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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九、夏至(四十九)

    裴渊循着灯笼光望去,楼月亲自驾着一辆马车,此时却坐在驭者的位置上,倚在车壁睡着了。不过习武之人向来警醒,听见裴渊的脚步声,他忽而醒了,道:“师兄聊好了。”

    “聊好了。”裴渊道:“云儿呢?”

    话音刚落,便看见晚云从马车里探出个脑袋,揉着眼睛看他,道:“阿兄回来了。”

    听见她软糯的声音,裴渊只觉微风拂耳,身上的疲惫和困意都安抚了下去。

    他摸摸她的脑袋,道:“走,先送你回去。”

    *

    马车徐徐地从东市往安邑坊去。

    裴渊伸了个懒腰,自然而然地靠在了晚云的肩头上。

    晚云勾了勾唇角,轻轻环住他的肩,拍了拍,温声问:“阿兄累了?”

    裴渊点点头,在她颈窝蹭了蹭。

    她的衣裳上,有淡淡的药香,熟悉而安心。

    晚云原本想问他先前去见裴安,商议得如何,可话到了嘴边又问不出口。这般时候,他正是困倦,有话以后再说不迟。

    不料,过了会,裴渊忽而道:“当初,把你从玉门关带走的人,是二兄,你知道么?”

    晚云怔了怔,忙问:“阿兄也知道了?”

    “怎会不知。”裴渊道,“他虽狡猾,却也不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妖怪,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在从凉州出发之前,我就知道他是谁了。”

    “我却不如阿兄这般敏锐。”晚云讪讪道,“我是前几日偶遇了二殿下,听出了他声音,才发现此事。那时,我觉得阿兄就要回到了,见面再详细告诉你。”

    裴渊笑了笑,又问:“你认出来之后,他抵赖了么?”

    “那倒不曾。”晚云说着,撇了撇嘴:“二殿下戴不戴面具都是一副神经兮兮的性子,不过在我这等毫无威胁的人面前,倒是爽快。阿兄今日和二殿下聊的顺利么?”

    裴渊将裴安的意思大致说了一遍,道:“五兄如今到了我府上,待我问了话,就交给皇城司。他们专司查案,叫他们去办此事才最快。”

    晚云听得仔细,微微颔首。

    “阿兄信任二殿下么?”她忽而问道。

    “信任?”裴渊淡淡一笑,“你觉得,我这些兄弟,有谁是值得全然信任的?”

    晚云想了想,确实没有。就算是八殿下裴瑾,为人洒脱,与裴渊没什么过节,相处最为愉快,但如果真面对了利益纠葛,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自他自己。

    “我知道跟你说这些还为师过早,”裴渊注视着晚云,“但你要记住,朝堂之中,人与人向来没有绝对的信任。此事上,二兄让我相信了他与我利益相同,我便能够与他谋事。但下一次,我与他或许便会针锋相对。他一向游离于朝堂之外,游走江湖,我直到今日才有些许印象。若谈信任,怕是一辈子也打不到一块去。”

    晚云听着,不由觉得有趣。

    无独有偶,裴安恰好前几日在市肆里也和她说过类似的话,让她不要轻信别人,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裴渊看她那若有所思的神色,怕她又为自己担心,转而道:“别多想,今日你已经做了许多,一切等明日再说。”

    晚云点点头,转而道:“我师父的宅子里兴许还有厢房,阿兄今夜先在那里将就一夜可好?毕竟回王府那样远的路,阿兄这一去要什么时候才能躺下?”

    裴渊却道:“我要睡就睡你屋里,睡那厢房作甚?”

    晚云脸上一红,轻打他一下。

    “我是为了阿兄好。”她狡黠道,“阿兄毕竟闻名四海,我上次还听人说,长安城的女子,无论八岁还是八十岁,都拿阿兄当梦中情郎。若传出去阿兄跟我睡在一间房里,阿兄岂非没有了清白。”

    裴渊笑笑,捏捏她的脸。

    “如此,我的清白自九年前就没有了。”他说,“可不曾见你有愧。”

    晚云心头一甜,得意地笑起来。

    马车辚辚走着,二人说了一会话,继续依偎在一处。

    “这些日子,我很是想你。”裴渊的手环在她身上,少顷,低声道。

    这话,虽然信上时常能看到,但从裴渊嘴里亲耳听到,仍让人心潮涌动。

    “我也很想阿兄。”晚云问,“阿兄这些日子可还头疼?”

    裴渊摇摇头:“不疼了。你那小侄儿日日来催我熏香用药,比公鸡打鸣还准时。这日子有他盯着,我虽然奔波,但身子比过去好了许多。”

    晚云想起临行前为了不叫慕言因为离别太难过,给他安排了些许任务。当时他初听,一度犯怂,如今看来却做得极好。

    “那就好。”晚云欣慰道,“我就怕阿兄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受苦。”

    “你安排的如此妥当,还有什么苦?”裴渊笑了笑。

    没一阵子,马车便到了安邑坊的宅子前。

    裴渊松开晚云,捧着她的脸在唇上一吻,道:“我明日一早要进宫,所以需得回府换身衣裳,今日你好好休息,我从宫里出来再去见你。”

    晚云应一声,有些不舍:“阿兄从宫里出来是何时?阿兄不来怎么办?我能到王府里去找你么?”

    “自是可以。”裴渊的唇角弯了弯,摸摸她的头发:“你也可住进去,如此一来,便可随时看到我。”

    晚云自是也想,但想到仁济堂,狠了狠心,还是摇头。

    “那不行。”她说,“我可是来给姜师叔帮忙的,住得远远的,还帮什么忙。”

    裴渊看着她,心中长叹一口气。

    自己最大的敌手,非仁济堂莫属。有时候,他当真十分后悔自己从前将她交给了文谦。

    晚云对裴渊的心思自是一无所知,凑过来,在他的唇上亲了亲,露出甜甜的笑,转身下马车。

    裴渊挑着帘子,看她敲开宅门,有僮仆迎她入宅子后,才安心离去。

    “方才府里来了消息,说五殿下已经送到外院了。”路上,楼月打马过来禀报,“叔雅将他安置在厢房里,问是师兄来审,还是叔雅审?”

    “我来审。”裴渊道。

    楼月怔了怔:“都这个时辰了,明日一早还要入宫,师兄何不赶紧眯一眯眼?”

    “不必了。”裴渊冷笑:“想到能把那群人抽筋削骨,我便兴奋得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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