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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乡勇大营

    “砰砰砰~”

    大清早的天不见亮,徐华就披头散发地带着老仆冲到了龙门口,让过那些早期排队的流民,直接上前拍黄家别苑的大门,小格子拉开,王占彪的大饼脸出现在格子里,身为城里的保长,他去县衙报备之时见过徐教谕,见他不修边幅,双眼通红地站在门外,连忙堆满笑容问:

    “教谕大人,这,这么早上门有何贵干啊?”

    “叫我那逆子出来!”

    “徐举人,没见啊。”

    “莫要给我装傻,你若叫不出来,且去唤黄少贞出来见我!”

    “哎哟,教谕大人,那可不巧,我家老爷一大早就去了团练勇营,今日家中事情全凭黄管家做主,要不我去喊他?”

    “不用了!”

    徐华一听就知道这是金蝉脱壳,可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他连忙带着老仆步行朝城北而去,老仆见自家老爷没有睡好,走路有点蹒跚,心疼的想喊一顶轿子,徐华却阻止了他,家中的俸禄银子前些日子都买米施粥去了,哪里还有钱坐轿子,于是两人靠着一双练出来的铁脚板,硬生生穿城而过。

    来到北城门口,两个白发苍苍的卫所老兵正在那里靠着城门打着哈欠,看到有人进出也懒得检查,他们都是六十好几的老人了,提的动刀都算是老天爷给面子了,进出的乡里乡亲也不愿盘剥,这些穷的衣衫不整的农民身上也剐不出来多少油水,只是没精打采地在这里守着,看哪个爷心情好给点茶钱就行。

    今日当值算是好运,听说昨日黄家的乡勇一拨一拨地出城,昨日守城门的老伙计可是吃了利是,黄家人豪爽,进出都给十文吃茶钱,来来回回十几趟,他们今日也就等着人家过来打发,当然,不打发,他们也只敢陪着笑恭送,毕竟人家现在更抖了,南充知县啊,就算不是内江知县,但那也是知县。

    “咦,是徐教谕!”

    一个老兵看清了急匆匆走来的徐华,连忙端正了站姿,冲对面的老兵小声说了,两人连忙抖擞了一下,要说这县里乱七八糟的官儿若有好人,也就眼前走过来的徐华了,徐教谕为人清正,从不摆官架子,还自掏腰包搞了个义学,让一些交不起束脩的农户子弟去上学,颇受内江人的爱戴。

    看着满头大汗的徐华走过来,两个老兵躬身行礼喊了一声,徐华冲他们施礼,问:

    “两位,可曾见黄家的署理南充知县出城?”

    两人对视一眼,心道徐教谕这怕是要得罪了黄家人,哪有当着和尚骂秃子,徐教谕过于刚直了,就不能把署理这两个不好听的字个去了吗,哎,这官场啊,就是这么麻烦,老卒指向门外道:

    “太爷打早就骑马过去了,徐教谕,你家公子也骑了马跟在太爷身侧一并过去了。”

    “多谢!”

    徐华确认了行踪,领着老仆直冲城外三里地的三元井而去,路上有进城的农户看见他,都主动与他打招呼,他也只得一一回礼,待走了半个时辰,两人就看见三元塔高高地矗立在三元井山上,下面是青烟淼淼的三元寺,寺外的寺田里有僧人及信众正在耕作,而寺田后方突兀地立了一处木结构的寨子,里面喊杀声震天,更有跑马嘶鸣,烟尘涌起。

    待走的近了,却见寨外立了一些帐篷,有商贾小贩挑来各种吃食货物摆了横竖各三条道,有人在摆摊,有人在收摊,收摊的小贩还一脸晦气地骂骂咧咧地冲寨门口的四个皮甲家丁抱怨道:

    “搞这么严干啥子,非要等到午休才放人出来,哥老倌,都是挣钱的,不容易,我好不容易从城里头把糍粑挑过来,冷了再热就卖不起价咯的吗!”

    “都是吗,我这现削的瓷瓜,泡水就不好吃了,一会儿颜色变了又挑三拣四的,你们就行行好,让那些乡勇老爷出来买点嘛。”

    “乡里乡亲的,给个面子噻,来来来,尝一下刚出锅的麻糖,味道巴适的很!”

    “现炸的油条,新鲜的热豆浆,还有豆花饭!出来尝一尝啊!”

    “土豆烧肥肠,黄豆烧鸡公,魔芋烧鸭子!阴家巷上头正宗馆子来的,保证你尝一口舌头都给你咬脱了!”

    天底下的商贾小贩都是一个调调,哪里有商机哪里就有他们,自打听说昨日招募的乡勇协勇每人都给了实打实的银钱,这些机灵鬼一大早就挑着各自的货物过来售卖,可到寨门口才发现,人家压根就不让人出来闲逛,非要等到午后用过饭才给半个时辰的休憩时间。

    这可就坑了一些挑着新鲜水果,热乎吃食过来的商家了,在这些人或是埋怨,或是冲着里面大声吆喝的嘈杂中,徐华和老仆来到了寨门口,看着寨门口四个身穿漆黑牛皮甲,腰间挎刀,背插五枚短梭镖,手握白蜡杆长枪,脚边放着皮盾的黄家家丁,徐华上前施礼道:

    “我乃本县教谕徐华,来见你家少贞知县。”

    “徐教谕好,认得认得,不过这里是乡勇营,没有县尊或总兵的命令,我们不能放你们进去。”

    家丁中的田七当然认得这位徐善人,这可是老善人了,在内江威望奇高,可能还比他们家老爷高那么一点点,当下只能赔笑着答话。

    “那就请汝通报一下。”

    “好!徐教谕稍待。”

    田七将长枪交给一旁的曹归,转身扶着腰刀朝寨门里走去,他经过寨门的里的三道岗哨,来到里面硕大的练兵场中,硕大的练兵场中帐篷占了一角,单独立了个寨子,能看见栅栏里有老人妇孺小孩在那边劳作,或观看乡勇协勇们训练。

    场中又分了几个小块,有占地颇大的跑马场,马厩那边养了四百匹川马、四百匹滇马,一百匹青马、一百匹藏马,李夔领着刘和在那边亲自教授挑选出来的乡勇骑马,这些才放下打狗棍的流民们有点放不开,只能慢慢地让他们先和马儿培养感情,不要怕马才能继续上马,上了马才能慢慢地骑着马跑,至于在马上舞刀弄枪,开弓放铳,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跑马场边是练刀盾的,整齐划一地跟着李琨做着劈砍格挡的动作,隔壁则是长牌枪兵,黄世礼站在那里摇着蒲扇,让他招来的同年武秀才兼死党包晨光领着人练长牌防御和长枪刺击。

    再过来是一名脸上有道刀疤的老卒,年纪看起来也五十好几了,可一身的腱子肉却不比年轻人差,满脸的凶悍气息,此时正拿着一根7斤重5米长的铁狼筅,迈着小碎步,一静一动地教导着后面十几个身强力状的大汉如何在方寸之间致人死地。

    另有八名镗钯手在侧等着这位黄家家丁统领韩赞初指教,因为黄世信强调要按纪效新书来练,所以狼筅、镗钯这种特殊武器使用只能让韩赞初这个从浑河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戚家军老卒来教。

    韩赞初这个老卒也没想到,当年还是个风流才子的黄二爷把他从死人堆里捞出来,两人相互扶持着一路逃回内江,他感激黄二爷的救命之恩,愿为他卖命,当了个护院头领,自此之后都过得还算太平,顶多前年跟着黄二爷上了一次城墙抵御张献忠。

    可万万没想到今年又能重操旧业,看四少爷整出来的这个大排场,绝非儿戏,这些流民兵丁虽然还是比不得江浙矿徒,但吃的却比以前好,薪水也更高,练起来那都个个顶个地拼命,尤其是吃饭就要喊自己是黄老爷的兵,谁敢威胁到黄老爷他们就杀了谁,那氛围比之昔年的矿徒兵更为地死忠热血,想来是真要按照戚帅的样子整出来一堆新戚家军。

    一想到自己苟活于世还能见到戚家军重生,韩赞初那腔在浑河洒得差不多的热血又从骨髓里缓缓地浸了出来,他扭头看向那位坐在台子上观看操练的四少爷,见他正在与表少爷李钰研究鸟铳,不由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营头,您笑啥?”

    旁边混熟了的赵三圈正冒着热汗放下手中的大毛竹,见韩赞初露出了吓人的笑容,憨直地问了句,韩赞初脸上的刀疤一抖,恶狠狠地骂道:

    “你个龟儿子还是太轻松了,再来十一法三次。”

    “嗷!”

    赵三圈痛苦地惨嚎了一声,他才刚吃了两天饱饭,就因为个子粗大便被选了狼筅手,被韩赞初逮着使劲折磨,练了一上午,两个膀子都酸痛死了,好在他耕地是一把好手,挥锄头也是这般酸痛,过一晚上就好了,只是这手里的大毛竹要按照韩赞初的要求刷出十一种打法,还要留着余力,收放之间要配合好其他的兵种作战,既费力又费心,真的好难啊。

    弓箭手、鸟铳手则在修建了一道高墙的内圈训练,另有昨日收的七百协勇跟着操练,虽是协勇,除了打熬身体,挖沟背土,搬运重物,构建营盘之类,但凡自愿跟随训练弓铳的,训练期间一应欠饷按乡勇同比发放,若是进来上来战场,若有人自愿加入弓铳阵列上阵杀敌,签生死状,一应报酬及抚恤同按乡勇待遇处理。

    娘子军则单独成寨,昨日共收了一千四百三十四名健妇,由铃铛、招娣分任正副营官,实则招了家丁中的老卒过去按乡勇规矩训练,那几个家丁只去了一日就跑到黄世信跟前叫苦不迭,那些娘们各个都如母狼一般,恨不得把他们几个有家室的男子给生吞活剥了,衣裤都被撕出了好几道口子。

    结果被黄世信软硬兼施着鼓动了一番,加了月例和工食银,给了崭新的夏衣,又把几个家丁给哄了回去,还约法三章,别在娘子军里搞七捻三,整出乱子来一个都逃不掉,每练出一个合格的女勇,赏10两银子,若全营成勇率超过八成半,许他们脱了贱籍以亲卫的身份加入他这个县太爷的亲卫营,家中有好读书的都可送去黄氏族学,按黄家子弟待遇同样供考。

    几个家丁没想到这辈子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娃儿能不落贱籍,也要拼了命地帮老爷搞定那两千多号泼妇,只听隔着一道寨墙的寨子那边传来娘子军们那与众不同的喊杀声,一些训练中的乡勇都走神地朝墙头眺望,也不知娘子军们是何种光景,最后又能练出个什么模样。

    穿戴整齐的县太爷黄世信站在台子上,看两名工匠检查着这支不发火的鸟铳,李钰则拧巴着脸站在一旁,这鸟铳都是他老爹托小舅子从千户所里搞来的“好货”,结果一百杆里有三十七杆打不响,很是特么的丢人现眼,两名工匠检查完后,举起鸟铳道:

    “太爷,这是杆假铳。”

    “假铳?”

    黄世信一听额头青筋跳起,那名年纪稍大的工匠指着鸟铳的火门道:

    “许是为充工时,此铳火门并未与铳膛钻通,铳膛前端钻了,至中端便没钻,一般人看不出来,只当是火药受潮所致。”

    “那剩下的三成铳中也并非都是假铳,有的是铳膛厚薄不一,铅子大小不一,厚的击发后塞膛,薄的炸膛,铅子小了击发无力,打不中靶子,还有的龙头差了尺寸,火门做工粗糙封不住药室,有的则是因为火药保养不善受潮不燃......”

    一旁的李钰听得恼羞成怒,一把从工匠手中夺过鸟铳,打开火门细细查看,果然,是个样子货,做出来骗人的。

    “四哥,我回一趟富义厂!”

    李钰觉得羞愧难当,要去找富义厂千户所的幺舅千户算账,说是搞来的也是给了足额的银钱,自家外甥要上阵杀敌,竟拿假货欺骗,这不是要让他李钰去死吗?

    黄世信伸手阻止道:

    “这甲兵也是匠户造的,发到手里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跟你幺舅无关,我已让丁师爷去延请工匠成立匠营,不几日应有新的甲兵送到。”

    此时,田七走过来报告,说徐举人的父亲徐教谕找上门来,徐元昭在旁面色难看,他好不容易翻墙出去,却碰到几个夜猫小贼,扒了他的襕衫,抢了他的钱袋,若非有巡夜的更夫路过,那几个小贼非要把他绑走敲诈些钱财出来不可。

    徐元昭被抢得只剩中衣,夤夜上门表明心迹,黄世信倒履相迎,在未来的记载中,徐、李、丁三人都是与他同生共死的好友同志,差一人总让黄世信觉着心中不对味,现在三人齐聚,了了黄世信的一桩心事,他自不会看着徐元昭被他老爹揪回去读死书。

    徐华在寨门口立了片刻,就见家丁田七领着黄世信与徐元昭出来,看着黄世信那身干净整洁的青皮补子鞘翅纱帽,徐华就眼皮直跳,心中腹议着年轻人不知低调,血气方刚,占了本县的地就大肆操练,还堂而皇之地穿着袍服四下行走,实在是不顾及本县官员的面子,太嚣张了。

    见黄世信走进,徐华正不知该以何种方式面对这个早前的黄家侄儿,如今的他县上级,黄世信则面露笑容,抢先一步上前叉手行礼道:

    “不知先生至此,弟子有失远迎。”

    听他以青霞宫学子的身份认自己为师,徐华在心中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拿官面上的身份来交往,他就不会那么尴尬,说明这孩子还是懂事,当下回礼道:

    “少贞初任知县事就如此热心乡勇操练,足见勤勉任事之心,实乃治下黎民之幸。”

    黄世信眼皮一跳,知晓徐华在提醒自己本分,这里毕竟是内江县,不是南充县,搞这么大动静,王范怎么想?

    他管王范怎么想,这个未来会投靠献贼并被他们四个读书人联手弄死的贰臣,在他眼中早已时日无多。

    于是他也不接口,只叙一些家常,谁知徐华三句不离本分,言语间都在劝慰他低调稳重,黄世信不想和迂腐的徐华多聊,当提起徐元昭时,徐华便勃然变色,口呼“逆子!”,作势就要上来拿人,黄世信连忙搁在中间打圆场,谁知道徐元昭梗着脖子与徐华冲撞,以家国大义来压父子天伦,徐华被说得涨红了脸,最后竟然说:

    “你要去那贼匪之地为国杀贼,我本不该阻你,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已托至交与你说媒,三书六礼一应妥帖后,你于我徐家留下后代,自去做你的大事。”

    徐元昭一听也涨红了脸,指着徐华道:

    “岂可如此草率,贼寇不灭何以为家?”

    黄世信也听得无语,怕两爷子在自己面前打起来,连忙拦住激动的徐元昭,朝徐华施礼道:

    “先生,不至于此,此去南充,虽状似凶险,实则只要勤练精兵......”

    谁知徐华冷笑一声打断道:

    “你也逃不得脱,冠群兄前日已于你寻了媒婆,且找我为他说项,说的是城南林举人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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