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早就说过了,既然不是病理上的,那就一定是心理上的。
最早她以为沈叶白是因为做了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所以,身体上做出了抗拒。
后来发现不是,跟沈立安冰释前嫌,和安悦如解除关系,都没有让他的症状得以缓解。
反倒是随着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沈叶白头疼的次数越发频繁。
傅清浅也因此怀疑过沈叶白对她的喜欢程度,如果是真的喜欢,发自内心的想跟她在一起,为什么始终不能解除他的抗拒,让他身心如一?
只是,傅清浅做梦都没想到,原来沈叶白的根本问题是依恋创伤……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的亲密关系不仅不能缓解他的症状,反倒会不断加深他身体上的不适,长久下去甚至会毁灭他,让他完全产生崩塌的感觉。
天啊,原来他们一直在背道而行,所谓的拯救,是更大程度的荼毒。
而她竟浑然不知。
如果是创伤依恋,所有的问题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沈叶白到了二十岁也没有和任何一个女人发生过亲密关系,也没有真正谈过一场像样的恋爱。甚至跟自己的家人也不亲近,他用冷淡,疏离随时对抗每一个靠近他的人。
这都是创伤性依恋的特质决定的,它会让患有这种心理问题的人,觉得亲密关系是危险的,不可靠的。与人亲密接触,会有崩塌的感觉,身体碎裂,无法拼接。那种痛苦和恐惧难以克服,只能远离。
像趋利避害的本能,让患有创伤依恋的人越来越远离人群,这样才能确保自己不毁灭。
只是,每一种心理问题的产生,都是有原因的。
沈叶白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他患上这样的心理问题?
傅清浅的脑子全乱了,她只能向林景笙寻求答案。
“你说沈叶白患有依恋创伤,可是,连他自己和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最早你说沈叶白有头疼的毛病,那时我并没太放在心上。行走世间的每一个人,哪个人身上不或多或少有点儿问题呢?只是你住院的时候,我恰巧碰到沈叶白症状发作,非常严重,我看到他去医院看了脑科。真正开始洞察他的秘密,是在听闻他向你求婚之后,我有意离开夏城,整理东西时发现了宋楚的日记……”
整个晚上,他坐在沙发上,一点儿没有合眼。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起身走到窗前,内心一整夜激烈的角逐后,邪恶终究占据了上风。
傅清浅等得有些焦灼“你说在他的日记里看到了他真正的目标是沈家,也就是凌峰资产的前身。”
林景笙沉重的点头“没错,但那不是全部……”他看了傅清浅一眼“我还发现了另外一个惊人的秘密……原来,宋楚是沈家几十年前丢失的孩子。”
傅清浅惊得直吸冷气,眼睛蓦然睁大。
“怎么会是这样?”她语意慌乱的喃喃。
林景笙从长椅上站起身,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慌里慌张的点燃,刚看到日记时他和傅清浅有一样的震惊,满心满脑子的疑惑,怎么可能?
可是,转而一想,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宋楚和沈叶白长得那样相像,说他们有血缘关系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林景笙近乎凶猛的吸了两口烟,到了此刻,良心鞭笞的感觉又来了。
“宋楚是沈家几十年前丢失的孩子……他是如何得知的这个真相,日记里没有说。他只说他恨沈家,当年沈家为了保全家财,任由匪徒撕票,根本不管他的死活,他对沈家有蚀骨的恨意,他是打算摧毁沈家的。”
宋楚活着的时候,和林景笙的关系最好,他们朝夕相处,林景笙却从未发现他是个心存怨恨的人,而且他也不知道宋楚留在夏城的真实意图,竟然是为了报仇。
如果不是宋楚的日记,那些秘密可能都会随着宋楚的死,被严防死守下去。
林景笙不是没有顾虑过,他思考了整整一个晚上,内心在撕杀角逐。可是,诱惑真的太大了。那一刻,他根本战不胜自己的邪念。
傅清浅言辞中难掩的愤怒“而你打电话,只告诉我他要摧毁沈家的意图,却故意隐瞒了他和沈家的关系。”
林景笙沉默的吞吐着烟圈,须臾,“是啊,人的贪念实在太可怕了,一旦滋生,邪恶无比。我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与宋楚间的情份,既然他死了,是不是也该让那些不愉快甚至痛心疾首的陈年往事销声匿迹。但是,一想到这可能是唯一可以战胜沈叶白,将你带离他身边的办法,那种不顾一切的念头便在我的身体中肆意疯长……”
想阻拦太难了。
做为一个对心理学有深入研究的人,他敏锐的觉察到沈叶白病理上找不到原因的病症,或许就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请假那两天,我托人见了当时脑科给沈叶白看病的医生,证实沈叶白的头痛绝对不是病理性的。我又找了一个从事心理医生的朋友深入探究了一下,结合沈叶白的症状,和宋楚的日记,最后得出结论,便是沈叶白极有可能患有依恋创伤。
反推也不难证实,沈叶白确实有心理问题,而他自己从小到大一帆风顺,不记得自己何时经历过大的创伤。但是,依恋创伤不需要他亲身经历,在他最最弱小的时候,同他最亲近的人一样可能让他产生这个心理问题。那个人就是沈叶白的母亲。
按照年纪,沈叶白应该是在宋楚‘遭遇’不测后出生的,做为母亲,尹青不见得不痛苦,沈叶白出生后,走不出伤痛的母亲在怀抱这个儿子的时候,会越发思念愧对之前那个。如果她在抱着这个孩子时,总是心痛欲裂,或者哭哭啼啼,襁褓中的沈叶白一定感知得到。人是多复杂敏锐的生灵,你就是学习心理学的,应该不难理解。一个人刚刚出生,要通过感觉感知未知世界的时候,接收的却都是这样的来自最亲近人的悲痛欲裂,这个人会出现依恋创伤,就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了。”
傅清浅顺着他的话,渐渐陷入沉思。
以前试图打开尹青心结的时候,在尹青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她催眠,得知了她成长中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同时尹青自己也承认,因为她一时私心作祟,导致真正的尹青溺水身亡,在提到那个孩子时,尹青曾感叹报应还是来了。
傅清浅对这个场景的记忆深刻,因为尹青当时神色悲怆,钩起了她的好奇心,她本来还在心里想过,到底是什么报应呢?
现在想来,会不会就是她的一个孩子也曾出现意外死去了?
太阳仍旧炽烈,烘烤着人的脑袋,煎炸着人的心脏。
傅清浅现在的心就像被丢到了一个煎锅上。
而林景笙难耐的程度,比她更甚。
为什么要说出来呢?选择在这个时候全盘托出?
或许是他的良心还未完全泯灭。将她从沈叶白身边带走,他的心里并不好受,一点儿成功的快感也没有。
相反,他会不时受到自己良心的拷问,这样做真的是爱一个人吗?
是真的为傅清浅好,还是那些带走她的理由,仅是为自己减轻罪恶的托词?
他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直到傅清浅割腕自杀,他看着那些涓涓流动的血液,被巨大的恐惧紧紧包围缠绕,一度呼吸困难。良知被警醒,死亡带给他的巨大震撼,让他终于懂得,这一生他都没有办法真正成为傅清浅的救赎者。
而比起她能留在这个世界上,跟她在同一片天空,呼吸同一个世界的空气,其他都不重要了。
林景笙蹲到她面前“清浅,对不起……我知道,说出来你一定会鄙视我,也一定会生我的气,你想骂就骂吧。”
傅清浅心情复杂,她伸手推开他,面无表情“让我一个人静静。”
她站起身,都忘记自己是会直立行走的了。
傅清浅穿过草坪上的石板路,直接往医院外面走。
林景笙不放心的追问“清浅,你要去哪里?”
傅清浅没有回答,她行走的步伐很快。
林景笙担心她的身体状况,怕她会突然晕倒,想要跟过去。
最后看到傅清浅没有走远,而是到了医院门口的站牌前坐了下来,林景笙停下步子,远远的看着。
他知道今天的话对傅清浅的冲击非常大,不管是沈叶白的心理问题,还是他的所作所为,都让她感到伤心难过。
这个女人现在脆弱敏感的神经,接受这一切实在太难为她了。
但是,没有办法,为了激起她的求生欲,他也只能这样做。
傅清浅刚坐到站牌的椅子上,就开始噼里啪啦的掉眼泪。
她现在就是爱哭啊,一难过眼睛就开闸了,眼泪像洪水一样,止也止不住。
一想到沈叶白,先前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假的,她就更难过了。
那种难过是真正会呼吸的痛,每喘息一下,心脏都隐隐抽疼。
在一起就是摧毁,会加速一个人的毁灭与崩塌。能走的路貌似只有分离。
于是,他就把所有美好一切,都变成了幻象,并只手打碎了。
不是她想走就让她走吧,而是,不管她走不走,都被被迫推着前行。
留下也无济于事,傅清浅知道她帮不了任何人,离开夏城之前,她的抑郁症就已经有复发的倾向了。
过不了很久,就像现在,她脆弱敏感的神经就不断的推着她往死亡的边缘去。
一个自己都半死不活的人,又如何帮别人焕发新生呢?
最后的结果,总不能因为两人相爱,就共赴一条死路吧?
不知坐了多久,一直到太阳西沉。
站牌的客流量在增多,很快到了下班高峰期。
温度也有些降下来了。
有人走到她跟前,将手里的衣服披到她的肩膀上“回病房去吧。”
人性真复杂啊,他明明在算计她,害得她和喜欢的人分崩离析。但是,他又是这个世界上真正而且少有的关心她的人。
如果不是这个男人,一次一次的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她一定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不要说得知一切的真相,她甚至没有机会遇到沈叶白,并走进他的生活。
如果没有生命,世上所有都是空谈。
而这个人,就是那个看护她性命的人。就像佛前守护烛火的僧人,冥冥中,又都注定好了似的。
傅清浅微微颌首“我想好了,去医院里接受集中治疗。”
林景笙说“好,我给段医生打电话。”
门上风铃响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吧台后传来声音“不好意思,下班了,明天再来吧。”
来人不声不响,走到窗边的桌子前,拉开椅子坐了上去。
沈流云听到凳子腿摩擦地板的声音,抬头望过去,只见来人一侧脸颊枕着桌面,面朝窗外坐着。
她叹了口气,端着一杯热牛奶过来“你怎么又这么半死不活的?要是让别人看到你一个大总裁癞皮狗一样趴在这里,会颜面扫地的。”
沈叶白才不要什么颜面,他没有看沈流云,一动不动的说“还有没有吃的?”
沈流云怜惜的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一个大老板没饭吃吗?跑我这里来找吃的。甜点都卖完了,只有一杯热牛奶,喝完回家睡觉吧。”
沈叶白烦燥的拔开她的手,坐直身子说“别摸我头发。”
沈流云“切”了声,把杯子推给他“快喝吧。”
沈叶白一口一口抿压,问她“你不下班?”
“收拾一下就回去了,你先走。”
沈叶白颓在那里说“我送你吧。”
沈流云说“好吧,你先坐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收拾下。”
她一离开,沈叶白转首看向窗外。
很多店家已经关门了,沿街慢慢寂寥下来。
沈叶白透过窗子,盯着外面闪烁的灯光,把诺大的城市想象成萤火虫的海洋,无数萤火虫在飞舞,多么荒凉又有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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