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小厮一番话,秦睦也猜测到鲛人处境怕是有些艰难,只是看到那排还残留着血迹的千奇百怪的刑具时,她才觉得是自己还不够阴毒。
绕过那些刑具,秦睦三人径直走到可容下数十人泡澡的凸起的池子旁。方才远看不真切,现下这般近,秦睦只是潦草一瞥便蹙眉,这鲛人大约是个男子,相貌自是无可挑剔,比之珞珩更加明艳张扬,只不过白皙的皮肤上沾着水,交错纵横、深浅不一的伤痕显得他像是被打碎过后、重新拼凑在一起的琉璃,漂亮且脆弱。
鲛人倦倦地抬起眼皮,几秒后又闭上。
钱明搬了个凳子放到池子旁,秦睦坐下,单刀直入,掏出雾紫珠“你可认得此珠?”
鲛人又像方才一般,只一眼又闭上“不过是普通的珍珠。”
“和你的族人有关吗?”秦睦不是修道之人,看不出珠子上有没有所谓的“灵气”,此珠牵连她和秦秉昭二人,若是鲛人真有传闻中的那些能力,能过凭借此珠让他们姐弟团聚,秦睦必然不会再让鲛人在这儿受这等折磨。
海若嗤笑“难不成你也想把这个珠子原本的主人捉起来,和我一样沦为旁人玩物?”
秦睦并不在意海若对自己态度轻蔑,更不回答他的问题“我只想知道这个珠子和你的族人有没有关系,我并没有闲情逸致去捉你们这些‘价值千金’的美物。”
“没有。”
秦睦听其回答,起身要走,既然无关又何须再留。
钱明一抖眉毛,听闻鲛人可知未来,不若用此能力来测一测秦睦与秦秉昭来日能否再见?否则一千两问了鲛人三句话,岂不是白瞎?
海若见秦睦欲走,当即叫住他“如果你走了,他们还会找别的客人来折磨我。”
“与我何干?”秦睦心情欠佳,摸索着手里的珠子,并不打算回头。
海若稍稍挪动了一下自己碧色长尾“但是,我能告诉你,他是否平安,还有,你们日后还能否相见。”
自常培另立新主后,时常有秦睦姐弟二人的死讯,却没有一则是真,秦睦坚信以秦秉昭之才定然不会落入贼手,所以并不十分担心,执意要走。
扶枳站在她一侧“您问一问?”说着便还将秦睦推到凳子边坐下。
钱明朝着扶枳深深点头,二爷这种乖张习性可真是要不得,也是怕听到什么噩耗才执意要走,可无论好歹,都要得知结果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鲛人往秦睦方向游过来,激起零星的水花,秦睦不自觉望向水中飘动游曳的鱼尾,又察失礼抬起头来。
海若也是习惯了这样的目光“珠子给我。”
秦睦将这颗珠子摸索的温热,交给海若“你如何能预测未来?”鲛人果如书上所写的容貌冶艳,连瞳孔也生的是那般深邃的青。
“你这颗珠子和另外一个是同一个鲛人的眼泪,如果珠子还在你要找的那个人身上我就能够感应到他是死是活。”海若接过珠子,伸出另一只手,“有没有他的其他物件,带在身上很久的那种。”
当初,秦睦突然出逃,岂会带秦秉昭的东西?秦睦一想,把自己手放到鲛人手中“我和他是双生子。”
鲛人来回审视秦睦一派正经的脸,良久“也不是不可以。”
手心下的蹼掌温度远低于人的,仅是简单覆在海若手上,秦睦都有一种为蛇类那种皮肤泛着水寒、柔软黏腻的动物所包裹住的窒息感,她深呼一口气“我该怎么做?”
“长时间佩戴在身上的东西会带着主人的气息以及记忆,时间越长,我就能越快地通过对鲛珠和物品主人气息的感应来‘看’到一些东西。”海若闭上眼睛,包住秦睦的手,“你是个人,和他是同日落地的双生至亲。不出意外,应该很快就会找到。”
“好。”秦睦模仿海若的样子,也闭上了眼睛,那种被似有若无的潮湿气闷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她只好迫使自己去回忆秦秉昭的面容。
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回忆起来并不是很困难,那些记忆当中的秦秉昭依旧是温煦笑着的、没有长大的模样,秦睦一向没有太多时间刻意地去怀念家人,可一旦有意为之便越陷越深,像被冰冷的水包围而无法自救,时间越长,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不要停下!”海若捏住秦睦的手,她的记忆太混乱了,人间、地狱、中洲、外九洲,甚至还有。。。。。。
秦睦不知为何脑子很疼,提起笨重的手拍了几下,回忆的时间越长,她就越觉得自己呼吸不畅,忍不住睁开眼。
“水!我为什么会在水里!”一张口,味道怪异的水直往鼻腔里冲,咸水一下子灌入秦睦的眼眶里,她迫不得秉着呼吸又闭上眼睛,撑着池底就要爬起来。
海若一把将秦睦脑袋按了回去。两只耳朵都进了水,鼻腔里的积水呛着喉管,秦睦又不敢张口。
钱明、扶枳见状况不对,立马拽开海若。秦睦手忙脚乱地攀着池壁坐了起来,抹掉脸上的水,稍稍平复急促的呼吸,厉声质问“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你当真是出生于中洲?”海若神色不如方才镇定。
秦睦疑惑“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曲周、锦全乃是塞外蛮夷之地行政区划严格,“州”一字不可随意用于某地,可她却从未听过“中洲”二字。
海若打量她一眼,颔首“你要找的人尚且还活着,你无需担心。”他险些忘了,这儿是没人知道所谓“中洲”以及“外九洲”是为何物。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在扶枳搀扶之下,秦睦迈出池子,打着冷颤。
“我只能察觉得到他微弱的气息,他身边有高人已经把他的踪迹隐匿起来了,我看不清楚。”
“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海若沉着脸“我不知道,你们二人都太过怪异,我根本看不到任何未来的事情。”
“那你刚才还看到了什么?”
海若用双手支撑着身子爬到秦睦身边,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墨色的瞳孔看不出任何情绪。
秦睦裹上厚重的裘衣“你刚才还看到了什么?”
海若一个外人,如何会在乎自己与弟弟是否重聚?若是海若当真能测未来,那么到底何事才能让他惊讶至斯?秦睦不由好奇。
海若眼瞳泛着光亮,刻意地扬起唇角“握紧我的手,我就告诉你。”
海若苍白又淋滴着水珠的掌蹼伸到秦睦面前。扶枳剑眉微凝,一把拽住似又受到蛊惑的秦睦。
秦睦抬眸,神色依旧清明“你到底看见了什么?”伸出的手没有缩回,似要做足了打算,再来一次。
“我不知道,我不晓得我看到的是不是你的过去,但是肯定不是未来,”海若满不在意地撤回手,“你真的一丁点儿都不记得?”
幼时的事情记不得再正常不过,秦睦眉间纹路愈深,海若到底什么意思。
扶枳一探秦睦手背,凉得很,走到她面前,隔断海若与秦睦,“我们该回去了。”
回府途中,秦睦一直盯着海若所赠的泪珠,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马车停当之后,钱明见车内久久没有动静便要掀帘子去唤秦睦。
秦睦被人唤回神智,一把将海若的泪珠收了起来,下了马车。
沐浴过后,会心将唐迟早些对自己所言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秦睦“唐姑娘并非软弱之辈,既要替您料理那些细作,便没有丝毫迟疑犹豫。”
“一别经年,她到像是变了个人。”秦睦一口喝了驱寒的汤药,理理被角,“你觉得应当如何?”
会心端过药碗“无论唐姑娘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们都要解决掉那些丫头,换上可信之人,不若借她的手。”
“你倒是想的多。”秦睦虚咳几声。
会心笑“既然是那些公子们暗中塞进来的人,撵走了或杀了都不可能有人怪罪,您才敢放心叫我帮衬着唐姑娘。”
扶枳敲门而入,会心将汤药碗交给外头听候的小丫头,返又坐在床沿边上。
“那条鱼说的话多半是不可信的。”扶枳多方打听溢鼎宝阁的主人,却始终没有任何眉目,那个所谓的“阁主”身份也可疑。
秦睦叫会心将海若赠与的泪珠交给扶枳“依照海若的说法,鲛人能够通过自己的泪珠去追踪拥有者的去向,他给我珠子的目的又是什么?”
“妖异心思诡怪,您还是别放在身上为好。”扶枳手下,想着该如何销毁此物。
秦睦倒并非惧怕海若用泪珠跟踪自己以对自己不利,而是思及当年在兰台无意中翻阅过的一本书“与鲛人有关的奇闻异事,除却滴泪成珠之外便是人鱼膏,这些都流传甚广。不过,我曾在叫做《藏云疑迹》中读过一则故事,高祖立国之前乃是寒氏家臣,于南地出海遇弥漫海雾误入鲛人国,与众鲛人为伴数月方得归路,离去时还带出了一位面容姣好、善歌的青年。”
“开国功臣、为高祖钦赐国姓的秦陵大夫,是有传闻他非人,而是什么精怪所幻化,不过大少爷一直以为他是身为男子面有女相才会有此传言。”扶枳不以为然。
“以往我也是不信的,这种传闻我也听过许多,若有人相貌美得太过总有这种传闻。只是秦陵仙居后被赏赐于张富民张相,张相曾抱怨过居室内设一深池怪异还因此被治罪。此外,二皇兄曾给我们看过高祖所遗书信,信中称秦陵为‘陵鱼’或‘泉先’,叫我不得不信。”秦陵无表字,碑上未刻、史书未载,陵鱼或泉先都是鲛人另称,属实叫秦睦疑心。
扶枳也算秦秉俨半个书童,开国功臣秦陵的事迹也知晓五六“传说秦陵卜测天下冠绝,您是想学高祖以海若的能力规避日后凶险?”
“高祖死后,秦陵也消失,墓碑也不过是个衣冠冢,按照史书的说法,他是疯了。可高祖陵墓当中有一盏吹不灭的灯,与人鱼膏之说颇为符合。”秦睦今日折腾许久这一番折腾,神色有些倦怠。
临死都要带走秦陵,还要将其制成灯,看来高祖也是担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扶枳思索许久“二爷,依我所见,鲛人留不得。”海若近日用歌声迷惑秦睦爬到水里,头没过水将近一刻钟的时间。他和钱明在水池外站着,一刻也放心不下。
“海若现还在溢鼎宝阁手中,溢鼎宝阁什么深浅我们尚不可知,海若的事情日后再说。若能留他在身边最好不过。”秦睦说着打了个喷嚏。
会心与扶枳对望一眼,扶枳起身“您该休息了。”
“嗯,”秦睦点头,面露郁色,似又在谋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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