仅仅存在于文字描述被草草带过的时间,落在现实却是触目惊心。颜如玉手脚冰凉,一步步挪了过去。
手指从池子穿透过去, 颜如玉站在池上,看不到自己的倒影。
在此间,他也是幻影。
然挣扎在痛苦中的嘶吼是真的,灼烧的滚烫沸腾着整座池子, 无数色彩在流动, 穿过那摊烂肉,少许附着其上,却带来更多痛苦。
他注视着这场异变与挣扎。
灵髓在修复,互斥的灵气却在毁灭。
颜如玉毫无表情,他穿不过去。
碰不到水面, 也碰不到那扭曲的人形。这是幻境?
可如果是幻境, 他为什么碰不到白大佬?
他用尽一切的法子, 可奇怪的是,他连魔兽都召唤不出来。
这仿佛是一个诡异独立的空间,他被独独隔绝在外,如同在戏幕场边看着台上的人与舞,却无法伸手去改变。
那条小鲸鱼送他过来,是为了什么?
看到那些已经发生过、却无法再被改变的事情, 是在嘲讽他吗?
“你, 在看戏吗?”
不知不觉,颜如玉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他的声音显得异样淡漠, 平平静静中不带任何的感情。
小鲸鱼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 鱼摆尾, 甩着鱼鳍。那短短小小的鱼鳍相对于鲸鱼的大小来说, 实在是忽略不计,却因为它拍打的动作过快而无法忽略。
小鲸鱼犹豫地说道:“你的道侣,似乎有点不对。”
鱼目郁闷地看着颜如玉。
“你也老不对劲了。”
颜如玉听着那接地气的口吻,忽而想知道褪去这虚幻的假象,藏在鲸鱼皮底下的它究竟是什么模样。然此刻他最为关注的便是小鲸鱼脱口而出的话。
先前在幻境,这尾鲸鱼莫名的提醒,将险险陷入幻境的颜如玉敲醒。现在倒也不必怀疑他是在欺诈他,“你是被困在灵气风暴的那只魔兽。”
颜如玉轻轻说道。
小鲸鱼甩了甩鱼鳍,没有说话。
“我误入黑大佬的幻境,出现的地点却是在牡华天宗,那时候我觉得有些不妥,然当时并未多想。可今夜你再度出现,将我引入白大佬的过往。不论你是好意,亦或是善意,总该有个缘由……你被困在灵气风暴中,只是因为偶然?”
颜如玉这话没头没脑,可对话的一人一鱼却清楚他的含义。
灵气风暴到了极致,也会诞生些万中无一的事故。
譬如颜如玉曾经遇到过的时间跳跃。
这头魔兽的用意,是否与此有关?
小鲸鱼拍着鱼鳍,在空气中游来游去,焦躁地说道:“难道还能是我愿意往往那里撞上去的?”
颜如玉凝神,片刻后叹息,“原来如此,那些魔修在幻境里面的对话,其实身为掌控者的你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之所以不在乎,或者不害怕有人去袭击你的原因……一来是因为灵气风暴的恐怖,二来,你的身体,应该不在灵气风暴里。”
这突兀的结论,却得到了小鲸鱼的默认。
它的狡黠自在是真,它的焦躁不安也是真。
它的意识寄存在着大型幻境中,只要幻境永远不消失,即使失去了肉身,它也还可以继续活下去。可现在灵气风暴与山火的爆发,已经开始牵连到仙城的存在。如果不是魔修死死留住灵气风暴的话,以这魔兽狡猾的心性,早就可以自如地生活在夜晚的仙城幻境中,不至于要面对如此危险的处境。
颜如玉甚至怀疑白日那些窜出来的魔修,其实潜意识里也反遭魔兽的控制。
不然主动冲上来找死的实在罕见。
颜如玉:“山火虽危险,可对修士来说,并不是无力解决。可肆虐的灵气风暴却不是人力所能相抗。为何不与这些修士合作,让他们将灵气风暴送走?”
魔修有法子留下,那自然也有解除的办法。
小鲸鱼诡异的鱼目盯着颜如玉,像是在看个傻瓜,“魔修说的话是真的,我那具肉身确实是有那功效。不过因为灵气风暴的关系,所有人都不知道我的肉身实际上已经被扭曲到了过去,但他们知道了这件事,我便永远都不可能相信人族。”
颜如玉默然,他的话却也是不错。
魔修的话若是真,那取出来的活肉……怕是会让人发狂。
就跟魂石一个道理。
而且颜如玉猜这魔兽的意识强大,却也脆弱。脆弱到不敢在任何一个强大的修士面前出现,那日黑大佬露面后,它直接就跑路了。
只是那会颜如玉困于黑大佬的问题,来不及思忖罢了。
颜如玉:“你寻我来,是想让我回到过去,将你的身体送回来。”
小鲸鱼颔首。
颜如玉直率地问道:“为何,你可以和任何一个人合作,不必非得是我。”
小鲸鱼嗷呜,露出了尖锐的牙齿,在假象下,可能藏着一张面目狰狞的怪物脸,但可惜在鲸鱼憨厚沉稳的皮子下,颜如玉感觉不到一星半点的恐怖,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小鲸鱼:“你以为灵气风暴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走进去的地方吗?整个仙城几百万人中,能暂时抵抗只有几百人,走进去的十数人,侥幸活下来的,估计就你,公孙谌,公孙柳和尘缘生吧。”
这列出来的几个人,公孙谌不必说,公孙柳是二长老的名讳,他的修为高深,颜如玉倒是不吃惊。可他和尘缘生何德何能榜上有名?
“他另有奇遇。”
能施展幻术简直是个bug,即便是深藏在心里的事情,也会随着幻境逐渐显露出来,一点秘密都藏不住。
颜如玉揉了揉眉心,这头狡猾的魔兽想要的目的可想而知。
它要颜如玉进入灵气风暴带回它的肉身。
小鲸鱼绕着颜如玉游动,鱼鳍拍动得飞快,简直划出了残影。它认认真真地说道:“你将我的肉身带回来,便是救了我一命。而我还你一份解密如何?”
它猛地出现在颜如玉的近前,撞在他的眉心上。
“你一直很想知道的事情,有些藏在了过去的未来里。”
幽森空灵的声音,仿佛是要给他洗脑。
颜如玉一把将小鲸鱼给薅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将这里的幻境解开,莫让白大佬再重复这个场景,我就应了你。”
小鲸鱼奇怪地甩着尾巴。
“我做不到,这是公孙谌留下的残影,他人压根不再这里。他在过去,我的肉身,也砸在了过去。我们现在正在灵气风暴中。”
颜如玉:“……”
这魔兽的心眼可真多。
说那老多的屁话,结果私底下已经在偷偷搞活了。
如果他不答应,这坏胚子岂不是要强买强卖?
看得出来颜如玉其实已经答应了它,鱼鳍拍动的声音越来越大,跟拍肚皮似的,兴奋的语气从声音流露出来,“过去的牡华天宗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体,我的存在是入梦来瞒着牡华天宗的,所以他们第一时间不会将我送回去,而是送往不知山处。你回去将我的身体带回来,再找找公孙谌在何处就行了。”
它噼里啪啦说完一通,一股巨大的力道将颜如玉整个人推下去。
失重感让颜如玉脑门一胀,重重跌进了水池里。
小鲸鱼心满意足地看着颜如玉消失的方向,鱼鳍拍来拍去,在空白的虚影里很是高兴。但是转瞬他突地愣住了:“我怎么觉得我弄错了呢?”
哪怕是“他”,送回过去,却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但总比它自己过去要容易。
所以它才赶着在这个时间将“他”送过去,但是刚才那一瞬间的诡异,让小鲸鱼萌生了一种古怪的错觉。
它好像……
弄错了!
…
斑驳的水花遮住了颜如玉的视线,他稳住身形,憋了口气爬起来,捂着胸口咳嗽了几下,只感觉背后发闷。
那条臭鲸鱼推的力气也实在是太大,险些栽跟头。
颜如玉抹着额头的水痕将头发往后撩起,嗅到了一股过于香甜的味道。那味道爬满了他的身体,混着浓厚的血腥味不断刺激他的味蕾。口齿生津,饥饿感随之而来,让他下意识捂住了嘴巴。
可就算捂住嘴巴,那味道反而从沾湿的手掌传来,让颜如玉控制不住舔舐的**。
他软着身子从池子起来,四处打量,发现他身处的地方,正是小鲛人所说的地方。
这熟悉的大池子,这诡异熟悉的香甜味道,是不知山处!
可这浓重的血腥味……颜如玉循着味道看去,发现正在流血的人,是他自己。
颜如玉微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四肢遍布着伤口,不管是手腕还是脚腕,都隔开了豁大的伤痕,更加痛苦的地方藏在心口,那涓涓流出的鲜血,都几乎夺去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挣扎着抬起眼皮,方才发现,那山壁之上,其实都站着不少人。
这是……
颜如玉心中蓦然有了明悟。
这是献祭之所。
真正献祭之地,其实不在上面,而在献祭大阵笼罩中的……这个池子里!
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让颜如玉撑住额头,喃喃地说道:“那头魔兽将我送错地方了?”
不。
地方是对的。
可时间却错了!
这是在……这是在书中所载的六十年前,牡华天宗献祭的那一场大典!
是已经被覆盖的,沉寂在过往的献祭。
在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灼烧的痛苦爬上了他的骨髓,疼得他弯下腰。与此同时,那些远比平时还要深的灵髓咕咚咕咚冒泡,像是在沸腾。磅礴的灵力自无数根白玉石柱贯穿进地底,一根根亮起的大阵纹路泛着暗红的色彩。
有人沉沉低吟,祷告上天。
吉时已到!
倏地,光芒大作,沸腾的灵髓,无边的灵力,肆虐的灵气疯狂涌入那颤巍站立的身影,爆闪的光亮挡住所有人的神识。阵法运作的暗红溶于光团中,整个不知山处、整个牡华天宗都感觉到了那一瞬的地动山摇。
修士们大惊,不知山处的仙尊诧异,他们纷纷四顾,却看到座上的牡华天宗掌门露出淡淡的笑意,起身压下了所有的惊呼担忧,沉稳地说道:“诸位不必担心,此番只是大阵启动的动静……”
他的话还未说完,不知山处突然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在秘境坠落,沐浴在雨势中的修士们蓦然发现,体内的修为在不断暴涨,就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般快速跳跃。不只是牡华天宗,不只是东游大陆,这场雨连着下了三天三夜,仿佛天道降下了甘霖,让天道底下所有的修士都饱受恩惠。
一时间,诸位门派大喜,他们纷纷向牡华天宗表示感谢,如潮水的异宝涌入了库中。也有打听这其中内情的,可皆在这席卷的浪潮中消失无声。
所有人都自认为生受了牡华天宗的恩惠,一时间,修仙界再无人敢在明面上提起它半点的不是。
这东游第一大派,似乎也隐隐可以去掉前面的限定,成为整个修仙界的第一大派了。
白马过隙,这时间倏地翻过了六十余年。
一直少有人来的不知山处,忽而响起了两道不同的声音。一道显得低沉平静,一道听着清脆悦耳,那动听的嗓音仿佛黄鹂鸣叫,煞是好听。
像是一对小情儿。
又过半月,两道声音,就变作了一道。
然后是几百道。
他们吵闹,大笑,疯狂,簇拥着那道黄鹂般的女声,不断赞美她。
女声笑嘻嘻地说道:“他的天赋确实是好,可也实在太好骗了。之前听他们说,公孙谌此人足智多谋,如此看来,却也是个轻信之人。”
“女郎说得极是。”
他们如潮水来,便也如潮水去,眨眼间消失在了不知山处。
这充满着绿意的不知山处再一次陷入了寂静。
被重重压垮在阵法束缚下的冷峻男人陷入了昏迷,他浑身破破烂烂,背脊的位置深深凹陷了下去,仿佛被取走了最后的傲骨,又将之抛却在了这里,只留着维持生机的仙丹。
那施舍的仙丹在第二日醒来,就被男人费劲打落,不知掉在何处。
失去灵根后,修士体内容纳的灵气不再受控,疯狂地在经脉内暴走,肆虐的灵气摧毁了五脏六腑,那晕染开的血痕越来越大,呼吸也逐渐低下去。
啪嗒——
再一次醒来时,那极浅极浅的动静落入了耳中。
很轻,却也很明显。
在死寂得连风都没有的不知山处,这声音几乎成为指路灯。
他用下颚,用嘴巴,一点点咬住所有可以挪动的地方,将自己一点点移到了那水声的上面,那几乎是最后的力气了。
真是有趣,蓝岚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却独独没有考虑到任何一种凡人的方式。
骨子里的傲慢,让蓝岚疏忽了。
那裂缝极其细小,仿佛是旷日持久下,不经意被打开的一处漏洞。隔着这小小的缝隙,他却清清楚楚听到了声音。
不是纯粹的死寂。
“呀。”
他一下子醒神。
啪嗒——
很慢、很慢的流动声。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动静。
是他的错觉?
残留的精力,不足以让他再继续思考下去。等那急促的气息稍稍平缓后,残破身躯下的那道缝隙,在无声无息地裂开来。
先是一个小小的豁口,然后能透过一只胳膊,再然后……
昏睡的人猛地砸落下来,一下子摔出爆裂的水花。他猛地睁开眼,最先侵蚀意识的,就是那无法阻挡的炽热,如同舔舐的火焰,一下将他的皮肉彻底消融,疯狂的痛苦与恨意侵占了他的心,血红发肿的眼球融入各色的灵髓。
它们欢呼雀跃,急不可耐地扑了上去。
…
啪嗒——
啪嗒——
机械滴落的水声里,间或夹杂着几声嘶吼与闷哼。
在池子的最中间,正趴着一具尸体。
不,尽管有裸露在外的森然白骨,可他还活着。
灵髓似乎特别喜欢他,灵气也尤其簇拥着他,上上下下滑动的液体像是喷泉,有着从未有过的活力。
像是在这个寂静的空间内,还存在着另外一个意识。
“那个意识”亲近着池子里的人,于是所有的灵髓与灵气都欢呼雀跃地环绕在男人的身边。
却让公孙谌饱受煎熬。
可是“他”喜欢公孙谌,于是那剧烈的痛苦反反复复,仿佛永无停歇的日子。
灵髓虽然给公孙谌带来无尽的痛苦,却也在缓慢修复着他的灵根。可这里存在的灵髓本就是驳杂的,互斥的属性在公孙谌的体内互相厮杀,仿佛鸣兵的战场,互不相让。
有那么一日,不知山处剧烈摇晃了起来。
重物从天而降,一具几十丈的魔兽尸体突兀出现在牡华天宗,几乎毁掉了小半个内府。掌门与脉主震怒,亲自出手将那魔兽拿下,却发现那具魔兽尸体存有诡异之处,虽然应该是早就死去,可偏偏还有极弱的呼吸。割开皮肉,会很快愈合,且那皮肉散发着香甜的味道,让人忍不住生出吞噬的**。
蓝叶舟着人尝试后,得到了惊人的发现,连夜打算将魔兽的尸体运入不知山处。
正此时,不知山处,有“人”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
这里是哪里?
“他”想。
我要去……做一件事。
“我”又是谁?
他继续想。
想不出来,那“我”就是我了。
我要去做一件事。
这一回,这意识强烈了点。
去做什么?
他既然“睁开”了眼,便也能够看到那四处乱跑的色彩,那些色彩真好看,也很甜美。它们聚集在他的身边,也聚集在另外一个人的身边。
“人”是什么?
他时不时会想起一起奇怪的东西。
又想不明白。
没关系,那些色彩灵髓听他的话。既然灵髓都聚集在那个人身边,那他肯定喜欢他。
他干脆地下了结论。
既然他喜欢他,那他自然想要过去他的身边。
只是心神一动,他立刻出现在了那人的身边。他仔细打量着那人的眉眼。
俊朗!
好看!
一个个不知道的词语从他的心里蹦出来。
他想,他好喜欢他哦。
又好熟悉。
他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张脸,不是这么痛苦,也不是这么难受的脸。
他的心情低落下来。
他想,他不要这个人不开心。
“想”这个词,对于他来说极其恐怖,因为一切的生灵都会为了他而动,一瞬间,那些调皮捣蛋却又不断包裹着那个人的灵髓开始逐步撤离,只留下两种最纯粹的色彩。
一种冰蓝,一种火红。
“你想要哪种?”
诡异、空灵的声音突兀出现在这不该有人的地方,池子里仰躺的冷峻男人慢慢睁开眼,他的眼底充斥着暴虐与疯狂,只残留一片血色,压根看不清楚眼前的色彩。
但他的的确确听到了那浅浅的声音。
仿佛在许久前,与那句“呀”,是一个人。
只是此时此刻,公孙谌也分不出来究竟是人,还是他的幻想了。
有什么东西被塞入了手里,左右手都有一个。
他下意识握住了右手。
“是,火系。”
那道声音似乎已经许久不曾说话,显得迟缓而诡异。
伴随着话音落下,那些跳动的色彩全都消融成火红,一下子涌进了公孙谌的后背。比之前还要疼痛百倍,千倍的痛苦席卷而来,疯狂撕扯着男人的意识,无穷尽的火焰在他的血脉跳动,不断撕开所有曾经冰系的残留,却也一步步填充着所有该有的火系灵基。
灵髓在急剧消失,仿佛都被男人全部吸收过去。
他就这么安静看着,直到所有的灵髓消失,只留下布满血红的公孙谌。
他想起来了,这个人,叫公孙谌。
而他……
他张了张嘴。
“颜,如,玉。”
对,他叫颜如玉。
他想起来自己的名字。
只是这似乎有些迟了,因为他已经听到了不知山处的动静。
有人来了。
而他们的目的,正是为了这里。
颜如玉静静地偏头。
可是他不想他们过来。
只不过是一个念头,已经抵达入口,正要再度打开通道的蓝叶舟僵在原地。
他的神识无法探入。
蓝叶舟尝试了一次又一次,脸色逐渐冷了下来。
“蓝岚,你将公孙谌关在了何处?”
他的语气难得这么严肃。
跟在身后的蓝岚微蹙眉头,将地点给指了出来。
蓝叶舟将一部分人留下来看守那头魔兽,亲自带人过去蓝岚囚禁的地点。
通道入口处留下的人不多,不过他们是蓝叶舟最信任的下属,守着一具已经毫无活过来的可能的魔兽,蓝叶舟自然是放心的。毕竟那头魔兽极其巨大,就连最高级的储物空间也塞不下这么大的魔兽,只能硬生生用法术将魔兽给带进不知山处。
“那是,什么?”
空灵、飘忽的嗓音响起,仿佛是世间最蛊惑的力量,让人恨不得将心肝挖出来满足他一切的**。这道声音出现的瞬间,站在门口的几十人齐齐说道:“是数日前仙门出现的珍贵魔兽。”
再多的消息,他们也不知道。
他们不觉得这泄密有问题,更为能回答而狂喜高兴。仿佛血液,经脉都在为此沸腾,灵根都忍不住颤抖愉悦起来。
“找到了。”
那道声音自顾自地说道。
那如同蜿蜒巨大山脉的魔兽身体一下子就消失在众人的面前。
颜如玉想,他记得的。
他来这里,是为了帮一条鱼取回它的身体。
取走身体后,下一步是什么来着?
颜如玉迟迟不愿意想。
他贪婪地看着正在昏睡的男人,想伸手去摸摸他的眉眼,但是他难过地发现他已经没有手了。
手是什么?
是那细细长长的东西吗?
他似模似样地学着公孙谌的模样,凭空捏造出了一条胳膊。
那支棱在半空的胳膊灵活地上下舞动,然后心满意足地摸着公孙谌的脸,惨白的脸色逐渐恢复了血色。
啪嗒——
一滴灵髓砸在公孙谌的眼皮上。
眼皮微微颤动了下。
那条胳膊立刻做贼心虚地收了回去。
公孙谌慢慢睁开了眼,恢复了漆黑的眸子扫了眼周围,重新垂下眼,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光滑的背脊毫无伤口,从前硕大的豁口彻底愈合。在经脉内流动的灵气炙热滚烫,再不是先前的冰冷。
一步一个血印,公孙谌走出了颜如玉的视野。
可他还是能看见。
他看见公孙谌正摇晃着往外走,看见通道入口的几十人正蓄势待发,他们听到了内里的脚步声。那鲜活扑通的心跳仿佛就在颜如玉的耳边响起,遍布他眼前的,正是无数流动的色彩。
红的,是火系;蓝的,是水系;紫色,是变异雷系;青绿,是木系……
不同灵根,在颜如玉的眼中就是不同的色彩。
那些色彩,闻起来,很香。
颜如玉贪婪地咽了咽喉咙,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魔兽。
但是不能遇上。
颜如玉想,现在的公孙谌,很柔弱。
他心里充满了诡异的怜爱,就像是在居高临下看着世间万万物一般,这奇怪的割裂感让颜如玉忍不住晃了晃头,“回……”
他嘶哑地开口。
回来!
他在叫什么回来呢?
公孙谌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冰冷的眼眸凝视着几步开外的地方。那骤然响起的惨叫声如此清晰,仿佛是为了他而奏鸣的曲调。
他顺利走出通道,走在了血泊之中。
几十具尸体倒在地上,大片大片的血液充斥着眼前,所有人都是一息毙命。
而且……
公孙谌低头,看着地上的尸体。
全部都失去了灵根。
他若有所思地抬头,回望着他来时的通道。
颜如玉满足地抓了抓魔兽。
他将色彩都收了回来,那扑通扑通的声音,也全部消失了。
“嗷!”
一道尖锐的嗓音横空出世,“你别再抓我了,你怎么还不来,等下,这时间……”
不对!
小鲸鱼战战兢兢地探出个脑袋,对上了那诡异的存在。
它颤抖着匍匐了下来,伪装的假象彻底崩塌,溢散出无数扭曲的人脸,世间最恐怖、最恶心、最丑陋的东西凝聚在一处,便是望之生厌的集合体。
这是它最根本的存在。
但哪怕是如此恶心的它,在看到这一刻的颜如玉时,都恨不得将自己塞回去。
这时间不对!
这时间线当然不对!
遇上灵气风暴,有一定的机会回到过去和回来,他想做的,就是将颜如玉送回到过去,同时将它的身体带回来。
重点在于“过去”!
可眼下这里,压根不是过去!这是已经消弭在历史长河中,本不该存在的另一条时间线!
历史长河滚滚向前,每一次朝前流动,都会将席卷吞没所有“当下”的时间线,只留下唯一的主干。既然“现在”的颜如玉没有经历过献祭,“现在”的公孙谌没有失去灵根,那已经统一的“过去”,就不会再有另一条时间线存在了。
可为什么……
它颤抖着,畏惧着,扭曲诡异的异物窸窸窣窣摩擦着,发出难听的尖啸。
它恐惧着眼前的存在。
只要他心念一动,霎时间就能将它灰飞烟灭。
世间万物都不会有任何阻拦。
它们怜悯,它们乖巧,它们不会拒绝他的任何想法。
就连魔兽在害怕的同时,却也止不住心里为止奉献一切的疯狂念头。
究竟是哪个疯子,解放了眼前的存在?
锵——
奇怪的剑锋鸣叫声,将颜如玉的注意吸引了过去。
他下意识要往前走。
小鲸鱼,或者魔兽却急匆匆地叫住了他,“您,您如果不尽快回去的话,这过于紧密的联系,或许会对真正的现世造成巨大的影响。”
颜如玉偏头看它。
懵懂的眼里是无视一切的漠然。
魔兽嘴里苦涩,却不想让自己真的在这里搭上命,他为幻境而生,因幻觉而活。在幻境里体会过太多的悲欢喜乐,尤其是之前它也曾经亲眼看过颜如玉度过的幻境,便立刻换了一个口吻,急切地说道:“您,公孙谌还在等着您不是吗?而且,因为您再继续插手影响这条不存在的支流,这个未来的可能,这个公孙谌,有可能会消失……那您要是不回去,岂不是都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魔兽说得颠三倒四,颜如玉也听得茫然。
但他的的确确听懂了“公孙谌”和“等着”。
颜如玉想了想,将那庞大的魔兽身体交给了它,空灵的嗓音透着不舍,“回,回去……”
他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
重新有了人形。
…
公孙谌若有所思地看着底下烧成火海的牡华天宗,蓝叶舟的暴怒,颜辉的嚎叫,那惨厉的痛苦都远远无法满足他心里翻滚的恶意。
这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他慢慢抵住他的额头。
没有灭世白莲。
但是,他在意识海里发现了一缕安睡的纯白。
这纯白是如此奇怪,如此格格不入,一下子就将公孙谌沉浸在血海中的意识拉了回来。
这是他的过去。
也不完全是他的过去。
他感觉到了奇怪的疏离和扭曲感,像是隔了一层面纱在观摩着世间。
可这很像。
太像了。
仿佛过去的某个瞬间,他真真切切在这里感觉到了颜如玉的气息。
在这片已经殉了他的天地间。
公孙谌漠然看着已经搅和得乱七八糟的牡华天宗,却再无忍耐的想法。
他转身踏入不知山处。
那满山遍野的绿色逐渐褪去,仿佛在失去了某个存在后,这条不该存在的时间线岌岌可危,开始逐渐崩塌,在崩塌的同时,又不断与现世该有的模样相融。不知山处一时满是绿意,一时充满冰霜,那无法稳定的形态,扭曲出了等待许久的灵气风暴。
那刚刚恢复的灵根竭力焚烧着目光所及,火海不断蔓延,吞噬掉所有相融的诡异之处。
毫不在乎灵气的公孙谌大笑着踏入灵气风暴,将那世间最恐怖之物视若无物,仿佛那只是把玩在手中的玩具。
他的身影消失在灵气风暴里。
所有维持着“异变”的存在都彻底消失,这条不存在的时间线顷刻崩塌,无形无边的伟岸长河拍出了少许浪花,一下子吞没所有的异数。
…
颜如玉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又像是沉睡在深海里,身体的每一处都是软绵绵的,甚至偶尔一瞬间,他奇怪于自己为什么会有四肢,他不是应该……
他应该什么?
那诡异的感觉让他连觉都睡不好。
胳膊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挠着他,虽然力道很小,但是很痒,也有尖刺的痛,让颜如玉的意识一下子好像回到了身体,猛地睁开了眼。
眩晕的痛苦让他不断干呕,就像是整个意识被强行塞进了不合适的容器,难受得他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有人将他温柔抱了起来,不管那脏污,用湿热的帕子清理他的脸。
手帕离开,大手一下下拍着颜如玉的后背,将他一点点从那诡异的感觉引导出来,熟悉的嗓音透着温和与担忧,“如玉,如玉……”
他一声一声地叫着颜如玉的名字,没有回答也不要紧,只是温柔地呼唤着。
直到某时某刻,颜如玉鼻音极重地嗯了一声,“……十七哥?”
他的声音很小,小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黑大佬应了一声,轻声说道:“回来了?”
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颜如玉怔然了片刻,许久后才慢慢地点头,“回来了。”
这一瞬,他也捉摸不透那究竟是周庄梦蝶,还是真实存在,仿佛经历过了一场极其漫长的路程,走过了很远很远的路,险些迷失在了他乡,再也无法回来的恐惧感捕捉着他,让颜如玉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公孙谌,分明手指虚软,却死命抓着他的胳膊。
不知看了多久的白大佬冷冷地说道:“抱够了没有?”
颜如玉猛地抬头,脱口而出的话里满是惊喜,“莲容!你没事!”
若非公孙谌清楚那一刻脆弱到极致的颜如玉不是他能触碰的,他何以眼睁睁看着年轻的自己去安抚颜如玉。他倒也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脾性,这这时候容易唤不回颜如玉的神智。
但让他坦然接受,却也完全不可能。
他语气恶劣地嘲弄,“总不会像你那般,去救人,却连人都没有带回来。”
颜如玉刚醒,那思绪还未整理清楚,茫然了片刻,才想起来他好像……将那魔兽的身体带回来了,但是……但是白大佬呢?
看着颜如玉煞白的脸色,黑大佬冷漠看了眼素白公孙谌,抬手将小花精和小鲛人都塞进他的怀里,“别想太多,事情已经解决了。”
颜如玉:“什么解决了?”
黑大佬:“灵气风暴消失了,魔兽的存在也消失了。爆发的火山被御兽门都平息了。”
颜如玉有些恍惚,他这是睡了多久?
怎么醒来就改天换地了?
黑大佬的手指摩挲着颜如玉的耳根,温和地说道:“你已经睡了五天了。”
颜如玉:“……怨不得我手脚发软。”
他抱着两小只下意识去看白大佬,又看了几眼,最后忍不住说道:“你的灵根……”
他顿了顿。
下意识喃喃道:“不会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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