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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云殿。

    身形高挑的青衣宫女将煮好的茶水轻轻搁在思齐身前,思齐跪坐在软垫上,数着茶叶默默叹气。

    原以为今天的宴席也就上午一顿,没想到下午刘赟孙权等人都去观星台吃席后,等在她们在这边还有一顿。

    这次宴席主要还是宴请的宗室女眷,上头是皇后,再往下便是黎王的母亲章太夫人,常王的妻子魏氏,还有一些思齐不太熟悉的宗室夫人和一身红衣的孙尚香。

    孙尚香是孙权这次唯一带过来许都的女眷,皇后给她赏赐了东西,又留她在宫里说话,晚上还特意设宴款待于她,让几位夫人作陪。

    常王妃魏氏素日不多话,章太夫人对刘宏母子十分不喜,连带着对皇后也没太大热情,而孙尚香是个谨慎的性格,也不随意乱说什么,其他几位夫人见几位大佬都淡淡的,也都不愿冒头,只管安静坐着。

    这样一来,一顿饭就吃得格外沉闷,甚至比从前满口官话的那种宫宴都不如。

    思齐看章氏坐在上头也无聊,正打算想个由头带祖母退席之际,又有皇帝身边的内侍过来请思齐,说是刘协请她去英华殿叙话。

    思齐觉得十分奇怪。

    她和刘协可以说是两条平行线,几乎没什么可以聊的,思齐也不知道刘协找她能有什么话说。

    可毕竟如今刘协是名义上的皇帝,如今众目睽睽下派人来请,思齐自是不好拒绝。

    刘协在思齐面前一向很有长兄风范,听说思齐方才在席间没怎么吃东西,甚至还另让人做了新的糖酥烙饼和甜汤给思齐加餐。

    看着安静低头喝汤的思齐,刘协一个恍惚,想起在很久之前,第一次见面时候,自己从也曾从曹操手中接过一碗甜汤,闻着味道似乎同这个一样。

    兴平二年,李傕、郭汜佣兵作乱,在长安城中打成一片。郭汜出兵挟持了自己,后来消息走漏,自己和皇后等人又被李傕所劫走。

    郭、李二人目无君上法度,劫持他只是想要控制朝政,却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他带着皇后仓皇出逃后,最终被曹操所救。

    刘协永远忘不了当日的情形。

    曹操背靠着夕阳,一身戎装,快马而来,万千将士跟在身后,一看就叫人很是心安。

    曹操一马当先行至他的跟前,翻身下马,行礼道:“臣来迟,让陛下受苦了。”

    曹操看他一路出逃甚为狼狈,便命令兵士们当即安营扎寨,生火煮饭。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后,曹操捧着大半碗甜汤交到了他的手上:“山野简陋,少有可食之材,倒是这汤看着卖相着实不错,陛下且先垫垫,等入了雒阳后,想来一切都好了。”

    对于那个救自己于水火的曹操,当初他也曾真心感激过,把他作为自己最信赖的臣子和终生依仗。

    只可惜不过短短几年便物是人非。

    看思齐用了半盏甜汤后放下了勺子,刘协清了清嗓子,道:“咱们兄妹也有些日子没见了,不知阿妹近来可好?”

    思齐道:“多些陛下关心,托您的福,臣妹一切安好。”

    刘协点了点头,又和思齐唠起了家常。

    思齐坐在下首,听皇帝把她们府上的近况,章太夫人、皇叔刘赟以及两个堂弟刘衡和刘城的情况都问了一通。

    短暂的寒暄过后,刘协切入正题,长叹一声对思齐道:“是朕作为兄长护不住你,这些日子也真是苦了你了。”

    思齐诧异的抬头看向刘协:“陛下何出此言?”

    刘协丢给他一个“我是过来人,我什么都懂”的眼神。

    “在朕的面前,阿瑛只管有什么说什么便好。你如今的处境。恰如朕之当年。朕当年在曹操之下,同你不得不拜郭先生为师一样,都是无奈之举。不过你放心。朕与你同是汉室子孙,又是嫡亲的堂兄妹,必不会弃你于不顾。日后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朕说道便是。”

    自己如今面对着曹操日日痛苦,却又不敢表露,小阿妹同他一样,做了曹操谋士郭嘉的学生,心中不知究竟有多么委屈。

    如今看着一个和自己当年经历相仿的堂妹,还是一个只有七岁的女孩儿,刘协心中生出了强烈的保护欲,要好好引导思齐,开导她莫要自苦,不要走他当年的那些弯路。

    思齐被刘协的不按常理出牌弄蒙了,待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囧囧地应了下来。

    临到宴席结束之际,常王妃同思齐、章氏一道儿出门,闲谈时候说起常王在郊外新买了块地,已经盖好了房舍,修好了院子,里面养着山鸡野兔还有个大池子可以钓鱼,邀请刘赟带思齐和章太夫人一起前去。

    章太夫人从小在农家长大,对这些农家乐一类的活动并不感兴趣。

    思齐则十分想念酥炸小鲫鱼的美味,如今已经有了可以做炸鱼的大豆油,若是再有新鲜钓上的鲫鱼作为材料,想来一定会美味加倍。

    回到家中后,思齐同刘赟提起了此事。

    刘赟同常王关系一向要好,自是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思齐回到章氏的院中,准备取两罐油大豆油带去常王府上,一则作为礼物捎带过去显得礼貌,二则直接用在新钓来的鱼身上,实现酥炸小鲫鱼的自由。

    章氏听说思齐要带两罐大豆油去常王府上,表示有些肉疼。

    章氏一个劲儿地提醒思齐,常王跟他们家关系再近那也是外人,你好不容易才榨出来的油,咱们一家人吃着便好,送礼时候还是别给太多了,省着点用。

    思齐不管酿酒还是榨油都没瞒着章氏,用的也是章氏的人手和仓库。

    章氏是个合格的仓库管理员,即便心里头那般向着儿子,但即便是面对着刘赟也从不多给一份,更别说旁人了。

    第二日,刘赟便带了思齐一道儿去赴常王的约。只是思齐的两位兄长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卫夫子是专职教书人,不像郭先生一样,很大一部分时间都在忙着建功立业,一月也只能上几天学。

    据二哥刘城同思齐透露,自从刘备走后,阿父失了一起种地之人,菜地管得也不如从前上心了,转而迷上了钓鱼。

    思齐一直都知道,垂钓作为一种容易让人上瘾的社会活动,其威力不可小觑。

    一旦迷上这种活动,会使得垂钓者有饭不想吃,有家不愿回,甚至连自己钓鱼的初衷都不记得了,心心念念只想着钓鱼这项事业,即便钓来的鱼填满了冰箱,即便家人和左邻右舍都对吃鱼失去了兴趣也不能停止。

    章氏借口头疼没有过来,常王妃魏氏和儿媳袁氏带着陪思齐枯坐了一个上午,依然没有等来刘赟二人的任何消息。

    常王妃没有办法,只能带着思齐过去找人。

    两人摸到池塘边时候,正听得刘赟拿着钓竿同常王在那里吹嘘,道是自家女郎思齐最是聪明孝顺,自己生病时她在一旁捧着汤药侍疾,一步都不肯离开,平日里做了什么新鲜的菜肴和汤羹都会想着自己,第一时间给自己送过来,就连她废了大功夫酿好的米酒也是第一个拿给自己尝鲜。

    思齐有些无奈。

    刘赟这话如果真正计较起来,只能信三分。譬如刘赟说自己“不论做菜送汤都会想着他,第一时间送到他手上”就和事实出入很大。

    每次有什么新鲜的好吃食,第一时间拿安排给章氏是有的,毕竟自己住在章氏院子当中,跟着她吃饭,而刘赟纯粹只是菜做多了顺带的。

    常王听得羡慕,又见常王妃和思齐找来,便对着思齐热情道:“不用你阿父总说你好,王伯也知道你的好处。听说你今儿来我们府上还带了稀罕东西,那正好,今儿我和你阿父钓来的鲜鱼,就由你看着安排罢。”

    思齐说好。

    这边厨房中人不比景园,都是从前没受过思齐调丨教的新厨。还好阿霏平常听思齐各种要求惯了,即便面对着新的环境,也能指挥得当,应付自如。

    思齐先给自己安排上了酥炸小鲫鱼,又让人把大鱼做了“一鱼多吃”,上了一整桌的全鱼宴。

    一道鱼头和豆腐炖汤,一盘挂烤鱼块,一碟打薄的鱼片蘸料生吃,再取两尾大鱼,一条清蒸,一条糖醋,另拿了鱼糜做饼,鱼片煮粥,最后来了一道凉拌鱼皮配粥。

    看着这样一桌子菜,刘赟闻着香味儿只觉得心都疼了:“咱们带来的大豆油都给用上了吗。”

    思齐点了点头:“都用了,余下的豆油也是炸过了鱼的。”

    心疼不已的刘赟一再嘱咐常王,那豆油是好东西,不要轻易浪费,炸鱼的油一定不能倒掉,再拿来炒菜别有一番滋味。

    常王吃着鱼排,吐字不清地应了下来。

    思齐的全鱼宴受到了常王一家的广泛好评,每一道菜都得了诸多的赞美之词,一道因为调味料不足在后世只算是平平的糖醋鱼都被评价为“天下不可多得的美味”,一桌子大菜连汤汁都没剩几滴。

    临到出门时候,常王将思齐一路送到马车之上,扒着车门不撒手:“大侄女儿,日后常来玩,旁的不用多待,王伯家里都有,捎两壶大豆油过来也就是了。”

    刘赟嫌弃地拍掉常王的手:“我还在这儿呢,你就这么明晃晃地跟我女儿要东要西。”

    常王喝了不少酒,大着舌头对思齐道:“我们是亲叔侄,血浓于水!”

    刘赟将思齐想要出来和常王告别的脑袋按进了车里:“走吧,回去了,莫要再理。”

    思齐回到景园之时,正遇上两位兄长下课回家。

    看着思齐兴高采烈的样子,刘衡忍不住打趣她:“这几日郭先生在外忙碌得紧,阿妹倒是越发得闲了。”

    思齐辩解道:“也不是全然得闲的,至少今儿不是。”

    刘衡从善如流地问道:“阿妹今儿同父亲一道出门了?”

    思齐道:“去常王伯的庄子里钓了好些鱼回来,我已经吩咐了厨房,今晚做全鱼宴,请祖母和两位兄长吃鱼。”

    刘城听了这话后也高兴起来:“小阿妹素来安排最是妥帖不过,看来今晚咱们有口福了。”

    刘赟席上和常王拼酒喝了不少,回到景园之后就去前头歇下了。

    思齐三人一起陪着章氏吃鱼,章氏高兴之余,又说起一事。

    今天思齐和刘赟出门以后,曹操家中的卞夫人派人送了帖子过来,说是请他们去府中赴宴。

    刘城道:“前儿孙儿跟蔡将军家公子聊天之时,曾听他说起过,司空府上刚刚添了一位小公子,祖母可要记得带足了礼物过去才好。”

    思齐记得历史上曹操的孩子也不少,她如今只知道曹操家中有六个女孩儿,却不知道曹丕曹植一共有多少兄弟。

    想到这里,思齐抬头,对着刘城好奇地问道:“听说司空府中郎君很不算少,阿兄可知真假?”

    “似乎是也不算太多。”刘城想了想,道,“大概也就二十来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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