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整个人世间还笼罩在一片灰暗之下。但初生的温暖已现端倪,夜晚那沁入骨髓、冻裂肌肤的寒气已逐渐消散。轮廓还略显朦胧的官道上也有了稀稀拉拉的行人。虽然个个双手拢在袖中,缩头拱背,口鼻冒着白雾,但脚步不减,行色匆匆。都揣着一个在过年前要早点回家的心思。
吴安民则不然,家与他已是昨日之梦,醒后留下的那些许欢乐,却如同水中气泡,看似明亮美好但只要稍一用力便会破碎,消散无形难觅其行踪,徒余下一腔彻骨的伤感。到是不去在意还要好些。这也是他为什么会答应表妹阿圆的请求的原因之一。
进了县城城门,吴安民就来到了有着双花饼的邻县。
据秦家内部打听来的消息,瑞清兄妹在那次被赶出秦家后,并没在青峪呆多久,一来可能是因为秦家大老爷不想再见到他们,二来他们在青峪镇也确实不好找活干,便托了一个熟人的关系找到了邻县县城里一个面馆做事。瑞清在店里做帮佣,各种杂活都得上,瑞泠则成了面馆老板娘的小丫头。工钱自然是不能和秦府里比,但起码有了地方吃住不用流落街头。但后面又发生些了什么?瑞清便不肯再讲,套话的仆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能问到下文。而且他还查觉了别人请酒是另有目的,打这一次后与府里的仆人也只做表面文章几乎没有私下往来了。
杨心儿和林玉竹在府内能弄到的消息就这么多,至于准确与否以及瑞清两兄妹后面的行踪,就得靠吴安民自己了。
虽然承诺了表妹要帮二少奶奶打听消息,但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和手段,也不知道是该去青峪找那个熟人问一下还是直接去县城面馆?后来想来想去,还是直接来了县城。既然瑞清说在县城,那么只要来问一下就会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那家面馆并不难找,可坐在里面一碗面都快吃得见底了,吴安民也没想出应该怎么问瑞清两兄妹的事。
拿筷子把碗里的面条一根又一根地分开,又一根又一根地合在一起,吴安民已经数得清了碗里剩下的面条有几根了?偷偷瞄了一眼从身旁经过的店小二,想伸手拦下来,可又不知道人家停下后,应该问什么?但是,小二。事情总该有个开始的。
客官,什么事?店小二一脸带笑,立刻站住,凑到吴安民桌前,殷勤地拿抹布擦擦桌面,吃得可还行啊?看您就是外地来的,第一次来咱店里吃面吧?以后可要常来啊,顺便带你亲戚朋友一起来更好了。
这一番话把吴安民好不容易想到的说词又给挤到九霄云外去了。额,额该怎么说来着?
客官?店小二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还带着麻烦您一定多花点钱的期望。
咳咳,再来一碗面。先这样吧,吴安民安慰自己,时间还多,可以慢慢查。二少奶奶给的银子也还很多。
就知道你觉得好吃。店小二心满意足地一收抹布,朝着里面高声大叫,再来一大碗面!
噗嗤。旁边桌上的一个人实在忍不住,捂着嘴笑出了声。
吴安民寻声看去,只见那人不但不避,还冲着自己招了招手。
这位仁兄,咱们认识?这份突如其来的友好弄得吴安民一头雾水。
那人右手拿着一个酒杯,左手端着一碟小菜干脆离开原来的座位,几步移到吴安民的桌子上坐下,你没见过我,可我见过你。你是二少奶奶的丫鬟阿圆的表兄吧。
你是?吴安民疑惑地上下扫了扫那人,看着不像坏人。
我叫邱实,是二少爷手下跑腿的。
原来是邱兄。就说不像坏人,失敬失敬。吴安民心中一喜,既然是二少爷的人,那么说不定可以帮帮自己了。阿圆是说过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但二少爷和二少奶奶不是夫妻么?一家人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在下吴安民。
吴兄好。邱实让店小二把自己桌上的酒壶和其他的下酒小菜换来了这桌,又多要了一个杯子,替吴安民斟上酒。咱们有缘,敬你一杯。
不敢不敢,吴安民连忙用手挡住,多谢邱兄美意,只是小弟心许佛门,实不敢沾此物。
先前听弟弟邱真说过吴安民的情况,邱实也不多做为难,收回杯子,自己一饮而尽,那我替吴兄喝了。
多谢,多谢。见邱实并没像别人那样执意劝酒,吴安民很是感激。
不必客气,吴兄的遭遇我也有所耳闻,心中实为吴兄感到惋惜。邱实对吴安民真的真挺同情的。
邱兄知道我?吴安民还真没想到邱实能知道自己。
吴兄,邱实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想想自己和人家本来也不太熟悉只不过听弟弟说了几句人家的事就冒然以一个外人的身份说人家家事不太好,就转口问了别的,这个时候你来县城到底有何事?不是一直呆在净意寺的,满心想要出家当和尚的吗?
邱兄不在二少爷身边忙,又是因为何事来这里啊?吴安民差点就脱口说出是二少奶奶有吩咐,不过还是想先问一下邱实来这里是何意?万一人家是来办私事的,就有点不好麻烦人家了。
都这个时候了,我还能为了什么到处跑。当然是二少爷有事要我来办了。二太太的事早就传遍全秦府了,阿圆不知道才奇怪,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喔。吴安民放下心来,我也是受了贵府所托来办事的。
我们秦府?邱实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中,很是奇怪,是什么事需要一个外人来帮忙的?敢问是谁托了吴兄啊?阿圆的表哥?是二少奶奶吗?
吴安民还是谨慎地往四处看看了,没发现有人特别注意他们,才接着说道:自然是二少奶奶了,还有你家仙姑的侄女林姑娘。
嗯?邱实微微一怔,林姑娘?
是啊。
邱实放下手中的筷子,把脑袋往吴安民身边凑了凑,小声地说:吴兄能说说,二少奶奶和林姑娘找你所办的是什么事吗?
邱兄有意?吴安民更高兴了,我正有意要请邱兄帮忙了。我没办过这些事,真的不知道如何下手?
难怪适才观察这人许久,发现他样子奇奇怪怪的,看来是心中有事想要问店小二,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吴兄只管说,我一定尽全力帮忙。都是自己府里的事嘛。
是啊,是啊,都是秦府的事。谁办都一样。吴安民觉得总算得了个依靠,不用自己一个忐忑行事了。是这样子的便把阿圆给自己说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
是这样啊。邱实听明白了,只是他想不通,为什么二少奶奶不找二少爷商量了?大门都出不了女眷办事很不方便的。何况这事,二少爷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妥。小事一桩,我先帮了你,再去办自己的事也不迟。
真的?吴安民大喜过望,连连称谢,我就全仰仗邱兄了!
过奖,过奖,来先把饭吃了。
邱兄请。
吴兄请。
这两人说的到是热闹,却都没注意到在旁边的另一桌上有另外一个人正竖着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两人的对话。而且,见两人吃完结了账走出店门,马上也结了自己的账跟了上去。
邱实带着吴安民出了面馆,一路边走边看,慢悠悠的,跟饭后散步差不多。
吴安民被弄糊涂了,邱兄带我去哪里?这瑞清的事不是在面馆里问一下就清楚了吗?怎么这兄台一个字不提,反而出来在街上闲逛。
邱实也不解释,向人打听了一家最近的茶馆,拉着吴安民就过去了。
茶馆内人虽多,但空位子还有几个。邱实环视了一圈,找了个旁边恰好有几位老人的空位子坐了下去。
邱兄?吴安民看着邱实悠闲地要了茶和糕点,听着说书人的故事,一点也不着急。邱兄?他到不是心急催促邱实,是真的不明白邱实的用意何在?
吴兄啊,你别着急。
我不是急,我只是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在面馆直接问了?
邱实扔了一块不知道什么糕在嘴里,吴兄你不是说,瑞清只说了他们兄妹在面馆干活,却不肯说干活的情景,怎么问都不提后面的事吗?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为何?
他不提是不想提,以我的猜测那面馆老板对他们兄妹一定非常不好,甚至是过分刻薄了而且还发生过什么事。你想啊,如果一个人对你很好的话,你会一点都不想提这个人吗?你会跟别人说他的好话才对。有这样一个老板,又在他的地盘,店小二是不敢说实话的。所以,我们不能在面馆里问,你问了也白问。
喔喔。吴安民听得一愣一愣,顿感自己找对了人,邱兄真是好厉害。那我们该找谁打听了?
邱实把下巴往旁边撇了一下,那边。
吴安民跟着他的动作转过头,看到了三个头发和胡须皆花白的老爷子。老人家?
邱实神秘地一笑,年纪大说明在这城里呆的时间长,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了解。而且,年纪一大就喜欢与人聊天,以彰显自己知道的多。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想说什么说什么,不怕人。
领教了。吴安民顿时茅塞顿开,原来打听个事情也有这么多的学问。
这算哪门子的学问。
可咱们怎么去问了?吴安民瞅瞅老爷子们,心里开始编辑起要问的问题。
邱实吸吸鼻子,突然提高了音量,一拍桌子,吴兄啊!刚才吃的面是不是有问题啊?我怎么肚子不舒服了?这面馆老板不是好人,赚黑心钱!
他这一系列操作比说书人的声音还响,瞬间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连说书人都不由一顿。
几位老爷子,邱实立马抓这个时机,跳到了旁边老者们的桌子坐下,你们给评评理,这不是欺负我们这外乡人么?一碗面,值不了几个钱,我认栽。可这害人之事不能做,要对得起天地良心不是?
小后生,你在哪家面馆吃的面啊?三位老人家看上去都挺面善。
前面那条街,拐角的地方,有福面馆啊。我瞧着那名字喜庆,想着吃了没准真能有福,谁知道福没有,到有祸。
呵呵呵。三位老人全笑了。
你这后生好有意思,还真看着店铺名字吃东西啊?有福面馆吃了就有福?要是去趟倚云斋你是不是想着能腾云上天了?
邱实也不恼,反到是顺着话往下说:这么看,真要去了倚云斋我能盼着学土遁入地了。
哈哈哈。三位老人笑得更开心了。
老爷子,你们笑得到是开心。可我怕啊,也不知道那面里是什么东西,有毒没毒?我这一身肉在这大过节的时候万一交待在了这里可怎么办?邱实边说还边拿袖子抹抹眼睛。
老爷子们本来笑够了,听到他这话,又咧开了嘴,后生你别怕。那方有福虽然抠门,喜欢偷工减料,苛扣伙计们的工钱,但还不敢做下毒的事。我看啊,挺多是菜没洗干净。你也就拉拉肚子,死不了的。
那,那面店老板竟然是这样的人?邱实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手都有点发抖了,这,这早知道,就不去他那里吃面了。但他这面馆居然还能开,人还不少了?
其中一位老者摸摸胡子,他这人啊看人下菜碟,本城的老邻居,他不敢太过放肆。也就多坑坑你们这些外乡人。这人啊!不好说。
嘿。这德行。邱实鄙视地一撇嘴。
另一位老者看来对邱实还有了几分喜欢,后生你要真气,我们去替你把面钱要回来怎么样?这眼看着要过大年了,这方有福是太坑人了。
哪里能回去?邱实敢忙道:不用,不用。几个面钱我还舍得起,就当给自己积德了。可这人实在可恶。要不,老人家你给我说说他这人呗?我下次见了这样的,一定绕道走。
你见了他不用绕道走,直接打他一顿就得了。喜欢邱实的第二位老者出着主意:方有福虽然爱干这些不地道的勾当,但胆子小得很。你拳头一硬,他就怕了。
啊?这真是出乎邱实的意料之外了。
是啊。可是你打他别让人知道,偷偷地揍,揍完要让他保证不告诉他媳妇。要是他说出去了,你就说你下回还揍他,他就彻底老实了。一直在喝茶,先前没开口的第三位老者也说话了。
他媳妇?这人有什么毛病?
怕老婆嘛。这都听不出来。摸胡子的第一位老者微笑着:他老婆又凶悍的很。要是知道你揍了自己的丈夫,非上你家闹上大半月不可。城里的人都不想惹她。但收拾方有福容易。
嘿嘿,这老板还真有意思啊。
你别看他这么胆小还怕老婆,坏男人的毛病他一个也没少了,爱赌还好色。第三位老者继续抖着面馆老板的底。他啊,亏得是媳妇管得紧,要不别说面馆了,他父亲留的房子都能让他给输了。这算是有个凶悍老婆的唯一好处吧。
能守住家里的钱,好处也不是唯一吧。多多少少还能有点别的。
他媳妇小产过一次,后来便不能生育了。但她嫉妒心重,不准方有福亲近别的女人,更别提讨小老婆了。本来,这是她的家事,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她吧,管了方有福不说,对方有福身边出现的女人,不管是不是与方有福有瓜葛一律手段太恶毒些。甚至明确拒绝了方有福,方有福自作多情的都不放过。
喜欢邱实的第二位老者神情也稍稍严肃一些,偏偏方有福又好色,街坊邻里的女娃娃有略微过得去的,他都恨不能把眼睛贴上去。更别提他老婆身边的丫鬟里要是有了漂亮的,他还能得了?这不,为了这个还弄出一个不小的风波了。到是可怜那个女娃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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