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哥儿一路小跑着跑到了上南街一处戏园子外,与戏园子门口的一个摆摊的算命先生点头示意,算命先生冲他努了努嘴,右手伸出大袖比了个大拇哥,示意后方安全,没有尾巴,小张哥儿便窜进一条阴暗的巷子,巷子左右都是高墙,左边是传出咿咿呀呀唱词的戏园子,右边则是一户大宅的后墙,阳光就从这两道高墙上方掠过。
小张哥儿跑进去,高墙中间左侧有一处小窗,小窗开着,一个胖大婶坐在窗口摇着纺车,见他从下面跑过来,连忙朝他后方看去,见没人跟随,便伸手拉住房梁上悬着的一根绳索,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过后,巷尾的一扇木门推开,一个武生打扮的青年右手扶着腰后的戚刀,静静地盯着小张哥儿的背后。
小张哥儿跑到近前,双手一拱道:
“西门口抓了个正着,盘出五十条黄米糕,张三特回来复命!”
那武生看都没看他,双眼一直盯着窄巷的巷口,让开一个身位道:
“换衣,领命,回巢,注意嗦道口的。”
“晓得了。”
小张哥儿跑进木门,过了约莫一刻钟,一个穿着藏蓝色裋褐,头戴小帽的白净娃娃从戏园子里走了出来,他跟在一个胖大婶身旁吵闹着要吃糖葫芦,那胖大婶执拗不过他,便给他在门口买了一串,小娃娃捏着糖葫芦与他唤作母母的胖大婶有说有笑地走向了脚盆田,然后顺着箭道街下到了青霞宫,又沿着沱坝街晃到了龙门口外。
龙门口这片已大变了模样,临街的二十七家铺面全被黄知县买了下来,包括后面普遍的二进院子同样被黄知县买了,据说黄知县出价很高,都是那种罕见的水晶摆件,让这里的商户与住户们喜笑颜开,转手就卖给了重庆府、成都府、叙州府来的商贾,大赚特赚了一笔。
此时的龙门口已有协勇在打夯修路,下面的堡坎他们早在三日前修葺完毕,扑上去的黄氏泥灰更是格外神奇,没几日就硬的如岩石一般,将龙门口这一带的堡坎整得固若金汤,现在又开始修路,几百号人齐上阵,整个沱坝街都是热闹的工地场面。
小张哥儿和胖大婶钻进第一间标着“黄氏医馆”的铺面,里面的坐堂医生正在给人免费义诊,外面已排上了长龙,诊金免费药价便宜,这里已成了龙门口最热的店铺,坐堂医生是个和尚,法名圆和,是圣水寺圆光法师的师弟,以前也是在外面主持一方的方丈,可自此川西生乱,他就领着众弟子携五百流民来内江投奔了师兄、师父。
丈雪禅师自打会内江后就一封封地去信,将抛洒在外的弟子们全部招了回来,且所有人都带来了多少不一的流民或者本地活不下去的佃户、仆役、自耕农,圣水寺一下子人满为患,丈雪禅师一边出资扩建寺院,一边将众弟子划分到各个新建村去当大夫,圣水寺的和尚专业知识很扎实,出寺前都要经过药师堂的考核,免得他们出去害人毁了圣水寺的名声。
圆和运气不错,他与圆光关系极好,便被安排到了龙门口来坐堂,堂内还有六名抓药煎药的弟子,一看见小张哥儿和胖大婶挤进来,便站出来吆喝他们不要插队,圆和却摆了摆手,指了指后堂,让一大一小进去。
“诸位施主见谅,那是贫僧落发前的侄女和侄孙。”
圆和连忙朝等着看病的百姓解释,百姓们连忙表示理解,他们这些一辈子可能都看不起病的人现在能被圣水寺的大和尚免费诊治,还给那么便宜的药,知足了。
小张哥儿与胖大婶穿入医馆后堂,早有一个浑身黑衣的人坐在角落里嗑着瓜子喝着茶,见他们进来,连忙抓起撩在桌上的蒙面黑巾蒙住脸皮,抄起放在椅边的一把腰刀,小声问:
“黄四爷家花满梢?”
“唯有玉兰独自高!”
“铃铛?”
“老虎!”
“招娣?”
“咸鱼!”
“南乔?”
“蜜水!”
“进去吧!”
见口令完全合上,黑衣人拉开身后的一道暗门,让两人从暗门下的地道下去,见他们进去,黑衣人关上暗门,扯下闷热的面罩和头套,露出一张憨厚的脸来,正是南乔的三哥苏平,苏平原本在三元井舒舒服服地跟着老爹苏贵一齐种地,过着安平乐道的小日子,即便主家在三元井起了大寨,前番乡勇后流民的,但大家都知晓他家的跟脚,有着县太爷身旁最得宠的丫鬟,没人敢来强占他家耕种的土地,也没人敢来兹扰。
别的家就说不清楚了,便连三元井和尚们的田地都遭窃,山坡上的苞谷棒子,寺院后面的甘蔗地都遭了秧,应该不是大寨中的乡勇们干的,那些家伙出来吃东西买零嘴都给钱,想来定是那些川西流民干的,不过平日凶恶的三元寺和尚们却显得异常慈悲,清德上人更是受了丈雪禅师的感召,十日前起就天不见亮地朝圣水寺跑,回来后就严肃寺规,将一批骄横跋扈的寺僧给打了板子、关了柴房,又给山下的佃户减租减息,佃租从以往的十抽六一下子跳水到了十抽二,乐得山下佃户们找不到北,要知道山下的粮食全熟,现在十抽二,他们就能过个好年。
苏平前日被幺妹找上门,说甚么奸细甚多、危害县太爷安全,让苏平这个老实的兄长跟着他干,田地可以佃给周围的佃户,照例十抽二,那些人绝对蜂拥而至,苏平纠结了老半天,最终还是屈服在了南乔开出的月例下。
被安排进黄家别苑后,苏平被带到了一个黑衣大汉跟前,这人名叫郭先兰,是个被锦衣卫一脚踢出来的残废,早年去辽东当密探,一日不慎露了马脚,被建奴追杀了一路,侥幸走海浮了块舢板在海上漂了两日,才被登州卫的巡船给捞了上来,抬回登州卫时只一息尚存,右脚伤口更是被海水泡烂,那边的军医为他截了肢,好不容易保住条性命。
按照锦衣卫的老规矩,他这种立了功的残疾人应该世袭个百户的,可无奈没钱,又撞上锦衣卫大裁撤,上面的人自己都喂不饱自己,哪管什么功臣不功臣的,便发了笔微薄的遣散费,将毫无用处的郭先兰给蹬下了车。
郭先兰不得已只能回原籍刨食,回到内江后花光了遣散费,不会其他营生便沦为了乞丐,由于他锦衣卫出身,早年干过诏狱,在丐帮里很快混成了刑罚长老,这次丐帮覆灭,黄知县核查人员,立即发现了他这个前锦衣卫。
黄世信将他隐没下来,拉回了别苑,让他训练一批情报工作者,后来南乔提出要接这个盘口,黄世信也就依她,让郭先兰去辅佐南乔,但是原则上还是告诉郭先兰,一切事务以他为主。
郭先兰真的无所谓,经历过所有的地狱,什么名分之类的已成云烟,黄世信或许是个好官,但好官也有变质的一天,大明朝那么多好官最后都活成了他们曾经深恶痛绝的样子,郭先兰见多了,也就无喜无悲了。
每个月三两的月例,衣食住行全给包了,每季度给发一套常服,每年两套制服,年节还给福利,够高了,后来听说打下南充后还给分媳妇,打了半辈子光棍的郭先兰的工作热情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小张哥儿与胖大婶进入地道,擦亮了火折子,点了一盏油灯打着光走到了一扇铁门前,按照暗号约定三长一短敲了铁门,铁门内传来开锁之声,铁门拉开,里面是燃着两盏长明灯的暗室,开门的黑衣人冲他们比了个嘘的手势,只听暗室隔间有人正在大喊大叫。
“训练的时候说啥子都懂了,啥子都会了,瘸公好心好意地劝说你们多练无错,少出纰漏,各个都自以为是,以为自己练了几天就成了密探精锐,现在啷个办?现在啷个办?”
郭先兰,化名“瘸公”,此时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杵着拐杖,全身黑衣,脸上戴着一张钟馗面具,冷艳盯着诺大暗室中的四个暗探,这四个化名“王动”、“红苕”、“猪脑壳”、“赵逍遥”的密探来自各行各业,都是与黄家有关联的,只有南乔这个化名“玉兰”的首领能制得住他们。
前面撒出去的十八队九组密探,有六组都将人给逮了回来,只有这两组无功而返,另外还有一组没有消息的“张三”、“崔莺莺”组,哦,有消息了,看着张三和崔莺莺走进来拱手复命,那四个密探脑袋耷拉地更低了,玉兰首领冲复命的张三招了招手,让他过来,张三看着这个脸上戴着银质孙悟空面具的首领,高兴地伸出了手,玉兰首领塞给了他一小包大白兔,勉励了两句让他和胖大婶崔莺莺退下。
她就厚此薄彼了,张三这小子其实就是那个从合州逃来的农民张强的三儿子,张三这小子进了黄家,见识了黄家的奢靡后便不想种田了,小厮当了顺溜,这小子比他两个哥哥机灵太多,在黄家没几天就攀附上了南乔的大腿,成为了南乔的小跟班,南乔此次组建四郎密谍司,自然要用自己人。
她和郭先兰商议过后,暗地里划分了四郎密谍司的职权,南乔“玉兰”任密谍司首领,称千户,郭先兰“瘸公”任密谍司总教官,称副千户,苏平“黑皮”任密谍司联络官,称副千户,下有百户二十组,各辖两组密探,密探中又分总旗、小旗、力士,对外称南字营。
“看看人家张三,崔莺莺,一个啥子都不懂的娃儿和一个煮饭的厨娘都比你们厉害,你们当真是骚我的脸,让我啷个再信任你们!”
王动“噗”的一下就跪了,连连叩首求南乔再给一次机会,他是巡捕营从丐帮里面解救出来的乞儿,离了黄家就活不了,周围三个密探见他跪了,有点不甘心地也跪了,他们都是南乔的儿时玩伴,长大后便回各家种田去了,这次南乔过来寻他们,也是念了同年的好,若不识抬举,他们又得滚回去从地里面刨食了。
“给个机会吧,乔儿姐。”
“嗯哼,要叫玉兰首领!”
“是是是,玉兰首领,那两家的贼子太过狡猾,我们几双眼睛都盯得死死的,哪个晓得他们啷个逃出去的!”
“那你在给老夫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况,老夫来给你分析分析!”
“要得,瘸公,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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