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西山省省报业大厦。
西山省工业报的办公室里。
从早上八点半到十点半,童庚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已经快两个小时了。
他脸色阴沉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桌子。
桌上,横七竖八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报纸。
这些报纸上,全都是对纺织集团公私合营的正面评价,对吴铭的正面评价!
整个西山省所有的报纸,包括收音机里,唯一从反面报道这件事的,只有自己的工业报一家!
搞传媒,讲究一个客观公正,对一件事有不同的看法,本不是什么大事。
但!
要分情况。
这大搞经济建设努力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这是伟人说的啊!
是省力所有领导都在努力推进的事情啊!
自己在这节骨眼上唱反调
这不是打着灯笼进厕所——找死(屎)吗?
悲剧啊!
这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童庚想起赵有仁那个老混蛋,又想起自己早上来报社,在楼道里看到其他报社的人们,他们眼里戏谑、同情和嘲讽的眼神
童庚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居然,没有一个人对工业报通风报信?自己和工业报,做人这么差吗?
想到这一点,童庚心里忽然打了个激灵。
西山省大部分报社、出版社,全都聚集在西山省报业大厦这一栋大楼里。
平日里,有什么消息,报社和报社之间是非常容易互相知道的。
尤其是像这种上面传达的消息,更是如此。
按理来说,应该是分分钟就能传到自己耳朵里的。
但,这次没有。
童庚和他整个报社,一直到今天早上,买到报纸,才发现事情不对劲!
全西山省,只有他一家报社,对这件事发表了负面看法。
而且,没有任何人,提醒他!
这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的!
高人啊
童庚忽然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追兔子时误入猎人包围圈的狐狸,本以为自己是捕食者,其实自己才是真正的猎物。
老新闻工作者的敏锐意识,在这一瞬间回到了他的身上。
童庚像只兔子一样跳了起来,他冲到办公室门口,猛然拉开门:小李!打电话给西山大酒店,帮我订个包间!我中午要请人吃饭
然而他话音没落,小李手里一张报纸急匆匆地朝他跑过来:童老师,您看一下这张报纸!
童庚接过报纸一看,是今天的西山青年报。
在二版最显眼的位置,贴着一篇评论稿。
《新青年吴铭:工业报对我的恶意打压,是历史的倒车轮,无法阻止我的奋斗》
童庚勃然大怒,猛然把报纸揉成一团用力摔在地上。
张庆春个老毛驴!居然让吴铭在你们青年报发这种文章!
小李看着揉成一团的报纸很心疼:报纸我买了还没看呢!
童庚深吸一口气,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小李,中午的时候,帮我在西山大酒店
话没说完,又一个编辑跑过来了:童老师!
童庚脸色一绿:又怎么了?
刚才,纺织集团的宣传部给咱们打来电话,说以后纺织集团不接受咱们任何采访了!
童庚怒气更旺盛了:屁!他纺织集团凭什么!新闻采访、报道是国家赋予我们新闻工作者的神圣职责!反了他!
可人家电话里说的明明白白的,以后,任何拿工业报记者证的人,都不允许在纺织集团的任何厂进行采访说已经通知到各个厂了。
童庚眼前一黑。
工业报的根基就是能自由采访各个大工业体,纺织集团这么大的规模体量,不接受自己采访,以后工业报的根基就要动摇了!
没事,纺织集团的副总赵有仁和我私交不错,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的。童庚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头顶那一圈还没掉光的头发软趴趴地耷拉在脑袋上,还有什么是吗?
童,童老师一个年轻的女编辑也站起身走了过来。
你最好带来的是好消息童庚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那个年轻的女编辑一缩脖子:那我不说了。
说,说,说吧!童庚深呼吸了七八下才控制住情绪,反正也不能更糟了。
是这样的。可怜的年轻女编辑组织了一下语言,西山重工、西山钢铁西北雷火等七八家大型工业集团,刚才都打来电话
打电话说什么?童庚心里是真的慌了,声音都在颤抖着。
打电话说,最近一个月的例行记者会,暂时不邀请咱们报社
叮咣!
哗啦!
噗通!
童庚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两三步,把旁边一个编辑桌上东西全撞到地上,自己也一个屁股墩摔倒在地。
他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呼着气,一个手捂着自己的心口。
他感觉自己心口在隐隐作痛。
工业报的赖以生存的基础,就是能随时随地对所有的工业单位进行报道。
这一下子,工业口上最有分量的单位,全都不接受自己的采访,而且时间至少要持续一个月
这下子,工业报的严肃性、权威性,全都要出问题了啊!
传媒,讲究的,就是个时效性。
一个月采不到新闻,一个月后,这报纸,还有办下去的意义吗?
童庚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在饭店里,和吴铭说过的话。
我这报道一发,怕是全国都没人敢和你合作了啊
现在,情况,反过来了!
没人敢和他工业报合作了!
赵有仁究竟给我惹来一个什么样的敌人啊
童庚痛苦地闭上了眼。
一群编辑手忙脚乱地把童庚扶起来,搀扶着他进了办公室,坐在沙发上。
童老师,你没事吧。
童老师,没事吧。
童庚一下子看上去苍老了七八岁,他无力地摆摆手:没事,你们都先出去吧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这时,又一个编辑跑进了童庚的办公室,小心翼翼地对他说:童老师,省委宣传部刚来电话了
宣传部说什么?童庚深吸一口气,拿起了自己在沙发旁放着的茶杯。
电话里没说,就说请您过去喝杯茶
啪!
茶杯,掉落在了地上。
童庚僵在那里,茶水和茶叶撒在他裤管上,都没有感觉。
小李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童,童老师饭店,还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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