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孰谓少者……少者, 者……”孙鹏抱着书磕磕碰碰。
“孰谓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乎！”刘为先接道。
孙鹏有些气馁：“这啥意思这啊, 又是存，又是乎的，上一个什么难，一来就呜呼了，我就不明白古代人写那么多没啥意思的字有啥意思。”
刘为先放下书：“怎么这年少的先去了，而年长的还留这世间，怎么强大的人半路夭折了, 反倒弱小的人一个不损呢！”
“这意思我就明白。”孙鹏笑道：“就是这意思不咋好。”
他放下书，心里头惦记着自己的栀子花：“还是我花好，我送你的花呢？”
“屋里头。”刘为先继续道：“所谓天者诚难测, 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
孙鹏想要去看花, 又惦记着刘为先的话：“这又是啥意思？”
刘为先：“天意难测啊。”
孙鹏道了一句：“玄玄乎乎的。怎么还跟天扯上关系了还。”他钻进屋子里，把花给捧出来：“嘿，□□了！”
“你看你看。”孙鹏抱着瓶子：“多香啊, 念这些神神叨叨的句子, 不如种种花, 洒洒水, 陶渊明那首诗怎么说来着……”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刘为先侧过头：“南山虽好，但是这一辈子真可以这么悠闲的种田吗？”
孙鹏说：“怎么不可以了？你这自给自足，啥都有, 明儿个，我去镇上给你买点南瓜种子。”
刘姨听到了：“那你种哪儿啊？”
孙鹏：“背后不还有块荒地吗？改明儿，刘姨我给你刨块田！”
刘姨笑得合不拢嘴：“就你这小年轻精力好, 身强体壮的，干什么都不觉得累。”
刘为先：“读书育人，我还是放不下。”
刘姨脸上的笑慢慢落下来。
孙鹏啧了一声：“你看你，不知道说点好听的，刘姨心里头最放不下你。”
刘为先起身：“天地何其阔也，何处不可种田，我心里也有块田，孙鹏，我教你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孙鹏察觉到不对来：“你啥意思，你要赶我走啊？”
刘为先：“我本想帮你，最后没想到是你帮我更多，很多事情，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
“那就不要说了！”孙鹏打断他。
刘为先：“但我还是要说。”
孙鹏：“……”
他气馁：“我是拿你没办法，但是刘为先，你要说什么，我可不一定再什么都听你的。”
刘为先：“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就从那所谓的新派发明出第一件发电机开始，我本以为那是带给百姓的利物，农民多了另一条出路，至少工厂里多了口饭吃，没田没地的人，不用无家可归，可事情却不是这样。”
孙鹏：“你说得，这跟我又有何干系。”
刘为先：“事情不发生自己身上，就不觉得，可真到发生到自己身上那一天，又有谁会为你站出来？”
“那等真到那一天再说！”
刘为先叹了一口气：“你说得都是些气话。”
孙鹏固执的看向他：“你又怎么知道我说得是气话，我就是这么想的。”
刘为先：“你从很早就开始对我撒谎，我知道，你要真是什么都不在乎，就不会想向旁人隐瞒我的存在。我到现在，可以悠闲的躺在院子里读书，不被人抓走，有你的一份功劳。”
孙鹏：“……那是你，你跟别人又怎么一样？”
刘为先：“是，不是每个人都是刘为先。所以我更不能再妥协了……”
孙鹏：“可你一人又能做什么？”
刘为先：“随便做些什么，打探消息也好，能救一人是一人，总好比逃避要好一百倍，一万倍。”
孙鹏：“你又怎么知道是逃避？”
刘姨：“好了！都别吵了！！”
她定住神，转头看向孙鹏：“你的心意，我们都明白，知道你是不想让为先犯险。”
“刘姨，连你也……”
孙鹏没想到，自己竟然是最先被排斥在外的那一个。
他气到说不出话来：“好，到最后，我反倒是个坏人是吧？”
刘姨：“不是这样的，孙鹏，你听姨说，姨念着你的好，你们同学友谊这么珍贵，你深怕为先出一点事，这心情，我是他娘，我比你更加，你能理解吗？”
孙鹏：“那你还……”
刘姨：“我到底是他娘，就说这些天，你每天出去，为先就坐在门口等你回来，他虽然一句话不说，但是我也知道他心里头也是比谁都要担心你的。”
孙鹏听到刘为先在意他，刚刚生的气就像是被人拿针戳了一下，全部泄了气。
他张口：“我能有什么事？”
刘姨：“你这小子不说实话，你让刘为先在家里待着不出去，要是外头真的安定，你会这么做？你把危险都自己扛着，你把你姨，你把为先当什么人？”
孙鹏：“我真没事，我跟刘为先不一样……”他想说自己真没事，他跟刘为先不一样，刘为先是人，他是妖。
妖跟人怎么能一样呢。
刘姨：“怎么不一样，不都是大小伙子吗？难道外面人还能认出你两来？”
孙鹏：“我真的不一样，我有朋友。”
刘姨：“为先难道就没有朋友了，你真当姨是傻的，姨只是……只是自私，其实刘为先好几次都想站出来拦你，是……是姨拦住了。”
孙鹏乐了：“那姨你可干得漂亮！”
刘姨说：“可是凭什么啊，凭什么就我家孩子是孩子了，你就不是孩子了，你也是个孩子，姨凭什么……”
孙鹏急了：“姨你可千万别这么想。”
刘姨：“你姨又不是真坏人，心里头哪里过意得去，为先这阵子整宿夜里睡不着觉，姨还不是也一样。”
刘为先：“娘，你别说了。”
刘姨：“不，我要说！孙鹏，你姨虽然没读过几本书，又是妇道人家，不懂什么书上的道理。但是你姨做事，从来都是讲道理的。刘为先对我说，明明是他连累了你，当初不过是为你说了一句话，没什么大不了，谁站在那里，他都会站出来，没想到你这孩子实心眼，惦着这点好，什么都为他考虑到，他觉得很羞愧。”
孙鹏：“羞愧什么啊……这真的……”
刘姨：“你不用说了，那些人抓来抓去，不就是要抓为先吗？那就让他们抓好了。”
孙鹏气死了：“谁敢抓他！我看谁敢抓他！”
刘为先：“娘，你别说了，不是这一回事。”
孙鹏：“我话摞在这里，我看谁敢抓你！”
刘为先笑道：“你怎么还发起狠话来了，你是皇帝他爹啊，这么能耐？”
孙鹏：“我连皇帝他爹都不怕！”
刘为先抬了抬眼镜，又坐下来，站着累了：“还是从头开始说起吧，刚刚说到哪了？”
“哦，说到那个什么工厂，当时我年轻，当然这会儿也年轻。”刘为先道：“我就琢磨，这明明是一件好事，怎么最后农民不仅没落到好处来，反倒有的有田的，本来日子过得还可以的，还被这工厂弄得家破人亡起来，当时正好在茶馆跟附近的几个学生讨论起这事来，就争论。这到底是好是坏来。”
“时下，很多这种争论，学生吗，年轻气盛，说话也不忌讳，什么都敢说，什么都能说。其他人都攻击这个机器，我说不对。”
“是这个制度坏了，工具本没有错，错在拿那个工具的人。”
“那个人是谁呢？当时皇帝跟一众大臣，靠着工厂赚得盆满钵满，而底下的百姓，妻离子散，有的直接就死在了工厂里头，日子却越过越坏。我就是没直说，但是大家都知道。”
“可没过多久，当时参加讨论的一个学生，被抓起来了。我就知道事态不妙，从那以后，一次茶馆没去。当时也是偶然兴致，没透露姓名，但是心里仍旧担心受怕了些许时日。”
“接着没过多久，新的发明一件一件的出来，大家很快忘记工厂的惨事，开始追捧新的事物来。”
刘为先笑道：“有时候，觉得大家的悲伤和快乐，其实也很短暂的，当时跟我一样义愤填膺，没过多久，就被什么报纸，西服收买了。”
“可能是太跳了吧，赚太多钱了，到底还是惹了皇帝大臣的眼红，你一介商人赚这多钱，有什么用？还不如孝敬朝廷，这下出事的就不是没什么地位的农民，而是真正有地有资产的商人。”
“于是，当时的言论再次被翻了出来，这一次更狠，直接就指向了……皇帝。”刘为先缓缓道：“学生直接成了那些商人手中的刀。”
“事因我而起，我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先前掩饰太平，现在还要你，同样的一个学生来保护我，待到有一天，连你也被我害了，我还要去指望谁？”
孙鹏：“……可你说得本来就是对的！”
“可这世道，对的话就不能说。”刘为先道。
孙鹏：“那去他的世道！”
刘为先哈哈大笑起来，摘掉眼镜，跟他一起怒骂：“去他的世道！”
他起身：“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这事不是我站出来就能解决的，但是这些被关进去的学生，何其无辜？又凭什么要被关起来？”
孙鹏：“那你打算怎么做？”
刘为先转过头：“把你牵扯进来，不是我意。”
孙鹏：“你就别管那么多了，磨磨唧唧的，这事你一个人又搞不定，都这个时候了，还什么牵扯不牵扯的，真把我当朋友，你就说要怎么办，拿出章程来。”
他道：“这次我保证不拦你！”
“你也说了，事情迟早会发生到我头上，等到别人为我站出来，已经迟了，还不如自己先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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