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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争执(下)

    严祺一下慌了神,仿佛是个偷窃不成却又被当场捉了现行的贼人。

    “静娴,”他忙道,“你听我说,我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那酒宴上,宋廷机他们找了许多伎乐来陪席。我本是一直不许她们近身的,可后来喝醉了,她们做了什么我也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可指天发誓,我不曾对不住你,心里更不曾藏了别人!”

    容氏露出一抹苦笑。

    “你便是这样,才更让我无地自容。”她说,“京中这些高门贵胄们,素日里聚宴是个什么德行,我是知道的。这些年,你为了我舍弃许多,我是知道的,心中也甚是感激。故而我尽力将家中打理得顺顺遂遂,不让你操半点心。原本想着,这样便是足够了,可偏偏在这子嗣之事上,我着实无能为力,让你被人指摘。文吉,你便听我的……”

    话没说完,严祺突然从床边上起身。

    他一脸怒容,在原地转了两圈,似强压下怒气。

    “我早跟你说过,别人如何议论,我不在乎!”他说,“当初成婚时,是谁与我约法三章,说这个不行那个不可?我做到了么?我全做到了!可事到如今,这倒成了我的不对?”

    见他变色,容氏的脾气也上来,道:“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我为子嗣操心有什么不对?不过是劝你纳妾罢了,又不是害你,你冲着我发火做甚?”

    “谁要纳妾!”严祺恼道,“你就是听了那些诨人

    的话,连我也不信了!你我自幼相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我当初说不会纳妾便不会纳妾,我对你说过的话,何时食言过?”

    “我何时不信你了?”容氏也气急,“我若不信你,当初嫁你做甚!”

    “你就是不信我!”严祺的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要纳你纳!你是掌家的,你将全京城的女人都纳进来我也随你!”

    说罢,他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容氏张着口,面色不定地望着他身影消失在门外,少顷,眼泪忽而涌出来,大颗大颗地落在衣襟上。

    *

    虽然严祺让侍婢将漪如带走,但漪如回到院子里不久之后,又偷偷溜了回来。

    她趴在窗子外面,听到严祺和容氏的争执,只觉心七上八下,砰砰乱撞。

    上辈子,容氏和严祺之间的争吵,大约也是这些话。

    漪如知道,他们后面还争执过几次,后来,容氏就真的做主给严祺纳了妾。

    容氏的执拗,漪如并非不能理解。

    正如她方才所言,虽然她操持家务不辞辛劳,但子嗣之事,终究是她的心病。容氏虽看着和善,性情却是要强。她想事事都做得完满,让那些当初反对她嫁进来的人无话可说。可越是如此,她就将自己逼得越紧。严孝之去世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摆脱单传,让严祺开枝散叶。如今容氏已经年近三十,偏偏生下的玉如又是个女儿,加上南阳侯一家来拱火,她心中的芥蒂便再

    也拔不清了。

    方才见严祺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漪如忙躲到了柱子的后面,幸好他不曾发现。

    没多久,漪如就听到了容氏在屋子里哭泣的声音。

    她心中又是焦虑又是急躁,知道万不可让母亲将这牛角尖继续钻下去。

    踌躇了好一会,漪如将心一横,迈步走进屋里。

    容氏仍坐在床上,用绢帕捂着脸哭泣。

    旁边,玉如睡得香甜,方才的一切仿佛跟她毫无关系。

    漪如走过去,少顷,轻轻扯了扯容氏的袖子。

    容氏抬起脸来,满是泪水,眼眶和鼻子都红红的。

    这副模样,是漪如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头一回见。

    容氏在她面前,从来波澜不惊,遇到再大的事也似乎永远有办法。而现在的她,脸上满满的全是彷徨无助,柔弱得让人心疼。

    看到漪如,容氏忙侧过头去,将脸擦干净,好一会,才转回来。

    “你怎又来了……”她哽咽着,道,“回院子里去……”

    漪如自不会走。

    她在容氏的身旁坐下,望着她:“我问母亲一件事,母亲答了我就走。”

    “何事?”容氏问。

    漪如踌躇片刻,道:“母亲,你喜欢父亲么?”

    容氏一怔,脸上闪过些不自在的神色。

    “又来说疯话……”她继续用绢帕擦着眼角,吸了吸鼻子,“什么喜欢不喜欢……”

    “母亲快说。”漪如抓住她的手,“母亲其实不是喜欢父亲,是么?”

    “胡说。”容氏随即道,“不喜欢他,

    我嫁给他做甚。”

    “那便是了。”漪如望着她,“我听阿姆说,母亲和父亲自幼相识,日久生情,不像别人那般三媒六聘,成婚了才见面。父亲当年为了与母亲成婚,连宫中都惊动了,经历了许多曲折才得了圆满。”

    提到当年,容氏的眼神又黯下。

    “你阿姆都跟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漪如继续道:“母亲,你平日与阿姆她们说到别人家时,总不让她们说别人的不是,常劝诫说,人家日子过得究竟如何,只有人家自己知道,只要过得高兴,外人再置喙也无趣。怎么这话到了母亲身上,道理却变了?我且问母亲,母亲做这事,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不被人指摘,还是为了那什么枝散叶?”

    容氏目光不定,少顷,道:“自是二者都有。”

    “那么不被人指摘以及开枝散叶之后,母亲得到的又是什么?”漪如紧问。

    容氏怔了怔,一时答不上来。

    “是高兴。”漪如道,“母亲觉得,别人不指摘了,自己应当会高兴,严家开枝散叶了,自己应当也会高兴。可母亲真的高兴么?母亲明明和父亲一往情深,看着父亲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生儿育女,母亲难道会喜笑颜开么?”

    这话,一下触到了容氏的心底。

    她看着漪如,目光狐疑又复杂。少顷,喃喃道:“你小小年纪……谁教你这般说话……”

    “无人教我。”漪如认真地说,“母亲

    总让我多读书,说读书能明理。我看书上说那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典故之时,便心想,虽然人不可无志向,但世间总有不完满之事,恰如那老翁的马。虽然丢了,可老翁却全然不为之沮丧,反而安然过自己的日子,对别人那风言风语不以为然。这要紧的,并非是不是有后福,而是他能想清楚心中所求,故而无论何事皆坦然愉悦。母亲吃斋念佛,读经参禅,难道还不如一个老翁看得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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