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可能。
陆悠悠很快自己否定了自己。
野外精英boss, 是必然有大招的，一个大招过来，团队的话都有可能是团灭，单个个人更是很难幸免。可一直逃、一直逃……逃不掉甩不开, 要一直这样下去吗？到底是级别相差太远, 哪怕只是被boss巴掌的边缘闪到, 也是需要大半瓶的血药才能拉回来。撑……能撑到服里的大帮组好团队过来吗？
陆悠悠抿了抿唇。
唇上有血药特有的气味，不难闻, 像上辈子喝过的酸梅汤的气味。可身上带的血瓶不多了。耗下去, 到最后肯定还是一个死, 与其这样，不如乘现在……博一下！
要想，想一下，这个boss会有什么样的大招，避不开它的大招，一切都是空。上辈子……上辈子的《三界传奇》里，没有这个boss, 各大地图所有的野外精英boss怪里，如果有像身后这位一抬脚就能踩塌一片屋宇的, 不可能没有留下印象。没见过，这个boss没有见过。
但是它有名字。
狰！刚刚的全服公告里提到过，这个boss叫“狰”！
“狰”……
“一夜江南雨”这次等级开放的同时，官方也放出过消息，说是要开新地图——山海境。山海境在上辈子的《三界传奇》里, 也有, 是一处特别的地图, 专出奇珍异宝制作材料, 用的是山海经的典故。那么巧，在山海经里，有一种上古神兽，就叫“狰”。这不会是巧合。“一夜江南雨”号称考据严谨，既然取了这个名，就必然不会只是取一个名字那么简单，肯定……肯定还有些什么别的，和山海经里的描述相仿的！
山海经，山海经……
五尾一角，身赤红……
上辈子拍过一部神话剧，剧组有人带了一本山海经的图文对照册来，就扔在休息间里，那册子里面有这样的图画，画的后面写着字，写的是什么呢，是什么？
身后boss仰天长吼起来。
吼？吼！
陆悠悠霍然想起来了——“有兽焉，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其名如‘狰’”！【注1】
声音，是声音！
如果猜准了，那这boss的大招很有可能和声音有关。游戏里的声音攻击，有可能有迷惑作用，让人混乱用不了技能；有可能有攻击作用，直接让人掉血；对boss来说，还有可能是必杀技，一招音波攻击，直接让玩家去见孟婆。但所有的声音攻击都有一个共性，至少在上辈子的《三界传说》里，是有共性的——
所有的声音攻击，都是外放的，也就是说，当你处于音波的中心时，你会是安全的！
陆悠悠霍然折向，再一次走起了z字形的路线。回头看，boss的状态条在它的头，很多时候，50是一道临界线。过了这条线，它就会使出自己的大招！
陆悠悠停住了脚。
【世界】瓜子要吗：我找到幽烟一缕了！卧槽！我眼睛出问题了吗？幽烟一缕在干什么？她停下来了，她正面朝向boss了，她拿着血瓶顶开了盖子塞到了嘴里，她身上在闪光、她在升级！特么——她、她是准备和boss正面刚了吗？
【世界】该用户已成仙：不可能吧？
【世界】排排坐：这怎么可能？幽烟一缕就算之前攒了经验，也不可能一下子升到40级吧？就算升到40级，也不可能一个人干翻一个精英**oss吧？瓜子，你不是看错就是脑子里面想岔了。
【世界】瓜子要哇：没有！我看到她冲过去了！她的峨眉刺在闪光……青烟，她峨眉刺上面冒青烟了。boss掉血，持续掉血！它中毒了，中毒了！卧槽！
【世界】该用户已成仙：怎么了，怎么了？
【世界】瓜子要哇：跟太近，boss发大招，我挂了！
【世界】该用户已成仙：那幽烟一缕呢，她呢，她还在吗？
【世界】瓜子要哇：没看到死亡白光，她应该还在。哇靠靠靠！boss的血量恢复了，一下子跳到满血了！特么，我差一点就要以为自己见证奇迹了——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是太可惜了。
陆悠悠想。
她机械地，像条件反射一样地抬起手擦了一下自己的唇角，红色的，是血。可她感觉不到手背上的触感，她只觉得心脏在跳，剧烈地跳，就像是打鼓一样，她能听到“咚咚咚”的敲击声，可是脑子里一片混沌，她有些分不清那声音是从耳朵里传进来的，还是神经系统直接从胸腔里提取的。
热热的血在翻腾，口腔里又有铁锈的味道。警告信息在视野里不断地闪：
【系统】检测到玩家行为数据异常。少侠幽烟一缕，您刚刚的行为经系统判定，为：“危险行为”，危险行为对玩家身体消耗过大，有可能造成玩家“现实中的身体损伤”。请选择，是否下线检查并休息？
下线个鬼！
好不容易猜准了boss的大招，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身体消耗过大？也不算太大吧？只不过比平时多用了那么几分的力。要不是这具身体还没有完全合拍，刚刚那一下，就该不止是避过大招的。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原来全息还能模拟出这样的感觉的——有多久了？这种遇上劲敌，需要用出全力的事，有多久没有遇到过了？自从出师，自从找到工作，自从工作稳定……她有多久没有酣畅淋漓地这样打过一场了？
唇角又有血往下流，陆悠悠横过大拇指，抹了。
血色在她的双唇间漾开，她的眼睛里也闪起了光。
不就是“危险行为”么，系统没有把她踢下线，就说明，还没真“危险”到会损伤的地步。那就——继续！不把对面当boss，当成是对战的敌人，当成是必须要克服的困难，继续！
陆悠悠瞥眼看世界，世界频道上，无数人在追问战况，她一抬手，直接打开了自己的直播间。
【世界】该用户已成仙：幽烟一缕开直播了！
直播间在闪，在线人数在涨。
陆悠悠没再管，她身体伏低，从boss落下的巨爪下擦过，抬手，一峨眉刺直接扎进了boss的小脚趾里，boss挥腿，她没松手，另一只手的峨眉刺再次扎了进去，“擦擦擦”，接连无数刺。
青烟从她的武器上升起。
boss身上一绿，开始每秒掉血。
直播间里，弹幕开始跳：
【弹幕】我……我我，我觉得有点冷。
【弹幕】主播这狠劲，我……我也有点被吓到。
【弹幕】不是吧？幽烟一缕真准备要把这个boss给干翻啊？
【弹幕】要不然呢？你看她现在这样，这都不是“准备”了，这是已经“在做”了啊……
【弹幕】那，要不加个油吧？虽然我觉得主播可能不是很需要……
【弹幕】加油？那个……加油！
【弹幕】主播加油，主播加油！
……
【弹幕】50，又快到50了！boss刚刚是在50的时候发大招的吗？我的心“砰砰”跳，这次主播能躲过去吗？躲过去的话，能不让boss回血吗？我好紧张，我好紧张！
陆悠悠不紧张。
当一个人全部精神都集中起来的时候，是感觉不到紧张的。陆悠悠现在眼睛里只有boss的血条，脑子里只有预演——
她已经经历过一次boss大招，攻击性的大招过后，是回血的，她需要在boss回血的那一刻，打断它！
血条开始跳，接近了！
“吼——”，boss抬起两条前腿，仰天大吼。
来了，这是大招前的预告！
陆悠悠转身助跑，蹬步上树，屈膝，沉腰，发力！她的身体像装了弹簧一样，弹了出去——朝着boss的方向，迅速无比地接近。
“吼——”，boss第二声大吼响起。
空气中像是有无形的气流，陆悠悠能感觉到那气流在她的脚后流动。扩散着，像一道涟漪，从boss这个中心、从她奋力跃进来的这片中心，向外扩展，她听到了尘土翻起的声音，她听到了树干折断的声音，这道声波，以无坚不摧的声势，向外无限扩展！
陆悠悠抬起手臂。
来不及下落了，前冲的力道太大，她来不及下落到boss的脚背上，可她还有别的，她是有远程武器的！
“哒”的一声轻响，“一线银”飞出去。
“哒哒”，接连又是几声，陆悠悠没有吝啬暗器的耐久度，一下子连发了几道出去。
“吼——”，boss的动作顿了顿，陆悠悠奋力抬头看——
boss头上的血条，停住了！它的身上泛着绿色的光，血条在掉，没有像上一次一样，升回到满血状态去！
直播间里一片欢呼：
【弹幕】哇靠，我服了，我服了，主播这一招，牛啊！
【弹幕】刚谁说见证不了奇迹的？我觉得，我们要一起见证奇迹了——10级小号要耗死45级野图精英boss了！
【弹幕】那可能你们要失望了。
【弹幕】为什么？为什么会失望？
没有人回答。
直播间里的对答陆悠悠没有看到，她没有开后台，自然更没有看到“要失望了”这句话，她只是听到了脚步声，脚步声不止一个人，她抬起头看过去，有人来了！林子里，影影绰绰的，三个小队各五个人，看站位，是配合有素的固定团，“呼啦啦”地，散成了一个圈，正在往她的方向包抄。
“呼——”陆悠悠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虽然来得时机不怎么样，但总算是有人来了。”
boss大招不可能只发一次，接下去很有可能会很密集，她的体力是有限的，不可能每一次都像这次一样，“10级小号耗死45级野图精英boss”这种事，不会发生，如果真的发生了，“一夜江南雨”大概会上全网热搜——因为设计不合理，被骂上去的。
陆悠悠觉得，有人来也好，虽然这boss是她开的，是她打到掉血50以下的，但她没有想过真的刷到boss，她刚刚只是对自己发起了一项挑战，现在挑战完成了，她觉得挺好，至于boss的首刷奖励，这队人既然是来得最早的，那他们拿到的话，也挺合情合理。
她都想好了，等这批人上来一通输出拉稳仇恨，她就“事了拂衣去”。嗯……算了，好事做到底吧，她在前面逃，boss在后面追，这批人，又追在更后面，这多麻烦啊，干脆把boss往那边带带吧。
陆悠悠想着，打量了一下地形，挑了颗树，准备绕圈等人，脚下也跟着放慢了速度。绕过半圈时，她一瞥眼，看到了后面居中的队伍，队伍里有几个人隐在了树后面，看不清脸，倒是有个长得挺好看的妹子，冲在第一个，妹子还挺有礼貌，看到她看过去，冲着她微微笑了笑，开口就是甜甜的一句道谢：“谢谢对面的姐姐了，姐姐你等等我们，我们就快赶到了。”
陆悠悠第一反应是回一句“不用谢”。可她剧组待多了，演戏也看多了，看着那个对面妹子的笑容，心里头忽然就升起了一股违和感——就像是看到演技不行的人硬要表达一个“亲切”一样。
她脚下一滞，紧接着加速，绕过剩下的半个圈后没再继续，发力往前奔出去。
“哎呀，姐姐，你在那边不是为了等我们的吗？怎么跑了呀？”后面妹子大声喊起来，声音里却没多少生气，反而带着笑，那种……让人不怎么舒服的笑。
陆悠悠脚下更快了。
“我早说了，弄这些虚头巴脑的干什么？穿帮了吧？”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来。这声音耳熟，陆悠悠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魔王大人！那个在奈何桥上被她一匕首封喉的魔王大人！
“玩玩么。”妹子笑嘻嘻地跟在后面，“反正她一样是会死的。既然你们等不及，那就——杀了吧。”
“早就该这样了！”又是一个耳熟的声音。陆悠悠眼前闪过一张脸，阴沉沉的，似乎永远没有笑容的脸，还有这张脸的主人往她手里抛钱袋时的样子、站在小破船上时的样子、在忘川河边眼睁睁地看着她下线时的样子——这人是烈酒对月！
一个乱红尘的护法，一个乱红尘的长老——
陆悠悠奔跑中往后面一瞥。她看到了魔王大人的跟班，看到了假脸，看到了好几个眼熟的人。
对面，是乱红尘的队伍！
陆悠悠：“……”
这可真真是冤家路窄了。
“都别和我争。”魔王大人的声音从左后方传过来，“不是有人想看我爆她的‘神器’么，我这就让他们看看！”
【弹幕】哎哟，我错了，我不该说那种话刺激魔王的。
【弹幕】这是你刺激不刺激的问题吗？你以为你不说，他们就会放过主播啊？死仇，这几个和主播之间是死仇！我都觉得啊，如果现在只允许他们在boss和主播之间二选一，他们几个肯定都眼睛也不眨一下地选主播！
确实是死仇，没得解。
陆悠悠一边脑子飞快地转，一边脚下不停，顺便看四面。依然还是在树林子里，这片林子像是永无尽头一样，跑了这么久，一眼望出去，前面依然是密密的林木。左右也一样，只是左右两边有人声，不是那种说话的声音，是有人活动的声音——乱红尘的两翼队伍正在往前赶。他们和她一样，也是玩家，密林对巨兽体型的boss来说是阻碍，对他们这些玩家来说并不是，游戏的等级优势也在这种时候充分地显现出来了，40级的人物等级外加装备的加成，他们的速度比她快，这些人不久之后就能绕过boss，超到她的前面！
现在，boss是她天然的屏障，他们顾忌着boss，并没有释放技能，但一旦现在的站位变化，她暴露出来，攻击很快就会肆无忌惮地落到她头上！
不能让他们超过boss，要变路线！
陆悠悠脚下一错，身形往斜刺里蹿出去，才刚蹿出一段，头顶处就是一声哄响，巨大的山石兜头落下，她一个打滚，堪堪地避了开去。一停顿的功夫，boss追得近了，一巨爪落下，撕掉了她一角的衣摆。
“好一招‘天崩地裂’！对面的，谢了！”
陆悠悠在地下连滚了几下，她选择的是与魔王大人队伍相反的方向，没想到，依然是当头吃了一记技能。这边的五人队成员，她一个也没见过，更没有结过什么仇什么怨，当下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了——对方有共识，全员都想要她死。
“嘿嘿哈哈——”后面队伍里嬉笑声不断传来，“笑死了，幽烟一缕也有丧家犬一样的时候啊！”
魔王大人阴恻恻的话音最是突出：“都别废话！没看到她想破局吗？都给我盯死了，今天我要看到幽烟一缕被我们追到吐血！”
陆悠悠咬了咬牙，乘着boss再次抬腿的间歇，翻起身来继续跑，肩膀上黏黏的，似乎是被碎石擦破了，血条几乎到底，她一仰脖子一瓶红药灌下去，硬生生给拉了回来。
风声呼呼。
她能感受到boss带起的风，就紧贴在她的后背，一整片都是凉飕飕的，是汗渗了出来。
一路追逃，始终没有被等级远高于她的boss追上，一小部分原因是她把人物的升级点数全都加到了敏捷的属性上，另外的大部分的原因是在于她时不时的折向和线路变化。一个跑得快的追不到一个跑得慢的，很多时候只是因为那个跑在前面的，是可以自由选择的，而后面的那个只能被动接受。
现在这个自由选择的权利没有了，先机也就没有了。
肩膀上一阵阵的刺痛，汗水浸润进了伤口，火辣辣的。
陆悠悠的心头，也有一股火升起来。游戏么，抢boss，没问题，要报仇，也没问题。但若是想借此折辱她，那就要问问她答不答应了！
身边又有一棵树，陆悠悠跑过了，一抬手，一峨眉刺扎进了树干里。前冲的惯性还在，她横踢脚掌在地上踩实，一个借力，身体打着旋地飞起来。原本她是撒腿跑在前面的，这一绕，正面朝向了后面的boss，也朝向了乱红尘的十五人大团队。
boss最先做出反应，一个刹车，“咔嚓嚓”声响不断，林子里大片的树干折断，巨兽的脚抬起，也跟着转起了方向。
就是现在！
陆悠悠松手，乘着boss将转未转的瞬间，擦着它的脚掌边缘飞了过去！
“卧槽！不是吧？”追在身后的队伍里一阵骚动。
陆悠悠猜准了，她之前奈何桥上封喉一刀的余威犹在，魔王大人那群跟班一看到她正面冲过来，阵脚大乱，五人队形都散了，有人惊声大叫：“大家小心，大家小心——幽烟一缕这是狗急要跳墙了啊！”
就是要你们这样想！
如果是以前的网游，对面一按tab键就能锁死了她，可现在这个是全息游戏！野**那么多时间不是白耗的，她在熟悉自己鬼族技能的同时，也在熟悉全息模式下的战斗。有一点很明显，这游戏里，技能不是随便扔扔就能打准的，是有一个“精准度”的。精准度和个人的操作水平有关。对面人是多，可人多有人多的坏处，那么多人，她就不信每个人都能精准打击到她一个，但凡对方擦到一点点boss的边儿……
陆悠悠反手再次掏出一个血瓶，顶开了盖子全倒进了嘴里。“哗”的一下把空了的血瓶扔开，她双手一展，拨动着左右手里两柄峨眉刺同时飞旋起来。
刚刚的那一带一飞让她越过了boss，现在她的眼前，是空地，boss对她的一路追赶清空了这一带的林木，日光不像一边密林里那样，在这里，是毫无遮挡地落下的，触目生亮。陆悠悠高举双手的“华”，迎了上去。
烈日的光芒被折射。就连陆悠悠自己都垂了垂眸。不能盯着看，她手里的这两团亮，就像是炫目的探灯一样。她略转了转手腕，引导着那道亮正正地对向了魔王大人的五人小队。
“靠，眼睛！”五人队里有人大叫，“他妈，她要过来了，过来了！”大叫的人眯着眼，嘶声大吼：“动手，动手——”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动技能的，“嘭”的一声，仙族的“雷霆九霄”劈出了一道天雷，在浩然烈日下划出一道闪亮。有第一个人就有第二个人，“嘭嘭嘭”的，各种技能全都落了过来，一时间光效此起彼伏。
烟尘四飞里，陆悠悠忽然一顿，带着手里的两团亮像流星一样蓦然沉底。
巨大的兽腿在她原本的位置上出现，兽腿像是崴了一下，颓然下跪。
“不好！”之前笑嘻嘻的妹子声音都劈裂了，大叫，“退，都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45级的boss仰天狂吼，五条红色巨尾冲天夯起，“吼——”，巨兽的咆哮声响彻天际。
每个在场的人界面上都滑过了一条战斗信息：
【系统】boss暴走！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