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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众心归一

    是夜,黄家别苑的正堂之中点燃了二十二盏灯笼,将整个别苑照的灯火透亮,黄世信穿着一身青皮,胸前缝着鸳鸯,脑袋上戴着乌纱帽,踩着官靴从影壁后走进来,绷着脸坐到正堂上首位,拿眼扫视了一周堂内众人,对身侧捧着一堆公文的黄宝点了点头。

    黄宝连忙将托盘放下,取出上首的公文摊开唱念起来,坐在下首第一位同样穿着蓝色补子的黄世礼听到自己的署理县丞认命,高兴的牙花子都露出来了,他一个买来的秀才功名,生活中全是声色犬马,毫无上进之心,却能拿到一个中县的县丞,这就是贪天之功,还能有什么更高的要求。

    接着是黄世忠的主簿、黄世魁的典史,轮到李夔这个团练总兵的时候,立春和芒种抬着一副崭新的鱼鳞甲出来,李夔那双原本浑不在意的双眼露出了精光,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接过自己的委任状塞给身后的小厮,拿起那副鱼鳞甲仔细端详,伸手在那冰冷的甲叶上缓缓抚摸,甲叶的表面经过了镀铬处理,每片边缘都被热处理过,还被研磨了一番,摸起来没有一丝毛刺和铁渣,做工完全碾压他从富义厂千户所幺舅千户那里领来的样子货扎甲。

    也不顾在场的一帮子文武,反正都是亲戚,打小谁没看过谁的屁股,李夔就在小厮的帮助下三下五除二地换上了崭新的鱼鳞甲,还用手拍了拍甲面,高兴地哈哈大笑两声,抬头朝黄世信拱手道谢。

    “四郎,谢了,你放心,以后你就是我的上官,我晓得分寸。”

    黄世信听出他话里有刺,却也不好当场发作,只是吩咐黄宝继续念委任状。

    其余营官皆有甲胄相赠,各个都拿了官位,纷纷弹冠相庆,待堂中文武亲戚们都稍微消停点,一直把玩着手中醒木的黄世信轻轻将它举起停在空中,然后快速落下砸在书案上,砰的一声将满堂子的兄弟亲戚们给震了一下。

    所有人都扭头望向坐在上首皮笑肉不笑的黄世信,不知为何,原本熟悉的人套了一身官皮子,就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官威?

    黄世信右手松开醒木,站起身来,绕过书案走到一众人中间,环视一圈后走到堂口处转身竖起大拇指点了点自己身上的鸳鸯补子道:

    “兄弟我这个县令,买来的,不为名也不为利,为的是保家~卫国!”

    黄世信把家字拖了两息,在座的众人都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他们都是黄李二家二代中出类拔萃的精英,都知晓这次搞这么大阵仗,完全因为黄李二家被逼到了风口浪尖上,不得不披上一身官皮来火中取栗。

    黄世信背着手迈着四方步缓缓走向书案道:

    “诸位兄弟都是有抱负的,这功名利禄自要去阵上取,日后这诺大家业是沉是浮,能不能飞黄腾达,平步青云,都要靠兄弟伙同心戮力咯。”

    说着,他再一转身叉手向满堂兄弟们行礼,黄李二家的二代们连忙拱手回礼,在来之前,家中长辈们都与他们说明了利害关系,黄李二家就出了这么一个年轻的举人,想在这这乱世之中站出来出头,就是担负了黄李二家今后的百年兴衰,黄四郎本人就是黄李二家二代中的核心,日后无论成败,他们这些兄弟伙都是与黄四郎同生共死、同辱共荣的命数,必须给他扎起,若是有人敢从中使坏耍奸,黄四郎念及兄弟情义或许饶了他们,但黄李二家的家法可不会饶了他们。

    “兄弟兄弟,感情仁义,我不晓得兄弟如何看我,我只晓得兄弟手足一体,谁敢害我兄弟,我就要他老命!”

    众兄弟没人吭声,最会来事的黄世忠见众人都没个反应,便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周围的兄弟们也反应过来,此时不喊更待何时,纷纷跟着大喊: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在喊声中,黄宝领着几个小厮将一口口海碗摆在了桌面上,各自提了酒坛上去斟酒,看着那白花花清澄光亮的酒水倒入碗中,一股股浓郁的酒香钻入鼻孔,在场的兄弟们大多咽了咽口水,和黄世信共同举起大碗。

    “诸位兄弟,此去沙场,再无分你我,虽然阵上无父子,但堂下有兄弟,我黄世信在此立誓,我与兄弟,祸福同当、生死相凭,皇天后土,可为此证,如违此言,人神共伐!”

    黄世信带头一饮而尽,随机向众兄弟展示空碗,众兄弟见状,也纷纷大喝:

    “我与兄弟,祸福同当、生死相凭,皇天后土,可为此证,如违此言,人神共伐!”

    随即喝完这碗勾兑后的低度白酒,持空碗展示给黄世信,众人皆放声大笑,高举空碗砸向地面,一阵稀里哗啦声之后,在场的黄李二家兄弟们隔阂尽消,亲密倍增。

    “老爷,张家人到了。”

    看着一众兄弟终于拧成一股绳,心中火热倍感欣慰的黄世信听到黄宝凑过来的耳语后,摆手道:

    “好茶好糕点好好伺候着,待我后堂叙话。”

    接着小厮们继续上酒上肉,堂中立刻充斥起了觥筹交错间的欢声笑语,更有戏班子被请到堂前唱做,黄世信捧着酒碗下场挨个碰盏,兄弟们见他如此做派,连忙将他劝回书案后,挨个上前给他敬酒,再说些表忠心重感情的话,此间喧嚣一直整到半夜才散去。

    “老爷,醒酒参汤。”

    扶着额头坐在罗圈椅上的黄世信眼睛一睁,接过参汤强行灌了下去,然后起身吩咐更衣,待他还完衣衫,含着参片到后堂之时,坐在椅子上的张家众人已昏昏欲睡。

    张选水领着家中稍微成气的子弟四人并招娣一块过来,心中自然压着一股火气,在后堂被冷落了这么多时间,火气自然更甚,可听前堂动静,好似一群山匪啸据般,心中又有些恐惧,听到动静后见黄世信着一身知县常服正经地踱步出来,心中的火气便散了八分,自古民不与官斗,贫不与富敌。

    他连忙将二宝、三顺、冲海、冲湖叫醒,跟着他朝黄世信跪拜。

    “草民张选水拜见......”

    张选水没跪下去,就被两步上前的黄世信给扶了起来,黄世信扭头朝南乔捧来的银碗中吐出参片,开口道:

    “老丈,坐,诸位,坐。”

    待张家人坐好后,黄世信伸手召唤招娣过来,招娣看了一眼张选水,张选水冲她使个眼色,便乖乖地来到黄世信身后站定,黄世信接过立春递上来的茶盏,喝了一口浓茶,将茶碗抱在手中,轻轻地抚摸着茶碗边缘,也不去看张家人的目光,自顾自地说:

    “朝廷让我去南充剿贼,许了我自筹团练乡勇的差事,我欲让招娣领一营娘子军,暂定招字营,老丈觉得如何?”

    张选水皱巴巴的脸上全是纠结和郁闷,按道理讲,哪有女子当兵吃粮的,要别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他一定啐那人一脸唾沫,可眼前这个疯举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县太爷,说出这些话来看样子疯的厉害,他也不好直说,只是拐弯抹角道:

    “太爷说话,草民本无力反对,只是招娣一个渔家女娃,怎堪当此大任,怕是会坏了太爷的剿贼大业。”

    黄世信抬头望向张选水,将茶盏放在身旁的小几上,语气缓慢地问:

    “乱世功名马上取,哪有不搏命就改换门楣的好事?张字营,500勇额,你们张家自提正营官一人,副营官一人,队正五人,来我这里吃饷杀贼,米肉管够,钱粮充足,甲兵齐全,另再付安家费五斗糙米,遇战身死安家费两倍,活下来三倍,攻城拔寨,另有镐赏,若能助我夺回南充县城,兵卒拨良田20亩,各级将官依次升等,可好?”

    张选水没有答话,四个张家子弟则眼中放光,虽说答应下来就要去和摇黄贼拼命,但黄世信给的报酬实在是太过诱人,不但给粮给钱给官位给编制还给土地,对他们这些终日在河上操舟打渔的人来说实在是不容拒绝。

    “打仗,要死人的。”

    张选水小声嘀咕着,似在思忖这里面的利弊,他那憨厚的儿子张二宝听他似要拒绝,连忙站起来说:

    “老汉,不打仗就不死人了吗?内江县周边哪里有人会让田给我们,那河里面的龙王还不是每年要收我们一些娃儿去当女婿。”

    “就是嘛,老汉,不要看我们表面上在大洲坝吃得开,三饷还不是要落到我们头上,见到那些官差还不是各个点头哈腰给别个当龟儿子,当兵吃粮,杀贼论功,我们张家人没得哪个娃儿会虚!”

    张三顺也站了起来,像他们这种四十好几年近五十的老人终日在河中操持,身子骨比一般的农夫要强健许多,可算是正值当打之年,见惯了世情冷暖,谁不想改变一下自己社会地位。

    张冲海和张冲湖这两个孙子辈虽不敢开腔,却也是目光中透着祈求之色看向张选水,砍脑袋挣军功这种梆硬的门路,可比让招娣上门借种生子来的耿直好听多了。

    张选水看向家中的儿子、孙子们,暴躁的情绪罕见地没有升起,他再扭头看向上座的黄世信,见他双眼中全是真挚的光芒,不带一丝一毫的轻蔑狡黠,心中纠结一番,离开椅子双手抱拳道:

    “太爷,不是小老儿不识抬举,只是事关重大,且容小老儿回去与家人商议,明日,明日定给太爷一个答复。”

    黄世信知晓不好逼迫,转身对低下脑袋的黄宝吩咐了两句,黄宝自去内宅,过一会儿捧了一个小木匣子过来,来到张选水跟前摊开匣子,里面躺着白花花的十锭十两私银。

    “无论结果如何,张老丈也算黄某的游水师傅,这谢师礼是要给的。”

    张选水现在心乱如麻,也没多想,只是在张家子弟那眼馋的目光中接过匣子,高举过头道谢,领着四个小辈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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