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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后退半步

    在直哉走回看台时, 路过的每一个人都对他行注目礼。

    在他召唤出灭尽龙之前,他只是一个小天才,就算天资出众, 也很容易夭折在成长的途中的那种。这样的孩子每隔几十年就会有几个,对于那些见多识广的老咒术师来说,算不得什么。

    可直哉不一样,他做了一个手影,然后从自己的影子中召唤出了如此强大的凶兽。

    虽然没有明示过, 但许多人已经默认了他就是禅院家的十影法。

    五百年一出的神一样的孩子,值得一切的特殊待遇。

    于是在回到看台的路上,所有人都在热切地注视着直哉, 他的面前被让出一条宽敞的路, 直通看台最上面禅院家的席位。

    道路尽头的甚尔看着这一幕, 忽然有点不舒服。

    他也说不好自己是怎么了,总觉得在这样的场合下, 直哉似乎忽然被抬到了很高的地方,离自己有些远。

    在意识到自己产生了这种想法后,甚尔很轻地‘啧’了一声。

    他忽然有些唾弃这样矫情的自己。

    人潮分开的道路另一头,直哉正吭哧吭哧往上爬台阶, 丝毫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

    当他抬起头看到甚尔的时候,由于逆光, 他也没看清甚尔此时不太明朗的表情。

    甚尔忽然就被某种阴郁而焦躁的情绪包裹住了, 他自己都搞不明白这股情绪是从何而来的。

    ……就像是只有自己知道的一颗小树苗, 忽然就被所有人都发现了。他们用无比热切的目光盯着他,这让甚尔感觉很不舒服。

    在看到甚尔的一瞬间, 直哉的表情忽然亮了。

    “甚尔!甚尔!”他撒欢似的朝这边跑过来, “我刚才厉害吗!”

    他这一跑, 就完全看不出刚刚在擂台上威风凛凛的样子了,但他好像完全不在意,眼里只有甚尔一个人。

    其实这种讨巧的举动,直哉以前也做过许多次,比如说东京那边来了信的时候,再比如昨天赢了比赛的时候。

    甚尔是他的教导者,不管他多么天才,头上始终死死地压着这么一位大魔王,所以直哉下意识地表现出对他的认可的渴求。

    以往甚尔应付这种局面都很熟练,他会漫不经心地夸直哉一句,或者拍一下他的头。如果不想夸奖他就故作挑剔地嫌弃一句,直哉会不服气地撇嘴,但很快又忘了记仇,像以前一样待在他身边。

    可今天,甚尔忽然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他无法再用那种自然的态度面对直哉。

    当直哉无视了所有人的视线,专注地朝甚尔跑过来时,他身上那些黏连着的视线也都集中到了他身上。从来没有被如此多的人注视过的甚尔,忽然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顿时有些僵硬和无措。

    当直哉跑到他脚边仰头望他的时候,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直哉愣了一下,表情有些不知所措,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冷淡。

    但是他不是会因为他人的冷淡就退缩的人,大步朝前迈出,甚尔分割出的距离感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直哉抬起头来看着甚尔,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刚刚很帅吧?”

    “……”甚尔绷着脸没说话。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讨论着被禅院家的十影法如此热情对待的甚尔究竟是什么人。

    直哉一个都没理,像是根本没听到一样,专心致志地向甚尔讨夸奖。

    甚尔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微妙的虚荣感,所有人都再偷偷关注直哉,可这个小崽子只想要他一个人的认同。

    在这个瞬间,这种轻飘飘的满足感压过了之前不舒服的情绪,甚尔装作随意地‘嗯’了一声:“是很帅。”

    直哉身后顿时开出暖洋洋的小花:“耶!”

    甚尔看他乐得恨不得原地蹦跶两下的小狗样,手忽然有点痒。

    他想掐一下直哉的脸,但是考虑到周围还有这么多视线,最终只是拍了一下他的头,“做的不错。”

    直哉乖巧地任他拍头,这次没有再嘀咕什么‘摸头长不高’之类的话。

    被他一直忽视了的直毗人近侍忽然开口道:“直哉少爷,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四周这么多其他家族的人正在窥视,无论是聊天还是什么,都不是合适的场所。

    直哉也明白这个道理,乖巧地点头,“好。”

    他以毫无悬念的优势赢得了比赛,没有人敢拦他。他们一行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离开了场馆,朝着临时的住处走去。

    在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之后,近侍才像是随意聊天般提了一句:“直哉少爷和甚尔君的感情真是好啊。”

    甚尔的脚步一顿,而直哉立刻怪里怪气地回道:“好什么啊,他可嫌弃我了。”

    这是反应慢了一拍的记仇,记恨甚尔刚才向后退躲了他半步。

    甚尔:“……哼。”

    这傻狗子,什么都听不懂。

    他们俩这种相处模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近侍为什么要在这种时间点忽然提出来?

    还不是觉得直哉现在已经是十影法了,在提点自己不该再像以前一样随意地对待他。

    不提别的,就连甚尔自己在直哉目不斜视地朝自己跑过来的时候,都感觉到了一阵别扭。

    他将其归咎于被众人注视的不适应,但这其中必然也有二人身份地位忽然转换所带来的落差感。

    近侍又像是感叹似的说:“这一场直哉少爷表现得这么好,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您是我们禅院家的十影法了,回去后必然是众星捧月。”

    他这话说得半点毛病都没有,就算灭尽龙看着并不像传统十影法的式神,但是咒术界以强者为尊。只要直哉和他的龙足够强大,就算不是十影法,禅院家也会把他捧成十影法。

    甚尔听懂了近侍的意思,眼神再次晦暗了几分。

    近侍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

    倒是直哉,完全看不出这其中的问题所在,美滋滋地说:“回去后我要先出去放风。”

    近侍微微一笑:“一切以您的意愿为先。”

    这次直哉当着所有人的面召唤灭尽龙,不单单是为自己赢得了荣誉,更是给推荐他的直毗人,乃至整个禅院家大大地长了脸。

    别说出去放风,就连天上的月亮,禅院家都会想办法为他摘下来。

    可直哉不要月亮,他惦记着东京的御子是否平安,以及灭尽龙心心念念的可以自在飞翔的野外。

    当然,还得带上甚尔一起,这个阴暗别扭的家伙,一个不注意又会变得冷淡起来。

    直哉心情不错地想着:唉,他还真是小小年纪就背负起了沉重的责任。

    ……

    当晚,在直哉熟睡过去之后,近侍悄悄地来到了房间外面的庭院里。

    不多时,甚尔也悄无声息地跟了出来。

    二人默默对峙了半晌,最后还是甚尔先打破了沉默:“他睡死过去了,说吧,你想对我说什么?”

    他们两个心照不宣地决定把一些对话安排在直哉不知道的时候进行。

    近侍沉默了很久,最后说出的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甚尔君,我是真的很欣赏你。”

    无论是他小时候独自杀了数十只咒灵,为自己拼出一条活路的狠决;还是长大后韬光养晦,对一切阴谋算计都看得很透彻的聪慧。

    看着甚尔诧异的表情,近侍忍不住笑了:“怎么,是觉得我会叫你远离直哉少爷,威胁你别打着带他离开的主意吗?”

    甚尔:“……”全中,不愧是跟着老狐狸的人。

    近侍轻叹一声:“其实你没有错。”

    假如甚尔拥有咒力,那他必将在禅院家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但很可惜,他不是,他在这个家族中显得格格不入,只有屈辱地留下来,或潇洒地离开两个选项。

    禅院家处处以实力为先,却偏偏又瞧不起天与咒缚的甚尔。只有直哉给了他信赖与尊重,他干净得不像是在禅院家长大的孩子。

    甚尔会生出带走直哉的想法,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禅院家不适合你。”近侍感到十分惋惜。

    甚尔讥讽道:“禅院家适合谁?”

    不过是个积满污泥的沼泽罢了。

    近侍像是没听出他话语中深藏的怨恨一样,自顾自地说:“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也想过要离开这里。”

    那时他刚从分家晋升上来,第一次知道表面光鲜的宗家内里居然是这样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亲生父母会因为孩子没有咒力,就放任他被欺辱,眼睁睁看着他被关在咒灵的房间里过了一夜,也不闻不问。

    在这里,人性的丑恶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明明是以祓除咒灵为己任的家族,却暗中滋生出无数妖魔鬼怪。

    近侍也曾经想过,要脱离禅院家,不管在外面经受了什么,都不会再回头。

    “但是,”他回忆着,“有一位大人对我说:‘如果每个人都只想着逃跑的话,那禅院家就永远不会改变。’”

    听到这里,甚尔脸上嘲讽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近侍依旧是一副陷入回忆中的神态,他低声说着:“直毗人大人和直哉少爷……他们二人有着太多不一样的地方了,但唯独有一个特点,是他们共有的。”

    而这个特点,也是直哉失忆后才体现出来的。

    “他们比我们要坚强得多,甚尔君。”

    近侍轻叹道:“我在遇到了直毗人大人之后,才知道像我们这种冷酷无情的人根本算不上坚强。”

    他们只是害怕受伤。

    只要不付出信任,就不会因为背叛而愤怒;只要从一开始就不投入任何感情,就永远不会伤心,

    但这样下去,一切都不会改变,禅院家只会出现更多像他、像甚尔、像真奈一样的受害者。

    “甚尔君,我不是威胁你,我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恳求你。”

    近侍朝甚尔深深地弯下腰。

    “请把光留在禅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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