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驴上磨。
前进的路虽然只有一条,然而宋大宝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不想面对桂英的丈夫,更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
隔着一扇门。
他感觉另外一面就是十八层地狱,而自己这边则是阎王殿。
吱的一声···
门扉敞开。
一个精瘦的男子,旋即出现在宋大宝的眼中。
他肤色微黄,眼角还带着泪痕,眸子黯淡无光,神情萧瑟,宛如秋后的茄子——蔫儿了。
此人先看了王弼臣一眼,又留意到王弼臣身后还带着两个陌生人。
宋大宝长得人高马大,孔杰相对于矮小一些。
两人均是一方绿林中的好汉,脸上虽然有些窘迫和不自然,却掩盖不住匪气。
此人微微一愣,便招呼着王弼臣进来,说道:“王叔,你还带着朋友来呀?家里挺乱的,你不嫌弃,进来说话吧。”
王弼臣双手拄着拐棍儿,点点头道:“顺子,你请节哀啊。”
顺子板着一张脸,背着手,转身来到院中,好像是老年人似的,腰略有弯曲着,并未说什么,可是嘴唇动了一下,或许说了什么,王弼臣三人没有听清!
宋大宝怀着一种惴惴不安,踏过门槛,来到桂英的家。
就看这个家不大,乃是一个小户,土里土气的。
院子很乱,农耕的工具堆在一边。
正对门是个正屋,屋檐下有几个鸟窝,约有三间,窗棂的木头发出暗褐色。
右手边是个库房,很是简易,窗户纸全给风吹烂了。
库房边上有个低矮的鸡舍,便用竹子篱笆围了起来,大公鸡怡然自得,昂首挺胸,好似霸主,母鸡把半个身子插在土堆了,抖擞着羽毛。
院子的左手边是一小块肥沃的菜地,种着韭菜,茄子,青红辣椒,蜿蜒地趴着瓜秧,墙边生着一片很漂亮的黄色的小花,认不出是什么名字。
清晨的微风,吹拂着菜地的韭菜和豆角秧,宋大宝仿佛看见了,昔日桂英妇人在菜园中忙碌的身影。
走了一段土路,直奔正屋。
这时,一个面容枯槁的大脚老太太走出来,看上去应有六旬,头发半白,身形娇小,一双萧索的眼神,越发可怜。
老太太扶着门框,逢着王弼臣问道:“王老汉,你咋过来了哩?村里招了强盗,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为什么!
“强盗”的字眼,深深地刺痛着宋大宝的心!
他垂着头,看着如此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和家人,心中一阵酸楚。
王弼臣打个礼节,哀叹道:“顺子他娘,我的老嫂子,你老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老太太忽又掩面,抽泣道:“老哥哥,我要在你面前出丑哩。白发人送黑发人,好没来由的灾祸降到我们家了。我心里太不得劲了。”
顺子扶着老太太,说道:“娘,把王叔和这两位朋友迎进去吧!堵在门口是什么道理呢?人家是来悼念桂英的啊。”
老太太拿出手绢,擦擦眼泪,说道:“还是王老哥哥有心啊。你是文化人,你看,灵堂还没做呢,届时劳烦你在葬礼上,给俺们桂英写一副挽联吧!她生得可怜,死后要风风光光的才好。快进来吧,我给你们烧杯热水,烫茶吃。”
王弼臣“唉”了一声,打个长揖,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老太太一愣,说道:“你这是做啥哩?”
王弼臣看了看宋大宝两人,说道:“老嫂子,我不瞒你了,我今日是来带他们向你请罪的哩!”
老太太一知半解,问道:“哪里说得来?王老哥哥,你的朋友,向我请什么罪?”
王弼臣指了指屋内,说道:“咱们还是进去说吧,小顺子,劳烦你把大门关上。”
进到屋内。
小屋简简单单,一目了然。
家用摆设,用具器皿,更加平凡了,可以用“穷酸”两个字来形容。
同时还有一种古怪的气味。
桂英的尸体,陈在西边的屋子,那是桂英和顺子的房间。
老太太住在东边的屋子,王弼臣等人就在这里说话。
床上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睡熟了,比柳长歌,长了一点,也黑了几分,眼睛不太大,头发稀稀落落的,不是那么英俊。
小孩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个家,最不幸的就是他,最懵懂的也是他。
老太太引着王弼臣坐在椅子上,叫顺子的男子,点火烧水。
宋大宝和孔杰,站在一边,垂头不语。
老太太仿佛已看出了端倪,问道:“王老哥哥,你这两位朋友怎么不坐着呢?站着多累啊,坐下说话吧,你也给我们娘俩介绍介绍。”
王弼臣打量着四周,几乎是第一次来顺子家,比较他的大院,不消说了,可就一个天上的宫殿,一个地下乱窝了。
他听顺子开门关门抱柴火的声音,叫道:“顺子,别忙活了,你进来,我有话说。”
顺子很纳闷,走了进来,问道:“王叔,啥事啊?”
王弼臣一咬牙,一狠心,不顾虑了。
再苦的药也得吃下去。
再丑的话也需说出来。
他便把宋大宝和孔杰两人的身份,桂英的死因,以及宋大宝受了长明道的感召感谢归正,上门请罪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只有道长的身份,强盗为什么来此略过不提。
老太太一听王弼臣身后之宽膀子的男人就是贼首,先吓了一跳,后哭得稀里哗啦,捶胸顿足一般的道:“哎呦,哎呦,挨千刀的呦,原来是你害死了我们家桂英,你给我们桂英偿命吧!”叫完,老太太情绪激动,白眼一翻,登时背过气去了。
顺子把老太太抱在怀里,还以为老妈妈死了,吓得面色苍白,直喊:“娘,你怎么娘!”
他一个乡野村夫,惶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心想:“桂英死了,娘再有个什么事,我可真是孤家寡人了。”
王弼臣干着急,帮不上忙,因为他不通医理,急的喊道:“宋大宝,你快想想办法吧,别小的刚走,老的也···”
宋大宝通晓武艺,自然懂得如何救助背气的人,愣了一愣,说道:“别急,老太太是情绪激动,怒火攻心,一口气没提上来,按住他的人中穴就好。”
顺子手忙脚乱,叫道:“你说···,你说个明白,那个是人灯穴!”
“是人中穴,不是人灯穴。鼻子下面,嘴唇上面,四四方方的地方就是···,对···,就是那,按住了···,还没醒吗···,多按几下啊!应该管用的,怎么不管用呢?上次我下河捞鱼,碰到了水鬼,缠住了脚,大哥就是这样把我救活了,是不是啊大哥。”孔杰喊道。
顺子是个粗汉,眼看白费力气,宋大宝不得不亲自动手。
时间一长,老太太没事也有事了。
宋大宝叫道:“朋友,让我来试试。”
接过老太太,连着按了几下人中穴,力度有大有小,且看老太太的反应。
不久之后,老太太果然醒了。
王弼臣松了一口气,老太太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则是一把揪住宋大宝的衣领,骂道:“你个强盗,王八羔子,坏了我家了,你赔我儿媳妇命来。”
人到老了,离着鬼门关就不远了,自是有一条捱一天。
此刻老太太什么都不怕了,哪还管宋大宝之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呢。
宋大宝做了错事,任打任骂,毫不反抗,说道:“老太太,杀你儿媳的是我兄弟,他们昨夜业已授首了。现在我已决定不当强盗了,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你打吧,你骂吧,你就是杀了我,给我一刀,我也绝不抵抗。不然,我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顺子看老娘回转了,亡妻之痛涌上心头,一把推开宋大宝,说道:“别假惺惺的了,你是强盗,杀人放火,什么不做!”接着,又对王弼臣说:“王叔,这就是你大大的不是了,怎么把强盗,往村子里引呢?还帮他们说情,人死能复生吗,你也有责任的。”
王弼臣惭愧地低着头,说道:“小顺子,你要冷静,千错万错,孽障已经做下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说得很对,我这不是带着他们来向你、你娘、桂英的魂魄赔罪来了吗?古话说得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们前一刻虽然是强盗,改正之后未尝不是好人,他们是真心实意来的。要不是见到了他们的诚意,我怎能带到你家里来呢!你看看人家来了,救了大嫂子,你们又打又骂,不是一句话没说么?”
顺子固然胸无点墨,可做人的道理不是不懂。
他哼了一声,垂头犹豫。
宋大宝亦说:“人命关天,我负荆请罪。你们要杀要打,我绝无怨言。只求顺子朋友,能给我宋大宝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次来,我绝不是空手来的,想凭着几句话,就取得你们的原谅。孔杰,把东西拿出来。”
孔杰应了一声,把二十两银子的小袋子递给顺子。
这笔钱虽然不丰,但对这一家来说,不啻为一笔巨款。
顺子心想:“桂英死了,哪怕杀了此人,又能如何呢?何况人还不是他杀到,杀人的已经死了!”
顺子丧偶心痛,怒火中烧,可要真使他杀人,他却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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