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 停停——”陆悠悠一阵头疼,这就是乱签合同的后遗症了,真是, 原主一笔签名, 不但把自己套“死”了, 现在,也把她给套死了。
光脑听话地中断了刚刚的列举,但又说:“各项赔偿金还在其次, 如果您被解除合约, 您将失去在首都星的居留权。”
陆悠悠的心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 血液一下子停滞又一下子奔涌。这又是这具身体自身的反应。“失去居留权”, 似乎比“赔偿”, 更让这具身体残留的原主的意识惊恐——这具身体的原主想留在这里,她不想回到边缘星去。
脑海里好像有一些画面划过, 雾霭、尘灰、狭窄的空间、渴望的眼神、还有天上飞过的巨大的飞行器……
07,这个原主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在原主的记忆里,并不美好。
陆悠悠叹了口气, 原主和公司的合约她研究过。上辈子她也算是半个演艺圈子的人, 对这行里的一些东西多少知道些,再加上光脑这个得力助手, 也算是把条款七七八八地都弄明白了,如果只看她弄懂了的那一部分,那很明显, 这份合约显失公平, 显失公平的合约, 就算是上法庭打官司,也是她赢的可能性大,自然也就没有两千万赔偿的事了。
但是,原主和公司的合约里,还有这个“居留权”的说法。
“居留权”,她也让光脑查过了。这是首都星向各大边缘星开放的类似于“移民储备”的资格,每年开放的名额很少,是一个有限资源。为了保证有限的名额不被滥用不被占用,所有以这个方式来到首都星的,必须持有首都星本土的“工作合约”,并且其签约公司要向联盟政府支付一定的保证金。在一定时限内,联盟政府会监督“移民储备”资格享有人的工作情况,如发现与申请时不同,申请人将被遣返,公司的保证金视情况予以退还或不退还,但是,不管这钱退不退,这家公司下一年度的“居留权”名额绝对会被减少。
这里提到的“不同”,自然也包括合约解除。如果是因为她的原因造成合约解除,那么这个“居留权”名额减少的损失,必然要算到她的头上。
“居留权”这样东西,价值很难量化。
文本合同里,“居留权”被单列了一条条款,一二三四补充了一堆,细节就不深究了,意思很明确,这会是公司方的重大损失——包括经济、包括名誉、包括很多方面的重大损失。
这种没法量化的损失落在合约里,就看双方的约定如何了,而,原主,签了字。
陆悠悠又叹了口气。这份合约,就像五指山,而她,就像那个被压在山下的孙行者。迟早是要想办法把这座山给掀翻掉的,但不是现在,现在还不行,现在,她的能力还不足。现阶段,她能做的要做的,是尽量保证自己别给对方送去更多的筹码,也不要让对方抓住她明显的过错。
明天的这次月考,她只能去。
想了想,她问光脑:“明天是不是我只要出席,就可以了?”
“如果您指的是不违反公司的规章制度的话,那么,是的,主人。”光脑回复,“但是,主人,这是一个月度才进行一次的考核,这边的建议是,您是不是适当地考虑一下,对这次的考核内容做一下练习?”
“还有考核内容?”
“是的,主人。本月的考核内容是舞蹈。刚刚桑蕙女士的信中还说,请您准备一下。她随信附送过来了一条考核内容的视频。主人,您想看一下吗?”
明天就考了,今天发考题?妈妈桑这个人,也真是够可以的。陆悠悠冷哼:“放出来看看吧。”
光脑屏幕亮起,在半空中打出一道全息影像,画面伴随着音乐声晃动,七个女子随着乐声翩翩起舞。陆悠悠面无表情地指了指画面:“你是说明天考这个?这是七个人的团舞吧?我要怎么考?”
“桑蕙女士发来了分组名单。”全息影像一顿,边上又打出一页名单,七个一组、七个一组排成了一个个方块,最后一个方块孤零零的只有一个名字。光脑很贴心地在这个名字上添上了荧光的底色:“主人,这是您。”
“哦,是哦,这是我。”陆悠悠木然地看着自己亮闪闪的名字,问光脑,“为什么我是一个人?”
光脑检索了一阵:“不好意思哦,主人,这个不清楚。需要我接通桑蕙女士,您当面向她询问一下吗?”
“不用。”别人都是七个人一组,就她是独自一人,这场面,想想就够窒息的。这是让她去参加月度考核吗?这是要让她难堪吧?陆悠悠心底冷哼,指挥光脑:“再让我看看那舞。”
“好的,主人。”名单被撤下,跳舞的画面被放大。
这舞蹈的音乐有些熟悉、舞步有些熟悉,就连画面,也似曾见到过。陆悠悠问光脑:“我学过这个吗?”
“是的,主人,这支舞蹈的课程您上过两次。不过,很遗憾,后来您受到了公司的处罚,后续课程您没有参加。”
原来是还没学完的。陆悠悠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原主的某些记忆还在,在很努力地试图跟上节奏,可是,失败了。舞蹈,很多时候,是种肌肉记忆,这种记忆,原主显然还没有练成。陆悠悠默默地又看了一会儿视频。七人团舞不是问题,这支舞更靠近“齐舞”的形式,这中间可能有月度考核的关系,在设计上,大多数时候,舞者们的动作是统一的。如果是上辈子她会的舞种,一晚上突击,她至少能把动作给记全,可惜不是——视频里的这支舞蹈,是柔的,柔得要滴下水来的那种,其主题很明显,是要突出女性的肢体美,而这,刚刚好是她最不擅长的。
陆悠悠又看了会儿,指挥光脑:“把视频关了,提取出音频给我。”
“是,主人。可是主人,这是一支舞蹈,您确定不再对照着练习一下了吗?”
“不练了。”陆悠悠说,“这东西一天时间能练出来就是见鬼了。”
妈妈桑发视频过来是给她一个“临时抱佛脚”的机会吗?不是的,真那么好心,这个视频几个礼拜前就该发过来了、她一被限制参加练习就该发过来了,而不是现在。
妈妈桑这样做不过是在施压。
——看,你不可能做到的。
——看,明天这一关你过不去的。
——来,服个软吧。
这才是她的目的。
只是服个软不是问题,问题是服软之后会遇到些什么。陆悠悠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她在这个世界睁开的第一眼——
那一眼,她看到的是水,全是水。
光线透过飘在水面上的长发透进来,暗影晃动,有人站在她的身后,按着她的头,“哗哗”的水流源源不断地从头顶浇下来,冰寒刺骨,从头顶、从脖颈、从被浸透了的后背,水满了,漫出去,这股寒又从脚底透了进来。
呼吸,要呼吸,可她喘不过气。
身体不受控制,全身的力气像是完全消失了,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呛了一口水,冰凉的水从鼻子里一路灌进去,刺痛,很痛,很痛,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浓烈、辛辣……
酒?是酒。她喝酒了?是了,是酒精的关系,是因为酒精,她才会这样软绵无力,醉了,她醉了。怎么会喝那么多酒的?先不要想了,不要想了,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下去,要挣开,把头顶上这只手挣开……
可拍不开,她已经在很努力地拍击那只手了,那只手没有松,它还在把她的头往下摁。
要找工具,工具……
没有,没有……这是个洗脸池,池子里没有东西,池子上面……罐子,是个罐子,罐子上有个细长的,突出来的东西!
她抓起罐子,用尽了自己能用的全部的力气,把那个突出来的东西狠狠地往头顶上那只手的手背上扎了下去。
“咳,咳咳——”光线在眼前晕开,她能感觉到洗脸池里的水从她的指间流过,“哗哗”地砸到地上,砸到她的脚背上。刚刚抓住的洗手液罐子从手上滑落,她扶着洗脸池的边,剧烈喘息。水在流,洗脸池很滑,她扶不稳,可她没有力气再去找其他支撑身体的东西了,她弯着腰,拼命地吸气。“呼——呼——”,空气刺痛了她的肺,也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夹杂在满脸的水痕里、不断地往下流。
暗影再次晃动,身后的人再一次向她靠近了过来……
陆悠悠闭了闭眼。
那一晚的记忆,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她有窒息的感觉。
“五月十五号那天晚上,我到底是怎么喝醉的?”陆悠悠再一次地询问光脑。
“您陪同桑蕙女士一起出席了一场宴会。”光脑也再一次地重复它回答过无数遍的话,“这场宴会级别比较高,不允许人工智能参加,在入场时,您对我下达了‘屏蔽’的指令。”
光脑屏蔽,意味着后面发生了什么,没有记录没有证据,妈妈桑在中间起到的是什么作用,也因为原主那段时间记忆的模糊,变得不可考。
但是,这个人绝不无辜。
从目前妈妈桑的所作所为来看,她并没有死心,也没有准备放弃她这棵可能的“摇钱树”。
陆悠悠沉了沉眸,身子往后靠,连接上游戏仓。
光脑检测到她的动作,问道:“主人,您确定不再练习,要继续游戏吗?”
“不。我和人有约,需要打个招呼。”陆悠悠摇头,“我一会儿就出来,出来的时候,我想看到我要的音频准备好。”
——如果说妈妈桑的敲打是战书,那么明天就是战场。
——要上战场了,也该做好上战场的准备。
听着音频练习完,再打了两趟拳出了一身汗,陆悠悠好好地睡了一觉。
大清早起来,阳光正好。
坐在阳台上喝完了今日份的早餐,又对镜画了个自己满意的妆容,出门,去公司。
公共交通免费,这一点对陆悠悠很友好,她不是第一次坐飞行列车,却还是再一次地对这个世界感到了敬畏。文明的差距沉淀的是历史,是空间上的远隔千里、是时间上的远隔千年,每次坐在列车上看脚下、看身边,看现代科技,她都有种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感觉。
反而是“一夜江南雨”游戏,让她在这个时代找回了一点点的归属感。
陆悠悠一边感慨着世事无常,原本以为是个不得已而为之的被迫选择,没想到现在反倒成为了她的精神慰藉,如果妈妈桑知道,怕是要气歪嘴;一边在车窗外看到了“群星娱乐”所在的大楼。大楼不在站点处,下车还要步行一段。路不长,陆悠悠到公司的时候,距离约定的考核时间还早,她上到集合室所在楼层,不急着过去,沿着走廊一路慢行。
走廊的墙上挂着大幅的照片。
位置统一、尺寸统一,两面墙两两相对,每一张照片上方都有隐形的灯带打出最合适的灯光,映出照片上或含笑或敛眉,或明眸皓齿或精致柔和的面容。都是明星,都是超出常人的长相,精修过的照片每一张都赏心悦目。
这种照片长廊,最是容易激起少男少女们对追关灯下生活的渴望。即便是陆悠悠,走一遍,也忍不住幻想了一把自己在那上面的样子。
长廊走完,到头,是集合室。陆悠悠推开门,在集合室的墙上,也看到了一组照片。
这一次,照片不是一个人的,而是很多人,每个人都是一张大头的小像,每一张小像都印在一块小小的塑料片上,塑料片上对应着照片印有人名,一张照片一个人名。
塑料片不是对齐着摆放的。
下面人多,每一行都是七人,照片小像肩并肩地挤在一起;到第五排的时候,开始有空档,四张小像摆一隔一;再往上,像金字塔一样,每一排的人数越来越少,到第三排的时候只剩下了两个人,再往上,第二排、第一排……各都只有一个人。
陆悠悠的目光落到最上面。
照片里的姑娘与她对视,眼眸里似有无数话语想对她倾诉——
白色的衬衣,红色的领结,照片里的她长发垂落,脸未带笑,却自有一股子眉眼含怯,我见犹怜。
这是穿着公司统一制服的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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