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觉醒术式很早。
远在他知道什么是‘咒灵操术’的概念之前, 他就已经模糊地掌握了这种力量。
那是一个蝉鸣响亮的夏天。
国小的夏油杰从医院被带回家,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听着隔墙外父母的争吵。
“医生那边怎么说……”
“我不管!学校那边……”
虽然夏日的气候潮湿又闷热, 他坐在没有开窗的房间里倒也感受不到什么热意。
因为有三只模样丑陋奇怪的生物以他为中心趴在地上,从它们身上散发出的寒意比空调可要带劲得多。
年幼的男孩回忆起老师惊恐的脸、诊疗室里医生和蔼的目光与冗长的问询, 面无表情地动了动手指, 将手中喝剩下的果汁易拉罐丢了下去。
一只长条形的虫类生物张开布满细小利齿的口器,一口将铝罐咬成碎屑。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让墙外的两个大人争辩的声音停顿了一声。
“杰, 发生什么了?”母亲敲门走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地上的狼藉, 顿时惊呼了一声:“你在玩什么呢?怎么把地上弄得这么脏!”
一如既往,母亲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儿子的不懂事,一边拿来了扫帚和抹布,将地板打扫干净。
“对不起,妈妈。”正值国小的男孩仍然坐在原地, 看着母亲的眼神中透露出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少有的沉静。
母亲看不见那东西,但那东西确实将易拉罐撕碎了——也就是说, 对于现实中的物体造成的影响,就能被母亲看见。
夏油杰思索片刻,尝试着操纵被他完全控制的丑陋生物,让它直立在母亲的面前,与她对视。
但女人只是一边轻声安抚着最近有些情绪异常的儿子, 一边自然而然地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仿佛眼前只有一团空气。
也许在她的眼中正是这样。
那只爬虫类的生物并没有因为母亲看不见就真的成为空气, 而是顺着女人前进的速度缓慢攀附在了女人的肩头与脊背处。
这个过程没有受到男孩的操控,仿佛是本能般的举动。
夏油杰就这样睁大眼睛, 看着母亲背负着肩上的怪物, 温柔地弯腰给了他一个拥抱。
“别担心, 杰一定是因为做了噩梦,才把梦到的怪东西和生活里的弄混了。”女人紧紧拥抱着从学校带回来的儿子,神色有些憔悴,不断地喃喃自语,似在说服自己,“我都打听好了,那位医生是很厉害的。一定,一定可以治好杰。”
母亲肩上的那只怪物瞪着一双鼓胀的大眼,满脸无辜地和夏油杰相视。
过于有冲击力的画面,让这些天接受到两种截然不同的信号,已经困惑迷茫了许久的夏油杰,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是这样啊——
片刻的温存过后,母亲拿着用扫工具走了出去。她一边用空着的手敲了敲肩膀,疑惑地自言自语:“奇怪,今天怎么这么容易就累了?”
夏油杰动了动手指,几乎是本能般熟稔地操纵着那只怪物从母亲肩上滑下。
母亲立刻露出放松的神色。
男孩甚至能感受到那只怪物对母亲的体温依依不舍,从诞生起似乎就对人类有本能袭击冲动的怪物,在他的意志下言听计从,乖乖爬了回来,并用尾巴将房门带上。
男孩已经总结出真相。
怪物的存在是真实的。因为能对现实造成影响和破坏,所以并不是幻觉。
母亲的担忧也是真实的。因为她、父亲,包括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之所以认为他口中的是谎言、他所见的是幻觉,是因为他们——根本看不见。
堵上性命救下了班级的同学,却被指责破坏教室的桌椅。明明做了好事却被众人责备,这样与从小接受的教育相悖的糟糕经历,其实都只是因为——
他和他们,从一开始眼中的世界就是不同的。
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
这也不是他们的错。
国小时的夏油杰经过了数天的苦苦思索,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那颗小小心灵终于获得了平静。
他低头看着自己并不宽大的手,从此刻才开始感到一丝陌生的新奇。
那些怪物在温驯地臣服之前,也曾经毫不留情地袭击过他。
或许是处于死亡的恐惧还是别的什么,那一刻夏油杰本能地爆发出了自己也不明白的力量。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那颗漆黑的球体吞咽了下去。
那味道很恶心,比他最讨厌的蔬菜果汁还要恶心一百倍,但在那之后,原本威胁到他生命的东西,就仿佛无条件地变成了他最忠诚的仆人与奴隶。
这份旁人都不具备的神奇力量,让小小的男孩打从心里生出一种责任感。他会掌握好这份力量,然后保护自己的家人、同学……以及那些同样遭受着生命威胁、却连危机的来源都看不见的普通人。
从那之后,夏油杰学会了隐藏自己与旁人的不同。
在父母的眼中,他似乎一夜长大,原本的毛病也消失不见。
男孩原本就长得好看,学习优秀、体育万能,性格也温柔又稳重。不再表现出那些异常之后,他很快重新成为了父母的骄傲、校园中最受追逐和仰慕的风云人物。
但私下里,少年开始主动追逐那些怪物。他不断收服弱小的怪物,再凭借数量优势狩猎更强大的怪物,以战养战,飞快地成长起来。
那过程之中救过的人类,他已经记不清了。唯有那份不断吞咽作呕之物的苦涩感,在口腔中久久挥之不去。
国小毕业的那个夜晚,将周围扫荡干净的少年回到房间,却听见衣柜里传来异响时,他的心中是觉得好笑的。
从没见过如此自投罗网的怪物。
不过,在这里战斗的话,动静必须控制在最小才行……
少年漫不经心地想着,径自上前拉开柜门。
一只似乎正从里面往外推的纤细手掌猝不及防推了个空,惯性向前按在少年的胸膛上。
那只手的主人身体也在往前倾斜,但只是片刻就稳住了。她微微仰起脸,黑色绸缎般的长发冰凉划过少年的手臂,一双宝石般的青翠绿眸在月光下如同一泓山林间的清泉。
夏油杰原本绷紧预备发力的肌肉都僵住了,他愣愣地看着莫名出现的少女。
她的面容看起来精致而柔美,十分无害;身上只穿着一件淡绿的系带睡裙,别无装饰;双臂、小腿与漂亮的锁骨都裸露在外、脚上踩着柔软可爱的小熊拖鞋,看起来就像是下一秒就能扑进床铺里睡觉,而不是突然出现在一个同龄少年的衣柜里……
“你……”夏油杰移开目光,抬手下意识越过少女的肩膀,想要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外套给她。
陌生的少女纤长漂亮的睫毛抬起一瞬,清澈的瞳孔中映出少年的模样。她没有阻止他的举动,而是抬步从衣柜里走了出来,一边环顾着这个房间,一边捂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先披上吧。”夏油杰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将外套递过去。
“谢谢。”少女盯着他看了片刻,像是确认了什么。她礼貌地道谢,打开这件宽松的棒球服穿了起来。
她纤细的手臂穿过宽大的袖管,只露出一截葱白指尖,再抬手将被压住的黑发从衣领下拨弄出来,稍微绾了绾。等她穿好衣服,夏油杰终于能直视少女的脸。
缓过神来之后,他此刻的心跳也正在逐渐加速。
黑发的少年凝视着少女,心中隐约有所预感:正逐渐变得麻木而无趣的生活,也许会因为眼前的少女的到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顺着少年的心意,一只像是放大的苍蝇般的小怪物从空间的裂缝中爬出,以一种缓慢而显眼的弯折轨迹,刻意朝着少女飞去。
只见空气中一道银光闪过,下一刻这东西已经被一柄手术刀钉死在墙上。
在夏油杰的注视下,少女慢条斯理地继续将过长的袖口折叠起来,空无一物的小手中,从无到有,逐渐构筑出一支漆黑冰冷的枪械。
“你的宠物吗?”少女举枪对准了他的要害,微笑道,“品味很独特哦。”
“等一下,我没有恶意。”夏油杰笑着举起手来,心中泛着雀跃的狂喜,“我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能看到它……”
少年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露出这样真心实意的笑容了,他满是期待地说:“我们,说不定是同类哦?”
“野生的异能力者吗?”少女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盯着他看了一会。似乎在从头到脚评估一个人般的眼神,让他有些紧绷起来。
过了片刻,少女露出一种颇为虚伪的营业微笑。她朝着少年伸出手,干脆地招揽:“很辛苦吧。一个人在全是普通人的社会里,靠伪装融入其中……就像是狮子伪装成绵羊一样辛苦。所以,要来我们武装侦探社吗?这里全是怪胎,除了织田作以外……刚好我们缺人呢,你的异能力还挺有趣的,社长先生应该会同意吧。”
“武装侦探社?异能力者?”一直都是自己独自探索能力的夏油杰看着伸到眼前的小手,心中升起一股模糊的向往,似懂非懂地问。
“就是和你一样,有着特殊能力的人哦。”少女露出像是打着什么坏主意般的笑容,“我是织田海音。你要是加入的话,以后就是我小弟了!”
少女的阴谋并没有得逞。不久之后,她就发现这里并不是原本的世界。
夏油杰也没变成她的小弟,反而像是可靠的兄长一样,尽己所能地照顾着在这个世界孤身一人的少女。
现在想来,那段最初的、只有他们二人的经历,也像是梦一样美好而又遥远。
回忆犹如走马灯般在记忆中划过,夏油杰喘着气躺倒在草坪上,眼神望着天空,咒力耗空之后,呼吸都变得费劲,身体疲倦却很痛快。
“真搞不懂你啊杰,总是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生气。”
五条悟也躺在他的身边。
雪发的少年身上同样狼狈。
此时还无法将【无下限】化为被动技能的少年,面对强如夏油杰这样的对手也会出现破绽。
“你好像又变强了。”拥有一双特殊眼眸的少年如此评价道,“说实话,你身上源源不断的负面情绪到底是从哪里来啊?满到快要溢出来了哦。”
在五条悟的眼中,身世非常清楚,明明白白的普通人出身的夏油杰,那一身完全不讲道理的咒力来源真的非常令人费解。每时每刻都在产生负面情绪的他,既然不是血脉原因,那么……异常的是他的内心吗?
“负面情绪吗……这样形容好像也没错。”夏油杰平静地睁开眼眸,脸上没有一贯的温柔笑容,显得有些冷漠,“是一种我本人也无法控制和停歇的感情。你的话,也许永远也体会不到吧。”
“是什么?仇恨吗?”五条悟猜测了一下,随意地说,“我确实没恨过一个人哦。”大少爷一般有气当场就发,从小到大也没人有资格让他‘恨’过。
“不,是‘爱’。”夏油杰轻声否定。
“搞什么,‘爱’原来是那么恐怖的东西吗?”少年从兜里取出保存完好的太阳镜带上,语气平静地说,“不过,杰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也没‘爱’过一个人。”
在从负面情绪中提取咒力的一众咒术师中,五条悟也是实打实的异类。光凭血脉和天赋,他在几乎没有情绪的年幼时就已经站在山巅之上俯视下面一大批平庸之辈。
“搞不好,我一开始就看你不爽的原因就是这个啊。”夏油杰释然地笑了一下。
“什么?杰你什么时候看我不爽了吗?”毫无自知之明的某个白毛震惊了。
“这种肆无忌惮、一直在大步往前走的类型……”夏油杰叹一口气,“真叫人操心。”
“操心什么?”
“一个不留神,也许就会被留在身后哦。”
“那样的话,自己追上去不就好了?”五条悟不以为然。
“是啊……”黑发少年的神色有些阴郁,但比起战斗之前已经好了许多。他笑着说,“即使跑到天涯海角、乃至另一个世界,也总要想办法追上去的。”
“杰,你不会是在说我吧?”五条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说,“老实说,有点恶心诶。”
“你放心。”夏油杰拳头又硬了,他保持着微笑,额角爆出青筋,“绝对不是你。别玷污我的心意啊!”
“什么叫玷污?”五条悟不可置信,“等等,你用了‘玷污’这个词吗!?”
“我应该没有用错吧。”夏油杰笑着说。
五条悟大怒:“那不是我还会是谁啊!这个世界上性格像我这么烂的人真的还存在第二个吗?”
夏油杰:“悟……意外地对自己很了解啊。”
即使夏油杰全身心抗拒,不知不觉,似乎也被迫和少年熟悉了起来,在你来我往的吵嘴中很自然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们受了多严重的伤呢,还特意叫我跑这一趟。”短发少女从一根柱子后探出脑袋,观察两只火药味气息浓重的dk。片刻后,她满脸嫌弃地走了出来,“这点小伤不要浪费我的咒力了。快走吧,夜蛾老师有事情要宣布。”
“什么事?”五条悟拍拍灰尘站起身,有些好奇地问。
“硝子,你看到海音了吧?她不会走了吧?”夏油杰下意识寻找少女的踪影。该不会办完事就走了吧?好歹以前离开之前还会和他告别的……
五条悟推了下自己花哨夸张的太阳眼镜,镜片下的钴蓝眼眸扫过身旁的夏油杰,轻微啧了下舌。
“海音?”家入硝子皱眉,“我今天一直在实验室。她什么时候来过吗?”
夏油杰失落片刻,转身看向五条悟:“悟。先前我问你的……”
“那个啊。”五条悟语气随意地说,“听说她一个人去炸了禅院家,我就去凑了个热闹。”
“禅院?那个名门咒术师家族吗?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咒术界还没什么人脉、因为执行任务而完美错过八卦的夏油杰顿时震惊了。
“我好像也听说了……”家入硝子说,“海音很厉害啦。好像也没吃亏,大闹了一场反而被当成家族继承人了。”
“那是谣言。”五条悟肯定地说,“那家伙对禅院那种垃圾堆才没有兴趣。是禅院家的老爷子擅做主张啦。”
“不……禅院家那个……难道是真的?”夏油杰被一个又一个炸弹炸得回不过神来,“海音……她不是……”
“真的哦。”五条悟回答,“这次海音过来,就是寻找她母亲的线索。据说那个女咒术师还是夜蛾的同期哦。”
“哇,咒术界真小。”家入硝子感慨道。
一直到进入教室为止,夏油杰都还处在晕乎乎的茫然之中。
这个世界除了织田海音之外,没有人会懂他此刻的震惊。
明明出自另一个没有咒灵的世界的少女,怎么可能流有这个世界的咒术师家族的血?
等了大约十来分钟。
就在五条悟长腿一翘跟同桌大声密谋逃课事宜的时候,夜蛾正道终于及时赶到。
中年男人站在讲台,挨个看看自己的三个学生,不知为何,坐在最左边的家入硝子感觉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充满欣慰?
“一年级从今日起要加入一个新同学。”夜蛾正道语气平静地宣布,“大家以后要好好相处。”
“这个时候来新生?”五条悟微微侧头看着走廊方向,六眼看透一切,嘴角已经挂起嚣张肆意的笑容。
清脆的、有着独特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梦游般的夏油杰猛地回过神来,一双细长眼眸眨也不眨盯着门口处。
这个声音……
黑发绿眸的少女穿过门走进教室,看着教室内三道熟悉的面容,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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