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 孙鹏只是想要跟在刘为先的身边,离他更近一点。
再后来,他想保护刘为先, 让他能够再开怀的笑。
对于深海里的一条鱼来说, 大海是宽阔静寂的, 而人类的世界那么吵闹, 又有那么多, 数不尽的烦恼, 他不太理解, 但却又觉得很有意思。
刘为先看着下面的人,想着却是其他的事情——那颗栀子花树竟然真的被种活了。
“大家好, 我叫刘为先。”
这是这个镇上能够动员的所有人, 而还有更多的人都藏在屋子里面,面对没有未来的明天,忐忑不安。
他们看向他的眼神, 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畏惧多过敬意。
也许他们心里头想,真是稀奇了, 这年头, 连学生也要造反了。
“我是个学生,你们会不会想,稀奇了,这年头, 连学生都要造反了。”
底下有人没忍住笑了两声,看来果真是这样想的。
刘为先:“是, 这年头,什么稀奇的大家没见过,什么西洋镜大家没有瞅见过, 你瞧皇帝老爷们都要跟商人抢生意了,那可真才叫吃人不吐骨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底下又笑,气氛好了很多。
你看,这不是很多人都在看皇帝的笑话吗,都在心里头想着,不敢说出来。
刘为先敢。
“唉,我也是豁出去了,憋了好多话要说,真是。为什么不说啊?”
“不敢说。”
“不过现在好了,什么都豁出去了,什么也都敢说了。谁晓得明天还活不活得了呢?”
“管他的……这个太文明了。”
刘为先叹了口气:“抱歉啊各位,在下毕竟是个学生,读太多书,连怎么骂人都忘记了。”
“应该是——去他奶奶的祖宗十八代!老子辛辛苦苦赚得钱,养家糊口的钱,拿来活命的钱,你凭什么就要从我手里拿走!”
“我,不偷不抢,勤勤恳恳半辈子,自认没得罪过谁,没做错什么事,可我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呢!?你养得官员,抢我的地,抢我的房子,抢我的媳妇儿,现在连我都要抢!你开的工厂,大肆拐卖村里的丁口,好好一个工厂,成了吃人的地狱!什么新旧主义,说得冠冕堂皇,全是吃人不吐骨头主义!”
“这天下,就没有个……百姓主义,农民主义,学生主义,贫民老百姓的主义吗?”
“还有,你是皇帝,你就了不起吗?”
“了不起是哈,真了不起。”
“那今天,这个皇帝——我们不要了!”
“去他的皇帝!”
“去他的新旧主义!”
“去他的工厂!”
戴着眼镜的刘为先,斯斯文文的一个学生,却在广场上破口大骂,广场上站着的数百人,鸦雀无声。
一个难耐的停顿过后,所有人沸腾起来。
刘为先缓缓的抬了抬眼镜,与人群中藏匿的孙鹏对了个视线——他露出了个笑容。
那是怎样的笑啊,像是绝境之中开放的花朵,像是深海里踊跃的白色海浪,是最北极的极光。
孙鹏往后后退一步——
普及群众,确立目标,建立威信,建立秩序,训练军队,这是刘为先对他们说过的计划,一步一步执行,像是一只贪吃蛇,迟早有一天会逐渐壮大。
刘为先抬起手,往下压了压,这个年轻班长身上一直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听从的威信。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现在,请把犯人押上来。”
李远和他们的小喽啰被五花大绑的送上广场中央。
艳阳高照,但是李远却半点感觉不到温暖,那种寒冷,像是蚀骨的冰雪,他眯起眼睛。
听到所有人都在欢呼。
刘为先甚至在他死前都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只是简简单单的挥下手:“行刑!”
飞鸟被枪声激起,振翅高飞,李远抬起头,竟然觉得自己也像鸟一样飞了起来——
“你杀了我?谁还敢跟朝廷的人马相抗?凭那些连我都不敢反抗的羔羊吗?”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刘为先!——”
戴着眼镜的年轻人回过头,在他面前摘下眼镜,这个沉默寡言甚至看起来有些迂腐的人,眼睛却是亮得惊人。
他轻轻笑了一下,戴着极为不屑的嘲讽:“你真敢吗?”
“我……”
长衫微微拂动,一双布鞋露出来,那双布鞋竟然还打着补丁,年轻人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
“贪生怕死之徒,怎么突然就不怕死了?”
“我……”
“你不敢,但你眼里的羔羊,却敢,因为不豁出命去,就真的没命了。而你……你总有办法不是吗?局势不利卖了我们再像朝廷投诚,多简单。”
“所以……我为什么要留你一命呢?”
李远才发现自己看走了眼,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是比他还要狠辣的无情。
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了。
原来在第一眼,他觉得自己像是被这个人看透了,是真的看透了。
飞鸟过去,李远与其一干曾经在镇上作威作福的人都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叫起好来。
一时间,广场的气愤热烈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随后颁布法典,嘉奖这段时间贡献的学生,给提出帮助的人发钱,给没有住宅的人安排集中住所,一切井然有序下去。
当晚,镇上的几个富商携带家财找上门来,一路吹捧赞扬,寻求庇护。
于是房子有了,刚花出去钱财又有了。这一切也都在刘为先的预料之中。
刘为先召集班子开会,会议过后,走出院子,望着栀子花树发呆。
孙鹏坐在房顶,扔过去一片叶子:“想什么呢?”
刘为先道:“我一直在说工厂工厂,但其实我并没有真的去过。”
孙鹏哦了一声。
刘为先:“都是听人说的,几个失去亲属的村民哭得肝肠寸断,甚至许多人家破人亡……我就想,到底是怎么样的地方……”
孙鹏啧了一声:“想那么多做什么,明天打下来不就看到了?”
刘为先:“到时候会死很多人……”
孙鹏:“后悔了?”
刘为先没有说话。
……
小皇帝躺在塌上晃晃悠悠的摇晃,突然听人进来道:“国师来了。”
他挥了挥手,国师走了进来,先行礼,随后道:“陛下,天师都到齐了,什么时候去捉妖?”
“捉妖?”小皇帝愣了愣,随后才想起来那王平波哭哭啼啼讲述的故事,他啧了一声:“捉什么妖,妖不就是吃几个人吗,让它去,又不会动摇朕的江山,倒是那些个谣言……”
他眯起眼睛:“你再加派人手,不要让人知道,随时守在朕的寝殿,朕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搅弄是非!”
国师点头应是。
……
十月,仓河镇武装队长反,杀了镇长,和一切传消息的人员,百姓不敢言,朝廷并不知晓,只以为是妖物作祟,没有过多在意。
同月,武装队长又被一群学生反了,仓河镇易手,学生重新建立起新的秩序,百姓不再抱希望于朝廷,纷纷从家里走出来,加入新的武装队。
同月,仓河镇旁小河村村长被说服,答应建立小河武装基地。
接着……游村,山岗镇……直到——南江。
南江城是靠江所建的城市。
水运发达,经济雄厚。
然而这只是表面,实际上,南江最大的经济命脉并不靠江,而是——奴隶。
“这是整个南江最大的奴隶市场,什么样的都有!”那个做介绍的人口若悬河,口水四溅,非常积极的给眼前的两位年轻人介绍。
乖乖,看着名不见经传,没想到一来就说要个几千人。
听说是要建工厂。
“兄弟,你可算是找对人了,好些个工厂,就是从我们这儿拿人!”
刘为先缓缓道:“带我去看看。”
孙鹏却伸手拦住了刘为先,刘为先侧过头,孙鹏对他使了个眼色。
接着他出声道:“先不急,你们有没有什么比较稀奇的……”
“什么稀奇的我没见过……”
“比如说——”
孙鹏的目光望向繁荣的市场,那来来往往的人群……竟然大数都是妖。
“妖。”
这句话刚落,刚刚繁荣热闹的街道竟是突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侧过头,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那个刚刚还打包票,洋洋得意的介绍人突然呆立在当场:“怎么……都突然望我……”
“那些人……”
孙鹏眯起眼睛,握紧刘为先的手,他低声嘱咐:“躲在我后面。”
介绍人哎哎叫了两声,也想躲在孙鹏的后面。
被孙鹏瞪了一眼,才悻悻的收回脚步。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可乎。”
一声娇俏的笑声,他们正对面的阁楼上,一个美艳至极点的女人掀开布幔,轻轻摇了摇檀木折扇:“上来吧,这年头,还真是稀奇,鲲鹏,你好好的不在大海待着,上岸做什么?”
人群让开一条路。
介绍人指了指自己:“唉?我也要去?”
他左右四顾,然而自己的顾客,那两个年轻人已经通过那条通道往前走去。
害怕自己被丢下,忙不迭的跟上。
孙鹏神色复杂,他想对刘为先说些什么,刘为先摇了摇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率先往前走,低声道:“我知道。”
我知道你的与众不同,我知道你瞒了我很多事。
我早就知道——你是妖。
介绍人低声颤抖道:“我就不用去了吧,我就是个做买卖的,唉……我……”
他感觉到几个垂涎的视线落在身上,立刻像个鹌鹑一样止住了声音:“等等我啊,兄弟,我害怕……”
孙鹏走到阁楼下,抬起头缓缓道:“……九尾狐。”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