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华天宗的清洗, 是在夜半开始的。
身为东游第一仙门,当它真的露出狰狞面孔时,那伪装的敦厚宽和就再不复现。一应出现在现场的修士, 其朋友亲人都在当夜就直接被抓获。而后其他任何无关的人员, 除非其后的仙门出面,不然也会暂时被囚禁起来。
仙门大阵齐开,日夜不停。
再没有任何一个可以穿越的外人,哪怕是自家人的住处, 都被清查过数次。包括颜如玉此处,也陆陆续续来过两次,只是第二次是颜虹带队, 只是简单搜查了一下后, 宽慰如玉要好生歇息, 便匆匆离开了。
颜霁在半下午的时候过来, 脸色也不太好看。
她道:“没被惊到吧?”
颜如玉:“仙门出了这样的事情,搜查也是正常。二姐呢?”
颜霁揉着眼睛,叹息着说道:“之前护着魂石山脉的那些人都死了, 边上约莫几百人吧,死得干干净净。”里面还有些是与她相熟的弟子, 颜霁无法不难受。
尤其是龙脉主的出事, 更让他们吃惊。
能成为脉主,虽然不一定是修为最强盛的那个, 然其身后必然有深厚的势力。龙清便是如此, 她的姐妹龙丘灵, 正是与另一个脉主颜辉联姻, 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在大仙门内也较为常见。
可能够在短时间内杀了龙清, 让她连求救都来不及,此等强敌的威慑,实在让牡华天宗不得不戒备万分。
颜如玉:“眼下仙门戒严,二姐过来,可会引起麻烦?”
刚黑大佬就被公孙家的人请了过去。
毕竟牡华天宗出了这事,他们此时的身份就显得稍微尴尬。谁都能猜得出来现在牡华天宗谢绝外客,他们或许会趁着这个时间提出早早走人。
就是不知道牡华天宗会不会放行。
颜霁:“不会,毕竟我最近都在碧落主峰住着,谁敢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闹事。只是这事要是一个不好,估计仙门那些老祖宗都会露面。”
谁家没有几个等待着突破最后境界,垂垂老矣,试图在寿元尽头拼死一搏的大佬们?
只是这般杀器很少出动便是了。
颜如玉挑眉:“这事这么严重?”
颜霁看了他一眼,与他扯掰来说:“苏眉儿当年可以为了一块魂石就直接去极西鬼林犯险,她难道不知道那地方邪门吗?这玩意最贵都能卖出去一亿上品灵石的价格,如今这玩意就**裸地摆在大家的面前,不必殊死拼搏,不必赤膊上阵,谁不会眼热?”
其实这暴露的时机要是挑选得更好一点,牡华天宗未尝没有能力将其扭转成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走。例如与其他的仙门合作,想要换取魂石就要谈生意什么的,那些都是可取的法子。只是偏生暴露的时间太过不巧,本来为了宗门的面子不想立刻赶人,只要这三天撑过去就能立刻转换路数,让形势稳定下来,偏生闹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就连仙门的脉主都陨落了!
究竟是哪个贼人趁着这时间出手?!
颜如玉心知肚明动手的人合该是两位大佬,他们一前一后从外面回来,任是哪个都浑身血,如果这还与他们没关系才是见鬼了。
而蓝叶舟和颜辉的怀疑对象,难道不会定位在他们两人身上?
那可就不好说。
黑大佬的实力表面上如何,他们是清楚;可白大佬究竟还藏有几分,想必这个问题他们更为好奇。
今日只不过是两次,但在这之后,颜如玉觉得至少还会再有一次,且不是那么简单了事。
只是这些猜测,颜如玉并不想告诉颜霁。
颜霁关心他,因为她的良善与亲厚,是因为颜如玉是她的手足。
可牡华天宗也同样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哪怕她和颜虹等人都知道父母的行为不当,可顶多是心中失望劝诫,甚至于阻止他们。
然再多的,他们做不到。颜如玉也不会强求他们做得到。
这是压根不同的事情。
牡华天宗没有亏待过他们,可是牡华天宗本身也不是个纯洁良善的地方,它之所以得以恣意存活,扎根在东游大陆上万万年,不过是一代一代血腥的痛苦与扭曲换来的。
这些仇恨与痛苦,牡华天宗的人知道多少?那个所谓的献祭大阵底下究竟有多少冤魂?那些被残杀屠戮所造成的血尸,又有多少无辜与冤屈?
这无法衡量计算。
颜如玉送走了颜霁,闭目养神。
小鲛人趴在颜如玉的腰上,正在慢吞吞地拽着他的衣带锻炼自己的手脚,随着他在外面行走的次数多了,他的两条腿总算不再那么无力,已经能够走动翻滚,就是在一些费劲的事情上需要再多一点耐心与努力。
比如现在正在尝试的攀爬。
直到小鲛人彻底在颜如玉的肩膀上站稳了,蓝才高兴地哼哼起来。
颜如玉闭着眼笑,不过这就扯到他嘴角的伤势,让他的笑意一下子垮了下来。他伸手去揉了揉,舌根的刺痛也犹在,让他一时间原本扩散去的思绪又收了回来,忍不住落在了两位大佬身上。
却说他们昨夜的肆虐,多少与他们来牡华天宗有关。
颜如玉不信他们这一次因着颜辉的意见抵达牡华天宗,只是为了这次大典。合该是有别的缘由,魂石山脉的事情,算是一桩,那还会不会有其他的事情呢?
他敛眉,譬如不知山处?
不知山处的秘密仍然等待挖掘,毕竟当年公孙谌就是在那里脱胎换骨,重塑灵根的。如今在历经这么多事情后,颜如玉早就清楚意识到灵根不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那公孙谌当时的重塑,就很值得说道了。
颜如玉起身,眉头微蹙。
小鲛人坐在他的肩上,怀里还抱着一只想要出去玩儿的小花精,“如玉如玉,你在想什么呢?”
颜如玉慢吞吞地说道:“我在想,以眼下这么戒严的情况,还能不能偷偷溜去不知山处?”他总觉得那个地方,还是要再去一次探探。
只是牡华天宗都开了仙门大阵,必然不会留下缺口。
这要过去,实在是麻烦。
“为何不可?”
一道冷冽的嗓音从屋外传来,黑大佬神色淡淡地跨进门来。
“你想去,那便去。”
…
当颜如玉掠过防线,当真落在一处空荡荡的领域时,才冷不丁地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既然牡华天宗已经布下天罗地网,那黑大佬是怎么躲过那些门门道道?
罢了,大佬的神操作,普通人怎么会懂?
而且颜如玉没想到黑大佬在那次追踪蓝岚的时候,已经取到了她的血液。那时候两人都在一起,究竟黑大佬是怎么背着他取得了蓝岚的血?
这实在是让颜如玉百思不得其解。
但确实不知山处再次封锁后,按照原著蓝岚的说法,只能靠着蓝家血脉才能进去。
颜如玉就这么蒙圈地被黑大佬带进去了,不过等入了那寒凉的秘境后,公孙谌平静地解释:“昨夜我顺带去做了些手脚,等我要出入的时候,就不会被视作敌人。”
颜如玉:“……还能这么玩?等下,你昨天那身血?”
黑大佬颔首:“昨夜他杀了龙清,我清理了一些人,顺便去做的。”
好一个顺便。
这一个顺便,可将牡华天宗的防备又撕开了一个大洞。
颜如玉想,想必牡华天宗也是气闷,堂堂一个修仙大派,这本该是最享尊荣的地步,却遭了个糕,弄出一堆麻烦事情。毕竟能被邀请来内府的修士,无不是在往日乃牡华天宗的座上宾之一,如今却闹出了这个局面,只能说财帛利益动人心。
不知山处的冰冷与荒凉在他们抵达的时候扑面而来,整个荒芜的山峰都被冰雪彻底冻住,毫无半点生机。那铺天盖地的冷意侵蚀着**,让颜如玉的牙齿都哆嗦起来,他忍不住将自己埋进公孙谌温暖的怀抱,再不倔强什么男子气概。
麻了,怎么会感觉比以前还要冷?
公孙谌道:“此地坍塌后,就与从前的样貌不尽相同。且常有灵气风暴,所以彻底封锁。”
颜如玉颔首,灵气风暴他倒是记得。
他和黑大佬的初次见面还多亏了灵气风暴,那会也该是在这里。
颜如玉:“或许也是为了藏住更多的秘密呢?”
他一扫地下的冰天雪地,忍不住低声自言自语。
在毫无旁人的冰封原地上,公孙谌带着颜如玉落在了那曾经的雪山之巅。那原本该有无数道白玉柱子的大殿已经倒塌,看不出半点痕迹,像是一切都被火海给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最纯粹的雪白。无数雪山崩塌后造就的极寒,就连最顶上的一抹生机绿意也彻底吞噬了。
颜如玉:“十七哥就这么带我进来,蓝叶舟不会感觉到吗?”
黑大佬:“他当年给这里下的禁制,就是为了避免让任何人发现。即使重新打开,也只能凭借他自己的血脉悄无声息。”
聪明反被聪明误。
当这个法子被别人利用的时候,他也就无从寻到踪迹了。
颜如玉低头看着晶莹深沉的地表,往前走了几步,感觉到原本就叠加的暖意更上一层,知道是黑大佬的关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踩着一步一步往前走,像是想在这里面找到记忆中的模样。
“这里设有献祭大阵,如果是自古有之,那这个秘境存在的时间有多长久?”
公孙谌:“一个普普通通的秘境,是形成不了灵气风暴的。”
颜如玉琢磨着原著中的内容,公孙谌要来不知山处,是为何来呢?如果没有一个特别的理由,他在那种被人追杀唾弃的时候,是不会特特还要去一个别个仙门的秘境。只是不知为何,颜如玉在他的记忆中寻不到一丝半点的痕迹,就连个原因都找不到。
好像记忆在这一刻变作了空白。
是他没记住?
还是原著中压根没有写,然后给他忽略过去了?
颜如玉蹙眉,总觉得有些蹊跷。
“如玉。”黑大佬唤他,“从这里下去,该是你当时被囚禁的地方。”
颜如玉小跑过去,那是个浑圆的地道入口,神奇的是在遭遇了这么多事情后,这个地道看起来崭新如昔,压根没有受到任何袭击的感觉。
颜如玉挑眉:“那真的是得去看看了。”
这地道入口就在大殿附近,往下的空气并不晦涩,或许在别的地方有空气流通。方才黑大佬是直接劈开洞口的冰封才发现的,越往下,颜如玉便感觉视线越开阔,直到最底下,甚至有种异常熟悉的味道传来,那味道,让颜如玉的喉咙不自觉,动了一下。
他有些诧异地摸着自己的肚子。
他好像饿了?
下潜得越深,颜如玉就感觉自己更饿,直到他受不了了将口鼻捂住,才稍稍好了一点。只是那味道、那存在的本身,就足够吸引。
黑大佬感觉到颜如玉的异样,蹙眉停了下来。
颜如玉干巴巴地说道:“我觉得,闻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这种感觉跟之前黑大佬抽出自己灵根时闻到的香味很是相似,但是黑大佬的灵根比这个味道更加诱人。
所以颜如玉忍了忍,不像之前那么冲动,而是简单讲自己的感觉描述了一遍,让大佬有个心理准备。
黑大佬神色未动,继续往下。
这下面的暗道错落有致,从前该是有人打理,虽然四通八达,但是整体是在往下,直到眼前霍然洞开,露出一大片亮光来。
是一处平台。
颜如玉在探出去的洞口平台站定,若有所思地看着底下的池子。
说是池子,实则乃是粘稠物体的混合,几乎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液体。又像是肉泥,却更似是流动的粘液,那色彩时隐时显,正是五彩斑斓。底下的大池子铺满了液体,而在最边上,正有潺潺滑落的石凿通道,那些液体这个是从石凿通道滴落下来,一点点汇聚成了底下这个硕大的池子。、
它们流动的速度很慢,像是黏糊的液体,费劲许久才有一滴落下,且速度各有不同。
颜如玉早在看到这个池子的瞬间就将口鼻捂得更紧,闷声闷气地说道:“十七哥,你能看到那些流下来液体的通道后,是什么吗?”
这味道真的太香了,颜如玉如果不是还存有理智,他都觉得自己要扑下去。
只能拼命在脑子里回想当初闻到黑大佬灵根的那香味让自己保持理智,他生怕自己会做出什么后悔的事情。
比如扑过去喝一口。
公孙谌的神识淡淡一扫,在触及那些石凿通道的背面,神色显然微变。
沉默半晌,黑大佬缓缓说道:“这里,都是被剥离出来的灵根。”他抬手指着那底下铺满液体的大池子,又点了点那密密麻麻布满池子边缘的石凿通道。
“在这些石凿通道的背后,每一个通道对应的都是一根,而且看起来刚刚替换过,正是新鲜的时候。”
那些密密麻麻的穴内,都布下严密的阵法,正在扭曲着里面的灵根。
颜如玉想吐了。
yue,他就知道没好事。
他就算是不呼吸,那些味道也从四面八方侵蚀着他,仿佛是在引诱,又仿佛是……从一开始就是本源一体,是它们在期待着颜如玉的抵达。
颜如玉闷声说道:“所以其实牡华天宗也没说实话,什么所谓的献祭大阵,其实这底下还是靠着这些东西在……”
他突然住了口。
也不一定。
这些灵根经由法阵液化后一寸寸一滴滴地汇聚到了这个隐秘的空间,是为了什么?
黑大佬忽而说道:“如玉,这个池子看着大,实际上也只有浅浅的一层。而看着变化与模样……不知如玉可曾听说过,牡华天宗最古老的灵山石笋灵髓,据说每一千年才有一滴,日积月累攒下来的稀少数量,只在最要紧的时候才得以使用。”
颜如玉下意识说道:“听说过。”
只不过这个听说,是看原著提及罢了。
黑大佬转头看着颜如玉:“然我在那疯子的记忆中,不曾看到过那灵山石笋。”
颜如玉微怔,就连捂住嘴巴的动作都少许僵硬,低头看向那浅浅的大池子。
“疯子当初在牡华天宗放火烧了书海,蓝叶舟就是用那灵髓甘露熄灭了灭世白莲的火势。”
颜如玉:“……你和黑大佬的记忆已经开始逐渐重合了吗?”
这些事,应该只有白大佬才知道。
黑大佬:“有些时候,总会看到不想看到的。”
颜如玉干笑了两声,艰涩地说道:“如果这底下藏着的都是由灵根抽离后变化的灵髓甘露……也就是说你们的猜测是对的。”牡华天宗那所谓灵山石笋的甘露是在撒谎!
而这面池子,正是牡华天宗最大的隐秘之一。
一道淡淡的虚影从颜如玉的身上浮现,白大佬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三步之外的距离,正冷冷地看着底下的池子。
倏地,他开口:“蓝岚抽走灵根后,将我镇压在此地之上,三尺开外的距离。”
失去脊骨,哪怕是修士的强壮体魄,在失去了赖以存在的灵根后,就只是个废人。更何况蓝岚在临走前为了确保公孙谌不得活动,也断了他的四肢。
颜如玉的呼吸微窒。
白大佬幽冷说道:“苟延残喘了半月后,我听到了那永恒不断的滴水声。很浅,很慢,却也从不断绝。所以我用尽我一切的力量,将自己挪移到了那裂开的缝隙,从那里滚落了下去。”
直接砸落在这面池子里。
池子很浅,人砸下去的时候,甚至只能浅浅地沾湿衣服,他的伤势,他的烂骨,所有破裂的皮肉在那瞬间剧烈疼痛,像是熔浆当头浇下,痛得像只失去理智哀嚎的野兽,毫无任何尊严地趴在池子里喘息嘶鸣。
那是公孙谌最为痛苦不堪的时日。
一切都在推倒重来,所有相冲的属性都在他的经脉里沸腾,他的身体就像是破洞容纳着无数的灵气,却又因为破败不堪而不断溜走。
所以那痛苦的燃烧不断地持续,从头再来。
还存有少许神智的时候,心中只有更深更浓的恨意,那剧痛的巨浪当头盖下,将所有的神智都拍散,可在下一次有余力想起来的时候,狠戾与暴虐就更上一层楼。
就那般一层层、一次次堆积着,修复着,痛苦着……
寂静的地底残留着时不时的嚎叫哀鸣,直到后面愈来愈少,直到有一日,一具浑身布满血色的**身体从那池子里爬出来,每踩一步,都是一个血红脚印,那落下的血红,仿佛赞礼的悲歌。他摇晃着、痛苦着、迷茫着,一步步走出了那复杂的通道。
直到走出了地道的出口,站在那光与暗的交界,那具迷茫的身体才好像重新活了过来。
他抓着散乱的头发,嘶哑森冷的嗓音慢吞吞地带出自己的名字。
“公、孙、谌?”
他抬头,那凶戾的视线扎进颜如玉的身体,仿佛回到了当初,那滔天的恨意与凶煞流露于表,伴随着白大佬的步伐逐步逼向颜如玉。
仅仅是两步,就足以让他掐住颜如玉的脖子,“真是有趣,为何回想起当初,我会觉得听到过你的声音呢?”
那低低呢喃,像是情人絮语,又更似扼脖的杀气。
旧地重回,看着那记载着他最狼狈不堪的灵髓池子,白公孙谌的脑中有一闪而过、本不该存在的记忆,虽然只有一瞬……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玩味地打量着颜如玉。
只那止不住的狠戾越发凶猛,迫得颜如玉闯不过起来。
黑大佬面无表情地拍下白大佬的胳膊,冷静地说道:“先前的推测有误,如果这里是灵髓的产生地之一,那蓝叶舟随时都可能进来。”
白大佬森冷地说道:“那又如何,来便杀了。”
颜如玉敛眉,蓝叶舟的厉害之处不在于他的修为,而是在于他乃是牡华天宗的宗主。只要他还在牡华天宗,他就几乎是无敌的。整个牡华天宗都为他所用,所有的阵法都随他心而动,就算真的杀了他,他也有法子重新复活,蓝叶舟在原著中对大佬来说是个不小的劲敌。
颜如玉:“这些灵髓……如果是灵根的另一种展现形式,那灵根的存在,究竟是好是坏呢?为何灵根会有所挑选,只出现在部分人的身上?而要将灵根剥离,难道只是抽出脊椎就成了吗?如果这么简单,我不信这么多年没有任何一个修士发现这点。”
攻击的方式千奇百怪,难道这万万年间没有任何一人想出将人骨头剥离的法子?如果这么简单,那早就隐秘布天下了。
黑大佬缓缓说道:“灵根的存在与否,是否存在着挑选,目前不可得知。不过牡华天宗和入梦来手中掌握着的隐秘,远比其他的门派要多上许多。”
颜如玉不经意地看了眼那池水,感觉到涌动的饥饿后,连忙又移开视线。
白大佬掐着他的下巴又将他转回来,“还是饿?”
颜如玉谨慎地说道:“我觉得,颜辉他们盯上我,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他现在都觉得自己不正常,哪有人莫名其妙对那种东西起了饥饿?
这左右看去,两位大佬半点都没有反应。
颜如玉痛苦地捂脸。
白大佬嗤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都进了这里,只看这地方怎能够,还是再探探其他地方。尤其是那所谓的献祭大阵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一指头弹在颜如玉的脑门上,将他从萎靡中拖了出来。
说是要查,其实那也不难。
因为那池子除了上面持续不断、以着极慢的速度滴落灵髓外,还另有一个小小的豁口,也在用缓慢的速度溢散出去,只是涓涓细流,不知通往何处。
有两位大佬在,追踪那走向很是容易。
颜如玉只觉得自己腾空,就离了那地道,整个人站在高空上。白大佬冰凉的手指在颜如玉的眼前擦过,很快颜如玉也能看到他们所窥见的东西。
那涓涓细流蜿蜒滑动,尽管速度极慢,却在地底绕着整个不知山处上下来回,最后的一笔勾勒回原处,是一个完整的图案。只是极其晦涩复杂,他短暂看上几眼,都觉得眼睛刺痛不已,颜如玉猛地移开眼睛,喘气说道:“……这就是那道献祭大阵?”
那纹路复杂程度,让颜如玉看了都眼疼。
白大佬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然后盯着右边,半晌说道:“灵气风暴要来了。”
颜如玉被他那淡定的态度感染,应着说道:“原来如……灵气风暴?”
黑大佬就在近前,他倒是没做那抢夺的事情,只是冷冷地看着白大佬挑衅般抱紧颜如玉的手,“就要到了。”
颜如玉:卧槽,都这么生死存亡的关头了,你俩大佬归大佬就这么干站着?
他下意识一把掏出了翠绿晶核,召唤出了三只飞行魔兽。
“你俩是在这等着看戏呢?”
他利索地挣开白大佬的胳膊,整个人扑上飞行魔兽,剩下的两只飞行魔兽也不孤单,在他的驱使下一溜烟儿地载起其他两人就拼命往远处飞。
甚至都不需要颜如玉指着方向,对于这些趋利避害的魔兽而言,往哪里飞才是最安全,它们是再清楚不过。
白大佬若有所思地盘腿坐在飞行魔兽上,扭头看向黑大佬,难得语气温和地说道:“你有没有觉得,颜如玉有些时候胆子特别大?”
就刚才那话是在揶揄还是嘲讽,倒也是说不准。
平日里颜如玉可没这么大胆。
黑大佬:“习惯便是。”
可不得是习惯就好,毕竟涉及到这哥几个的命,颜如玉从来都是最上心的。
当呼啸而来的灵气风暴卷走了地表的残渣,将气温进一步降低的时候,颜如玉将自己整个人都藏在飞行魔兽暖烘烘的羽毛下,深深察觉到了长毛的好处。
这可差点没冻死他。
保暖虽然管用,但是耐不住这灵气风暴真的发癫。
三只飞行魔兽都藏在了洞穴内,正不偏不倚避开了席卷而来的灵气风暴。要不说这魔兽就是机灵,选的地方将将好,还可以近距离观赏一下咆哮的灵气风暴。
方才白大佬点在颜如玉眼睛上的效果还没有退去,颜如玉时而能够看到风暴中间闪耀的斑点,只觉得自己要是进去了,怕不是整个人都要被撕裂。在呼啸的风雪中,只能听到肃穆的冰霜炸开的动静,颜如玉的耳朵灌满了风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将手藏在身子底下,整个人趴着。
在这无人打扰的片刻,颜如玉正思忖着自己。
他还记得在诡影深湖看到的另一个自己,他从中得到的消息不在少数,尤其是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比如那本不像童话故事的故事书,他静静地回想着书上记载的内容。
将伊献祭,将伊分解,将伊溶解,将伊化为万万物……
如果这指代有了定数,那其中的那些法子,是不是也可以一一化为真实?
颜如玉想,毕竟灵髓的这一招,已经是真。
那么,现在来看,伊是谁?虚又是谁?虚所钟爱又是谁?
……伊和钟爱之人,乃是一人?
…
公孙家很快传来消息,说是两日内启程离开。
届时牡华天宗会有两位脉主护送他们,直到他们离开东游大陆为止。
明面上公孙家用的理由是要回去告知祖宗这桩喜事,按照习俗来办,牡华天宗着实也没有拦着他们的道理。而公孙家接受了牡华天宗的护送后,这件事就有条不紊地办理了起来。
只是在离开前,于情于理,颜如玉都得去碧落主峰辞行。
大典上,身为母亲的龙丘灵并未出现,私底下已经有人议论。
只是近来牡华天宗出事实在是太多了,这不过是最不起眼的传闻之一。
当然,这再于情于理,有大佬在,颜如玉都是可以不做的。
颜竹也是这态度。
颜如玉得知时,觉得很有趣,竹儿之前与龙丘灵的关系并不算差,甚至在他年幼的时候,虽然颜竹总是背着龙丘灵的意思与他往来,但是那会颜竹待龙丘灵的孺慕并非作假。
颜竹凶巴巴地说道:“你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颜如玉:“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颜竹白他一眼,冷淡地说道:“母亲既然做错了,为何不能承认?”
颜如玉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颜竹已经不再将龙丘灵称之为娘亲,而是母亲了。他愣了愣,许久后低声说道:“她倒是真的疼爱你。”其次是颜虹和颜霁。
颜竹的眼里一闪而过莫名的神色,然后摇了摇头:“她这些年一直都在闭关,听说前些时日你的事情传了出来,母亲正在这个时候出关。如果这里面没有你的关系,我是一点都不信的。可是母亲并没有出现在大典上,这实在是奇怪。碧落主峰你能不去,便不要过去。”
颜如玉敛眉,心知颜竹的担心并不为过。
颜辉和龙丘灵或许殊途同归,都是要让他死了的。但是龙丘灵和颜辉的态度并不相同,颜辉想要将他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再榨干而死,可龙丘灵就只剩下**的憎恶了,她巴不得颜如玉登时就升天,哪里管顾得了那么多!
只是话是如此,直到离开的前一日,碧落主峰来了人。
说是只请颜如玉一人。
黑大佬淡淡地说道:“要么两人同去,要么一个也不去。”
他的态度强硬冷漠,没有任何周旋的余地,见此,那个来相邀的人机灵地说道:“两位要一起去,自然也是可以的,毕竟道侣一心嘛。”
他这话有没有用不晓得,至少在去碧落主峰的路上,大佬没有尽冲着他泼洒冷意,让他好悬熬过这一回。
当颜如玉听到有人来请的时候,心中就有了猜测,当发现等的人是龙丘灵时,那更是尘埃落定的感觉。
龙丘灵的容貌一如从前,显得冷傲高贵,强硬的线条让她整个人都显得孤傲,那双如鹰的眼眸紧紧盯着颜如玉,冰冷地说道:“多年不见,连一句母亲都不会说了?”
颜如玉:“孩儿见过母亲。”
他早就习惯龙丘灵挑刺的态度,或者说,在他的面前,龙丘灵从来只有恶劣的一面。
龙丘灵:“当日你结道大典,为仙门闯下无数的灾祸,而今在仙门不过停留数日,再度招惹门内弟子为你死伤无数!颜如玉,你可知自己罪孽深重?!”
这突如其来的发火,真是令人吃惊。
颜如玉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母亲,此话何解?如果说大典上出的乱子与我有关,那也便罢了。可是魂石山脉的事情,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至少他也是在事后才得知此事,这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
龙丘灵毫不留情地训斥道:“为人母说话,哪有孩子插嘴的份?!如果与你没有关系,那一夜你与你的道侣做什么去了?为何我派出去找你的人杳无音信?若非你们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他的命牌又怎么会开裂?!”
颜如玉起初只是觉得好笑,事到如今,龙丘灵又是怎么能在他的面前端起母亲的架子?
明明在从前十几年里,从未有一次真正做到。
然在听到她话里的意思后,颜如玉蓦然想起那夜在两位大佬还没有回来前,有一个人进来,直接就被白大佬留下的异火给吞噬得一干二净了。
那个人是龙丘灵派来的?
黑大佬淡淡地说道:“那一夜我正与如玉共赴巫山**,他当然无暇他顾。”
颜如玉:?这……这也确实可以属于见不得人的一种。
但是龙丘灵想听的肯定不是这档子事。
龙丘灵勃然大怒:“荒谬,无耻!”
一道懒散的声音从颜如玉的体内传了出来,透着凌厉的寒意:“我们不仅共赴巫山,还颠鸾倒凤呢!龙丘灵,你觉得荒谬,我倒是觉得回味。说来,你那侄子的味道,我的异火说是很喜欢,不知你的血肉尝起来,它会不会更高兴?”
白大佬的嗓音虽然与黑大佬相似,但那压倒一切的暴戾却是轻而易举就能分辨出来。
龙丘灵被这扑面而来的恶意压得往后倒退了一步,旋即脸色愈发亮红,显然是被气得上火,如果她脑袋上有个标记,怕就是火山爆发的时刻了。
颜如玉抢着说道:“母亲不觉得自己方才那一席话也很荒谬吗?为人父母,却派人夜半偷窥,这等行为不管放到哪里去,那人都死不足惜!难道母亲认为这种**之事,也可以大公天下不成?”
他明知道龙丘灵想探寻的是那夜的事情,可颜如玉偏生扭到别的地方去。
龙丘灵待颜如玉的态度一直如此刻薄,再难听与无理的时候也有过,只是他觉得心生无奈失落后,便也只做无所谓。
这也强求不得。
可他虽一直忍让,如今大佬都怒而回怼,颜如玉自然不能够让步。毕竟如果龙丘灵不是他母亲,按照白大佬的脾气,早就将人烧成灰烬了。
颜如玉叹息一声,看着愤怒的龙丘灵,第一次摊开来说:“母亲,龙仙尊,你与父亲或许都知道我是什么,有些事情也不必遮遮掩掩。你可以说我是怪胎,坏种,可当年你诞下我的那夜,你也同样获得机缘了不是吗?
“我之出生或许于你而言不幸,可该有的、该还给你的,我并没有亏欠。”
他的神色近乎漠然,说出那话时,龙丘灵看着他那张漂亮美丽的脸蛋,蓦然想起颜辉的话。
——他生而知之。
龙丘灵的脸色扭曲起来,是了,在他诞生那一刻,她困于药力许久的境界自然突破,踏足了入魂。
按照从前的预算,龙丘灵要从化精大圆满突破到入魂,因为之前的境界乃是由外力助益,所以要突破极其难,少说也得是百年。这骤然跨越的大境界,正如颜辉所说,是机缘,是弥补,是她生下此子、故而上天给予的恩赐。
可如果是恩赐,又为何在诞生的那一夜,引来牡华天宗持续许久的杀戮?连她的兄长亲人都死于非命,死在了那一夜!
她的喜悦,此子的诞生,换来的却是满手鲜血!
一切之祸根,都在颜如玉之身,在他那张脸,在他那奇怪的诞生,在于这一切都不该存在!
龙丘灵狰狞起面孔,双手合十,如宏正圆日从她身后高高升起,她透着诡异的喜悦与狂欢,像是看到了最终的尽头。
他听到了龙丘灵扭曲的话语:“你说得都对。可是如玉,你早早死了,才是好事呀……”那骤然压低下来的声音,在尾音竟然还有几分诡异的温柔。
这是颜如玉第一次听到龙丘灵唤他的名字,却是为了让他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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