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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坏事连连

    刘之渤无语地看向陈士奇,他们两私交很好,在四川的官场上也相互扶持,从未拆台,他也知晓崇祯搞得破事让陈士奇非常为难,可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说实话,他那个学生在川中闹的有点过分了。

    刘之渤让按察司的一众属官们退去,陈士奇也屏退了属官师爷,两人坐在明堂中喝茶,刘之渤委婉地点了一下黄世信的事情,陈士奇只能摇头苦笑。

    他的好学生真是给他出了好大个难题,无论那王范如何下贱龌龊,背地里捅刀子,黄世信都不该提乡勇去占了内江县城,虽然现在退了出来,可两县知县相互功伐之事已经闹得官场皆知,成了崇祯年以来最大的笑话,他实在有点想要出手把黄世信的官职一撸到底,可听回来的褚一仁说,他这个好学生在那边已经成了气候,手底下的乡勇各个都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虽然比不上抚标精锐,但打那些老弱病残的卫所兵,以一当十还是能搞的,若自己动了好学生,万一激发兵变,卫所兵上去就是送菜,恐怕只能调成都府的正兵、松潘兵或者白杆兵才能压得住。

    内讧吗?

    陈士奇不想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既然好学生已经练出了三千多的精良乡勇,就让他去和摇黄贼拼命去吧!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今川东川北糜烂若此,羽长当知我等无奈。”

    “哎,也只能由着他去,且看他几时能平定川东川北了。”

    两人都在唏嘘不已之时,老仆陈寿生小跑进来,躬身行礼道:

    “老爷,内江那边来人了。”

    “不见!”

    陈士奇知道自己的好学生一定会来向自己解释,但他现在很烦他,老仆陈寿生上前一步低声道:

    “老爷,送土特产来的,很多,比上次还多。”

    陈士奇刚想破口大骂“你把我当做什么人了”,可一想到自己截了皇帝的糊,皇帝那头指不定准备怎么处置自己,他的腰杆就硬不起来了,当下只能挥挥手,让那送礼的去正厅。又有点尴尬地看向刘之渤,刘之渤对他收受贿赂的事情早就知晓,可他同样也知晓陈士奇收到的银子,每一分每一厘都用在了川中兵事上,从未贪墨进自己的腰包,当下主动告辞,免得这个老友愈发尴尬。

    陈士奇整了整衣冠,领着十名抚标兵丁来到正厅,一进去,就被一片银光闪瞎了眼,却见正厅之中堆满了敞开的红木箱子,连桌椅都被搬走才勉强放下,两个员外服打扮的人俯首在前,后面的照壁处是府中下人,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盯着银光大盛的正厅发呆。

    “学生黄本深。”

    “学生徐华。”

    “叩见抚尊大人。”

    黄二爷和徐华毕恭毕敬地行了叩拜大礼,这才站起身来,看都不看背后的银箱,徐华还稍微好点,维持着一县教谕的体面,黄二爷则谄媚的笑着,脸上都出了两朵酒窝。

    陈士奇被这满堂的银子弄得精神有点恍惚,在陈寿生的搀扶下坐在正堂的罗圈椅上,过了好久才深吸一口气,提起精神看向二人,语气也没刚才在后堂那么生硬,还是那句话,伸手不打送礼人,更况雪中送炭者。

    “你二人此来所谓何事?”

    黄二爷连忙点头哈腰地再拜道:

    “犬子在内江给抚尊大人惹了大祸,学生怕气着抚尊大人,特备了土产过来叩见看望,还请抚尊大人看在犬子年幼无知,年轻气盛,行事莽撞,且又是拳拳报国之心的份上,饶他一条狗命。”

    陈士奇双眼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满堂的银子,心底感慨万千,这王范千错万错却有一点没说错,黄李二家实在是太有钱了,粗略清点了一番的陈寿生上前附耳道:

    “老爷,点过了,整整五万两纹银,实打实的官造上品。哦,对了,还有一副文徵明的手卷,师爷看了,是难得的真迹。”

    陈士奇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实在是给的太多了,他自任四川巡抚以来,抚库里的耗子都越发稀少了,上次的十万零五千两白银转手就没了,这次放在堂上的五万两才是实打实的视觉冲击,他思忖了片刻,觉得什么都是虚的,只有银子才是实打实的,心中惩戒黄世信的念头也淡了,便冲下面二人道:

    “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但法外也容情,少贞此次却是孟浪了,官面上的事情无需做的如此决绝,不过他毕竟是老夫的爱徒,定要回护一二,这样吧,本次祸事老夫就替他扛了,你们回去告诫他莫要再犯,且为了堵那些府县官员之口,让他即刻拔营,出兵川东北,剿灭贼寇,有了战绩,比什么歪门邪道都强,老夫这边也好给官面上一个交代。”

    “敢不从命!”

    黄二爷和徐华都知道,这算是过关了,当即又开始吹捧一番,陈士奇听得厌烦,也不留两人吃饭,收了黄世信写来的私信,便端茶送客。

    看两个说客离开,陈士奇走下来一箱一箱的银子验看,边看边止不住地摇头:

    “都说没钱,事情到头就各个都变得身家巨万,当真不为人子啊!寿生。”

    “老奴在。”

    “着人分四万七千五百两出来,与那五万两千五百两合出十万,火封,一并送于孙总督。”

    “老爷,这就全送走了?”

    “混账,国事艰难,哪里来的私心,孙督在潼关等着出兵银子,开封又是岌岌可危,怎能不如数拨付?”

    陈寿生连忙跪下道歉,看着那可爱的银子就要从手底下溜走,只能垂头丧气地吩咐兵丁将银子搬下去。

    陈士奇坐在空空如也的正堂上闭目养神,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想不到他终究还是活成了当年最为鄙夷的那群人,见钱眼开为哪般,他翻开黄世信写过来的私信,还没看完就拍在了身侧矮几上,脸上不知是哭是笑,这混账东西除了说明原委,竟然还恬不知耻地为他老爹黄本深求内江县丞一职,给的价码是塞在信封里的一万两白银汇票。

    陈士奇抽出那张由万隆金号开具的汇票,看了又看,咬牙切齿地将汇票塞进了官袍的大袖内,这特么可是一万两白银啊,够他八百抚标花销九个月了。

    钱钱钱,命相连,陈士奇此时愈发感觉到了金钱的力量是如何的巨大,反正已经买了二十一个知县出去,再卖一个天价县丞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觉着自己被当做了推磨的小鬼,浑身上下无一处汗毛爽利,就在他满腹牢骚找不到地方宣泄之时,一名兵卒疾步从外面进来,跪下高举手中的鸡毛信笺道:

    “报!川西嘉定州急递!”

    小厮上前取下呈送到他跟前,陈士奇拆开火漆,只看一眼就双眼发黑,勉强撑住额头,厉声询问道:

    “何时来的?”

    “刚到!”

    “速请刘总兵过府一叙!”

    兵丁连忙领命下去,陈士奇才又重新翻开那封军报,嘉定州知州胡元杰上报,七日前,马贼青眼彪、插翅虎率贼众千余自东边富义厂而来,一日连下白房寨、石房寨、龙虎堡,翌日又下刘家堡、银匠寨、大竹林堡、曲江寨,三日威逼荣县县城,知县秦民汤率众守城告急,马贼青眼彪、插翅虎贼众愈甚,至荣县时已愈万人,所过之处,杀人盈野,十室九空。

    嘉定州原本举兵援剿,由副将杨展领兵援荣县,谁知杨展行至井研县观音岩,惊闻嘉定州内土贼蜂起,有土贼掠地虎、牛峰龙、青眼狼、马尾狼、青龙、鬼子母、满天飞等十七股起于井研、嘉定、夹江三地,阻断道路,袭杀卫所、堡寨。

    为避州府有失,急调杨展回援,至急报之时,杨展所率兵卒三千未归,踪迹全无,井研、荣县、夹江三县亦无消息传回,恐有失,急报抚台请援。

    陈士奇现在一个脑袋两个大,这川中怎么就怎么难治理,这些土贼就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川东北沦陷不说,那是邵捷春、廖大亨留下的烂摊子,川西若是再陷入贼寇之手,他这个屁股还没坐热的巡抚也就可以请罪换人了。

    陈士奇在府中左等右等,等到川北总兵官刘佳印赶过来时已经是四更天了,刘佳印一脸憔悴地被陈寿生领进来,看到陈士奇也是一脸瓦灰模样,只能叹息一声上前拱手施礼。

    “抚尊,夤夜相召,不知何事?”

    他们都是流官,来到天府之国原本以为戡乱容易,之后就能享福,可谁知道这天府之国的刁民实在是不好相处,动不动就有人带头抗税早饭,上衙门口打杀所谓的衙蠹,要不然就在乡野里拒绝交纳三饷,打死税吏,逃到山沟沟中聚众为寇,过两年又悄悄地跑出来耕田,简直就和跳蚤一般,打不死,追不上,管不住。

    “且看看吧。”

    接过陈士奇递过来的急报,刘佳印看过后就掏出手绢抹汗,他将急报递回,惴惴不安地问:

    “抚尊可有定计?”

    “刘总兵手下的一万两千儿郎几日可整肃完毕?”

    刘佳印的热汗更多了,不断用手绢擦拭着汗珠,谨慎地观察着陈士奇的神色,见他并没有官场上老油条那种露出的害人神色,便直说:

    “抚尊,粮草还够,可朝廷的饷银已经欠了三月,军心不稳,恐怕调动不得。”

    陈士奇一听就一阵心绞痛,连忙用手捂住心口,老仆见状连忙上前为他抚背,刘佳印更是吓得上来相扶,心中暗怕不会一句大实话就把巡抚大人给气死当场了吧?

    陈士奇好不容易缓过劲来,陈寿生连忙下去为他熬药,他这些天来在人前还算镇定,人后就一肚子的气找不到地方发泄,有御史已在皇帝那里弹劾他,说他卖官鬻爵,收受贿赂,皇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将弹章给他装箱不辞万里运了过来,他一看到这种甩锅的行为就气得心痛,别人不知道个中缘由,皇帝这个始作俑者还不清楚吗?

    搞得陈寿生天天给他熬护心汤,都快成药罐子巡抚了。

    现在的陈士奇恨不得把一分银子掰成八瓣来花,一听刘佳印开口要钱,他就伸手摸住了捂热的那张银票,大明的将兵都一个球德性,有奶就是娘,没钱谈个屁,出兵有出兵饷,杀敌有勉功饷,砍了脑袋有筹功饷,心底不舒服搞个兵变还得有抚饷、闹饷,心中全无半点家国观念,就是一帮子给钱杀人的杀才,何况很多兵给了钱都杀不了人。

    “只有一万两,再多没有,要不你看看我这巡抚衙门里有啥值钱的,全拿走!”

    刘佳印连称不敢,双手接过陈士奇递过来的那张带着体温的银票后,他略微纠结了一番,才咬牙切齿道:

    “抚尊容我三日,三日后整军南下援剿。”

    三日后,松潘兵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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