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搁了小半截在浅滩之上。
小破船木板子薄, 有点风吹草动就颤个不停，陆悠悠察觉到，一记大震过后, 是一阵杂乱的小震——船上乱红尘的七个人, 没等船稳，就分左右地踏上了船舷。
紧接着就是“噗噗”的落地声。
河岸上的卵石底下汪了一层的忘川水, 被几双靴子一踩，黑色的河水顺着缝隙“咕嘟嘟”地往上涌。
-100，-100……
血红的大字同时从几个人的头顶浮起来。
哈，忘川果然不愧是地府一处名风景, 不放过任何一个敢践踏它的人。
可惜，河岸浅滩, 统共就那么点儿, 连跑几步后, 从船上下去的七个人，全都跑上了岸。掉血的红字一停，他们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呼啦”一下, 拉开成了一直线, 两两之间，两臂间隔, 这距离, 就算陆悠悠是匹跑起来带风的马，穿过去之前，左边一下、右边一下, 两下攻击是铁定躲不开了。
【弹幕】哎哟喂, 主播, 他们把你上岸的路给封死了！
全部封死倒也不至于，这一侧五六十米路呢，靠七个人，还列不成阵，但路是死的，人是活的，但凡她往边上跑一跑，这七个人，也是可以跟着移一移的。到时候，她在浅滩之上脚踩忘川水，吧唧吧唧地每秒掉血，他们在河岸之上，一点后顾之忧也没有，这优劣之势，她可是大大地落在了下风。
弹幕里一片为她着急的：
【弹幕】主播怎么傻乎乎的，不抢个先啊！现在好了，要被堵死了！
也有出谋划策的：
【弹幕】没事没事，主播，咱不下船，咱和他们耗！看他们敢围过来不，他们不是鬼族的，沾上忘川水，扣血比你狠，打起来我们不吃亏！
不吃亏个鬼哎！
人家扣的是100，可架不住他们等级高啊，总血量一比较，她一个三级的小号，拿什么赢人家？再说了，对面七个，她一个，但凡那七个里有一个带脑子的，想到车轮战，几个攻几个守，再时不时地来一个轮换，她不被耗死在这里才怪。还有这小破船，这么丁点儿的地方，最不利防守，他们只要派一半的人不要命地往上一压，她没处躲，往河里掉一掉，那可就是一下殒命的节奏。
弹幕里却是欢欣鼓舞的，一个个地都觉得这是个天大的妙招：
【弹幕】对，对，主播，咱就守在船上。
“不守，守什么船呀？弄得我真成了个船夫了。”陆悠悠说着，拿左袖子扫右袖子，“啪啪”两下后，又用右袖子扫左袖子，扫完了，她两只手往袖管里一插，两只脚一跳，从船头跳上了浅滩。
【弹幕】哇靠，主播干嘛？这是要正面刚了吗？
-1……
弹幕还没飘过，陆悠悠的头顶先跳了个血字出来。
【弹幕】刚刚刚！之前没看到主播桥上那一战，现在是能弥补遗憾了吗？搓手手，好兴奋，好兴奋！
【弹幕】主播威武，主播加油！
弹幕哗哗地过，血字也在哗哗地跳。
-1，-1……
陆悠悠心里说，刚个鬼！
河岸不比桥上。奈何桥能以一敌多，除开出其不意、外带对手一上来就有人断了一双腿失了锐气外，桥上的地形也是一个加分项——两边扶手一栏，死活也就这么宽，对方堵她的去路是这么个距离，她反击控制也是这么个距离，不过也就一纵一跃一挥臂间的事儿。
这里就不一样了。
以前的那些江湖片，街头混战，最爱给主角按个“人少”的特性，再来个大反转，没办法，观众喜欢看这些啊。其实呢，什么大吼一声洪荒之力从天而降之类的，完全是主角光环套头，外加对面都是群演，只能上赶着往他刀下凑。
实际打起来，宽阔场地是能跑的。打不过，还不能跑吗？你追？你一个，对面七个，追得过来吗？不怕后背露给别人吗？就算最终杀个一个两个，杀那一两个的功夫，你也被对面给围在中间了。还刚？刚的结局就是见阎王。
打架这种事，一腔孤勇不是不行，但也要有个由头啊。现在这架，是对面想打，她干嘛呀？她现在揣着一兜的金子，那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该修心养性。
陆悠悠把手揣揣好，继续站在原地。
-1，-1，……
她血掉得淡定，对面一群人却忍不了了。
跳出来的还是假脸。他就像是个组合里的副队长，正队长要扮酷不说话，他就把对外发言的活儿揽到自己身上。“喂——”这次他的语气倒不怎么急，也是，现在他们铺开了天罗地网，就差最后一收了，“现在你把钱还给我们还来得及！”
“哦？把钱还给你们，你们就放过我？”陆悠悠悠哉悠哉地问。
假脸噎了一噎。怎么还有抢台词这种事儿的呀？他眼神飘了飘，往自家七个人组的团队频道瞄了眼。消息框里一行字，他一眼瞟过，又强硬了起来：“钱本来就是我们的，还回来是应该的……”
“可我现在很缺钱怎么办？”陆悠悠插嘴，打断了他的话，还冲他眨了眨眼睛，可怜巴巴的。
假脸又噎了一下。没见过谁把“缺钱”两个字说得这么天经地义、光明正大的。他妈你缺钱，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那是因为你自己弱好哇？
等等……弱？
这女人是在示弱？可她这句话，又明摆着是没有还钱的意思。钱在她兜里，抠是抠不出来的，她真死要钱的话，这事儿可就僵在这里了。
假脸往消息框里又斜了一眼，消息框里还是只有一行字，烈酒对月发的：“没钱，就要命。”
假脸抖擞精神：“他妈，你要是缺钱的话，那几个子儿就当爷几个赏你了。不过，这钱不能白拿，要了钱可就不能要命了。”他堆出一脸狞笑：“你死一次吧。在我们手里死一次，这事儿就算过了。”
“哦，这样啊？”陆悠悠歪了歪头，状似很认真地想了想，“这个要求倒是不高……”
【弹幕】哎哟喂，主播在干嘛？是要投降了吗？不可以啊……咱们头可断，膝盖不可以软啊！
【弹幕】不可能！咱们主播不是这样的人。主播一定是在逗着对方玩儿！
【弹幕】可这血掉得我心慌啊……
【弹幕】主播血条过半了！
-1，-1……
再往下掉，都不用对方动手，陆悠悠就该自动飞回到望乡台上了。可她一副坦然的淡定样，又和她这血量完全不在一个调性上。
假脸心里打鼓，开始有点发毛。
今天这事儿，脸丢得太大，必须做些什么找回来。刚在船上，他们七个人组了个团，大家一起设想了很多种可能，实在是因为这个女人不是一般人，他们多套方案里，甚至都想到了如果动手，己方牺牲掉一个两个的可能性，可唯独没想到现在这个局面——这女人态度暧昧，像是要低头，又没有，可要说她是想开打么，也没有。
可船走了。
小木船退出了老远，那女人的身后只余一河黑水。
眼前这场景，实在是很有点“背水一战”的味道。
那个女人对着魔王大人的时候，可是一身的狠绝。现在她这个样子，和之前的形象完全不统一啊。要说她是在等机会突起发难……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假脸越想越心惊。论坛视频里，魔王大人被一刀封喉的场景不可遏止地在他脑海里出现。脖子上开始痒，就像有人拿了把刀架在了上面，不割下来，却随时都会割下来一样。他心里一抖，往自家七人团队频道里发消息：“那女人怎么回事？”
马上有人回：“是啊，我怎么瞧着不太对。”
“怕什么！我们七个人呢！”
“话不能这样说，魔王还是四个人一起上的呢……”
“那现在能怎么样？”假脸气不打一处来，既气说话的那个，也气自己，“我们架势都摆出来了，还能收回去是怎么着？”
“没说收啊……”有人弱弱地回，“我在她直播间看了，她血条快到底了。要不……我们干脆等等，等她自己掉，那个掉……”
“蠢啊！她还会自己让自己的血给掉光啊！”
“那难说。说不定，她怕了我们了，但是又不想死在我们手里呢？”
这个……倒也不是不可能。那女人刚怎么说的来着，她说，“这个要求倒是不高”，说不定她就真的是发现自己躲不过去了，然后就真的不准备抵抗了呢？
假脸往频道里发消息：“月。她不动，血就会一直掉，迟早会是个死。要不，我们观望一下？”
烈酒对月没有回复。
“如果她死了，甭管是怎么死的，都可以算得是被我们逼死的。”假脸又发，“这样的话，场子也能算是找回来了，而且，避免正面对上，我们也好别有折损。”
“是啊，是啊，浪出天际说得有道理。”“我也这样觉得。”一堆附和的。
烈酒对月沉默了几秒，松口：“行。我们先看下。”
空气里安静下来。
乱红尘的七个人不动，陆悠悠也不动。
她那句“要求不高”似是而非地吊着个尾，也没个继续，只有掉血的红字在不停地闪。
【弹幕】哎哟，主播到底是怎么了呀？
【弹幕】相对于咱们主播，我更想问问乱红尘是什么意思。一个个打了钉子钉在地下了吗？七个对一个，都不敢上啊？
【弹幕】哈哈哈哈，这么想想，倒确实是。他们在干嘛？等我们主播自己掉血吗？丢脸丢到家了！
【弹幕】可我们主播血条真的见底了啊，我不想看到主播死啊……
【弹幕】哎哟，血条倒数了，倒数了！
【弹幕】10、9、8……
乱红尘的七人频道里，也有人在跟着数：“10、9、8……”
假脸的脸抖了抖，彻底放松下来。
终于啊……
本来嘛，几千钱，算不了什么。这人死了，被他们逼死了，这口气也算是出了。
他心底一松，嘴巴就痒：“什么呀，到头来还不是一个死。”河岸寂静，他一句话出口，满天地的都是他的声音。“妹子。”他趾高气昂地扬头，“以后得罪人的时候，记得擦擦自己的眼——”
话音未落，一道暗光闪起。
陆悠悠的人影一黯，从河岸上消失不见。
假脸：“……”
乱红尘七人：“……”
【弹幕】噗，主播下线了！
【弹幕】噗，主播耐心真好，居然能等到最后的几秒钟！
【弹幕】噗，主播坏死了，都不让人家把逼装完！
假脸简直要气疯了。
他妈这女人不是个狠角儿吗？也会玩下线这一招啊？关键是，他妈会下线不早下啊？还是说，她就是在……吊着他们一群人玩儿？
是可忍孰不可忍！你是跑了，跑得了游戏，还跑得了直播间？看我不喷死你！
假脸切出后台，跑进陆悠悠的直播间，一眼看到弹幕，又气吐了一升血：
【弹幕】呸！一帮舔狗！吹一个逃跑吹得上了天，你们要不要脸？
【弹幕】哎哟喂，乱红尘的做卧底，都不记得给自己批张皮的啊？
【弹幕】哎哟喂，我家主播不是没给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没抓住好哇？
【弹幕】来来来，是要说要不要脸这事儿，是吧？那我们就来数数——刚你们是不是偷偷摸摸躲这里数我家主播的血量了？这事儿，做得要不要脸？七个大男人，堵我家主播一个萌妹子，要不要脸？一堆三四十的，堵一个三级的，要不要脸？啊，对，到最后，还愣是没得手。别和我说你们没出手是怜香惜玉哦，要那么说的话，你们可就是真不要脸了！
噗——
这条弹幕发的，忒有才了，嘴皮子真溜。这人谁啊？陆悠悠循着记录找了找。
id：我就是个吃瓜的。
原来是吃瓜。
陆悠悠瞥了眼自家直播间，节奏已经完全被吃瓜带死了，一堆弹幕都是站她的，假脸一人难敌众口，话都说不清了，只会口不择言地胡乱谩骂。陆悠悠顺手往他头像上点了个“举报”，不等系统结果出来，就切去了吃瓜的直播间。
之前原本想过再送东西的话换别的的，可临了了，她习惯性地拉到了后面：
【直播间公告】粉丝“幽烟一缕”赠送“飞剑”999把。
吃瓜回复：
【主播我就是个吃瓜的】多谢。
陆悠悠笑嘻嘻地发了个表情出去，又打招呼：“下了哦，再见。”
【主播我就是个吃瓜的】恩。祝晚餐愉快。
晚餐愉快……这道别语还真奇特。陆悠悠笑。算算时间，也的确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虽说这鬼地方的一日三餐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但有人祝福用餐愉快呢——这还是她到这里以来，收到的第一个祝福。
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接着，就会有很多很多个呢。
陆悠悠心情大好。
她切回自己的直播间，先看了一眼直播时长，六小时又十几分钟，《通知》里要求的直播任务算是完成了。她给粉丝们告了一声安，退了出来。
另一边。
吃瓜直播间里的飞剑还在落。吃瓜本人对着屏幕，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剑就想笑，一路笑到了所有飞剑落完，这才把直播间给摆后台，切回了游戏。
一进游戏，他发现自己的好友对话框弹在了视野正中间。
消息只有一条：“是准备闹绯闻？”
“没啊，老板。”“怎么可能啊，老板。”“签约期，有事先报备，没报备我也不敢有那贼胆啊。”吃瓜连发了三条回复过去。
“哦？”对面回。
“真的，老板。没骗你，老板。”吃瓜赌咒发誓，“那不是您这么些年形单影只的，一直没个配得上的搭档，好不容易出了一个瞧着有点意思的，我帮您先探探路嘛。”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