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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九、夏至(六十九)

    朱深只得道:“如此,殿下也赶紧出宫吧。无论如何,殿下打了胜仗,又找着了心仪的娘子,老奴替殿下高兴。还不知娘子姓甚名谁?”

    裴渊道:“告诉阿公也无妨,姓常,名晚云。”

    朱深的目光定了定,脸色微微一变,问,“姓常?文公的弟子?”

    “正是。”

    朱深怔忡片刻,道:“知道了,那老奴先行一步。”

    裴渊拱手道:“阿公慢走。”

    朱深没多言,转身而去。

    注视着朱深离去的背影,裴渊眯了眯眼。

    像朱深这样的御前老人,喜怒都是一张笑脸,能叫他色变的事毕竟不多。他必定还记得圣上为镇南王时,身边那常姓谋士吧?

    裴渊曾想,晚云的几重身份里,兴许常仲远之女才是最大障碍,今日一试,果不其然。

    天空响起个闷雷,他赶紧往宫门去。

    *

    朱深心事重重地回到太极殿。

    宫人已然依他的吩咐,将殿内打扫妥当,并点上了灯。

    皇帝疲惫地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朱深上前,道:“老奴已经依陛下吩咐,送了送殿下,劝慰了几句。殿下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想必过几日就好了。”

    皇帝听罢,左手细细摩挲了右掌,缓缓道:“说来,我还是第一回对九郎动手。太子我打过不少,二郎打过……”他一一算着,“唯独没有打过三郎、四郎和九郎。四郎只会倒腾房子,没什么叫我操心的。而三郎和九郎……”

    他没有说出口,而朱深知道,那是愧疚。

    朱深恭敬地立在一旁候着。

    这么些年,安慰的话已经说了许多,但他知道皇帝还是过不了心底那个坎。

    “这些年来,我尽量遂他们意。三郎风雅,便让他领太常寺。九郎文武双全,就让他做一方守将。两人都有能耐,我以他们为荣,这才是朕的儿子。反观封家……”皇帝说着,嗤之以鼻,“封良都生了什么儿子,一个不如一个。封爽那等不上道的货色,若不是看在封良的面子上……封家的后代如此,后继无人,封良也是此想,故而办事着急了些。”

    皇帝自言自语着政事,朱深不好搭腔,只能听着。

    大殿中安静无声,光滑可鉴的地砖倒映着簇簇烛光,皇帝盯着那倒影看了许久,忽听黄门低声询问,是否传膳。

    他回过神来,道:“传。”

    黄门才出去,皇帝便对朱深说:“方才朕让二郎放了五郎,你亲自去一趟,把五郎接来我这里用膳。另外,今夜就去皇后那里吧。”

    朱深拱手称是。

    *

    皇城司。

    一道惊雷划过天空,王阳慢慢从昏睡中醒来。

    方才又有许多杂乱的梦境。似乎已经听见晚云的哭声,委屈地说师兄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又梦见小时候晚云替他出头,他曾阻挠,晚云却气呼呼地说:师兄虽然没有父母跟着,但是有师妹,别人欺负我们的,我们必定欺负回去!

    她的喜怒哀乐如此清晰,一时不知是真是假。

    渐渐清醒过来,屋子里裹着药味,气息沉闷,这是他熟悉的病榻的味道。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

    昨日下这个决定,不排除有几分意气,可他无法坐视不管。

    听闻仁济堂被熊熊大伙吞没,听闻师妹失而复得,他的心如刀绞。

    他知道这些人心黑,但以为只会冲着他来。

    毕竟仁济堂后头的大东家是文谦。

    商场上尔虞我诈,但对于仁济堂,从来只敢来暗的,不过明着干。没想到这些人竟敢明目张胆地纵火截人。这等下作手段,真真连黑道也不齿。

    他听见屋外有人低声交谈,于是动了动,沈楠君走进来,问:“你醒了?”

    王阳只将将抬了抬脖子,却全身火辣辣地疼,疼得他冷汗直流。

    “你别动。”沈楠君赶紧将他按住。

    他问:“我睡了多久?”

    沈楠君道:“一整日了,现在午时已过。”

    竟然已经一整日了,按照计划,姜吾道等人已经敲了登闻鼓。

    “师叔他们……”他赶紧问。

    “在朱雀门外跪着。”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王阳眯了眯眼,借着烛光看清裴安的脸。

    他问:“圣上接了状子了?可还顺利?”

    他的声音有几分急切,饶是裴安也有几分不忍,他道:“实话实说,要撼动封家不容易。”

    王阳抿了抿苍白的嘴唇,痛苦地闭了闭眼,握着拳头狠狠地砸在床板上。

    “你轻些,仔细伤口又裂开。”沈楠君劝道。

    “不过也给你带个好消息,”裴安道:“你师妹手脚很快,京师许多与仁济堂交情深厚的商号都来帮忙陈情,朱雀门外已经跪了乌泱泱的人头。方才我听闻京兆尹和御史大夫已经到场了,不久就会进宫去。今日宫里头就只会有这件事。”

    此事倒是顺利,王阳微微颔首,听他提起晚云,便问:“晚云何在?”

    裴安提溜了眼珠子,看了沈楠君一眼。方才,他们就是在议论是否要对王阳说此事。

    沈楠君微微颔首,裴安便道:“你师叔似乎没能说服她,她当下也在外头跪着。”

    王阳皱起眉头:“九殿下怎么说?”

    “哦,子靖啊。他去过,亦无济于事。”裴安说罢,埋怨道,“你想想,你师妹那狗脾气,反对有用么?将她敲晕了还差不多。”

    “那便将她敲晕了吧。”

    沈楠君嗔他一眼,道:“我虽与晚云交往不深,却也知道她是个有侠义心肠的女子。她昨日已经看你差点连命也豁出去了,你还叫她如何安坐在家里?这是她的心意,你要成全。”

    “为今之计,只盼着父皇赶紧下令彻查此事,那你们仁济堂一家老小,也就能回去了。”裴安道,“要促成此事,还需他出面。”

    王阳颔首:“那边早已叮嘱姜师叔去通传,我可以再写封信催一催。”

    裴安说:“既然已经说了就不必再催,他老人家分的出轻重缓急。你要是写信,他会以为你还好,说不定就不着急了。你最好伤的再重些,我这里传出个你不治的消息,这个反倒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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