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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阅兵大会,李申之原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
他只想在阅兵大会之上说几句豪情状语,好好地赏赐将士们一番。
而现在,局势发生了新的变化,阅兵大会便有了新的含义——夸耀武力。
夸耀武力的阅兵仪式,也是老祖宗玩剩下的,尤其是在春秋时期,非常地流行。
那时候大家喜欢比纸面实力。
两个国家准备打仗了,便把使者喊来,然后摆一摆自家有多少战车,多少士兵,多少盔甲,让对方知难而退。
甚至于还有两军对垒,已经上了战场了,一面看见对方的战车多,主动撤退的都有。
然而自从战国之后,战争的模式一次次地突破了传统的道德底线(这便是儒家所谓的‘礼崩乐坏’),这种纸面实力再无法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于是夸耀武力的事儿不仅变少了,还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人们不仅不再夸耀武力,反倒不遗余力地“示弱”。
通过示弱让对方放松警惕,然后集中兵力直接偷家,一战定胜负。
李申之搞的阅兵,是为了谈判做准备,所以还是得夸耀武力。
但是在现有的作战理念之下,摆出纸面实力显然不足以震慑宋金两国的使者。因为这就不需要摆,大宋的纸面实力始终在辽夏金之上,不需要摆出来。
他需要通过阅兵来让宋金两国的使者明白一个道理若是宋金两国野战遭遇,金军必败。
经过李申之与张浚的商议,阅兵大会成了他们今后局势的一个转折点。
夸耀武力既是为了威慑金人,更是为了给赵构打气。若是这个局能做好了,日后行事便会事半功倍。
将士们打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大胜仗,一场可以媲美曹操官渡之战,孙刘赤壁之战,谢玄淝水之战的超级大逆转。
将士们这么出色,他们当文官的也不能拉胯,定要来个舌战群儒,如张仪一般凭借三寸不烂之色开疆拓土三千里。
正是阅兵大会有了新的意义,李申之才不得不上心,凭借他后世的视角,全方位地改造宋人的阅兵大会。
在宋人的传统中,阅兵大会更像是一场表演大会,亦或是全军比武大会。相比较起来,与阿三的有更多的相似之处。
其实阿三的表演型阅兵也不是他们自创的,而是学的英国人,只不过融入了更多的民族特色罢了。
在老式的军队中,阅兵主要是为了表现军人各项出色的军事技能,进而演变成了军事杂技。
而李申之却知道,这样的杂技表演虽然好看,但是却缺少了军队最核心的气质杀气。
纵观咱们的阅兵仪式,越久远的阅兵中,装备越简陋,却杀气越重。
即所谓的画质越差,战力越强。
不是说现在的军队战斗力不如以前,而是天下承平日久,现在的战士们没开过时的战士杀敌数多。
现代的军队可以在所有方面超越开国时的先辈,唯独杀人的经验比不过。
这玩意根本练不出来,非得在战场上经历过几次生死,才能孕育出眼神之中的杀气,一种对生命既珍惜又漠视的态度,一种面对生死时的果决。
杂技最多哄一哄外行,而唯有杀气才能震慑住内行。
这次阅兵大会的主要观众是两个人,完颜宗弼和赵鼎,他们刚好一个是外行,一个是内行。
若是搞一些花里胡哨的杂耍,完颜宗弼只把这当笑话看一看,赵鼎却会直呼威武。
而若是让士兵们端着长枪踢着正步走过去,赵鼎会觉得索然无味,完颜宗弼必然会直呼内行。
将两者融合在一起,其实也不难,让杂耍和正步穿插进行便可。
只是李申之还有更多的想法,需要将士们好好配合,也需要岳银瓶多费费心思,认真操练一番。
为了达到更好的训练效果,李申之与岳银瓶干脆搬到了校场居住,晚上与士兵们同吃同住,不再回到府城县衙居住。
正当李申之庆幸摆脱了石锁以及杠铃的摧残之时,岳银瓶却每天晚上拉着他非要负重跑上十里地才肯罢休。
俗话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
古人诚不我欺。
没几日,赵鼎到了应天府城,张浚出城迎接,李申之也顺便回到了府城之中。
军训已经步入了正轨,他在与不在影响并不大。
刚好李申之也累了,趁着这个机会回到城中歇息几日。
……
却说张浚与赵鼎时隔多年之后再相见,两人都不胜唏嘘。
想当年,这两个人都是站在帝国权力巅峰的人,联手几乎打造了一个盛世出来。
结果却联手提拔了个秦桧,自掘坟墓把自己给埋了。
现如今秦桧已经伏诛,朝堂再度清明,然而他们二人却都没有回到权力中枢,着实让人有些费解。
张浚还好,好歹主政一方,成为一员封疆大吏。
所谓出将入相,不论是入朝为相,还是在外当封疆大吏,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两者之间也经常互相转换。如此说来,张浚倒也算是回归了权力的中枢。
反观赵鼎,一直被赵官家不咸不淡地闲着,召回临安之后只当了个大学士,并没有具体的任命。
所谓大学士,其实就是皇帝的高级参谋。虽然可以影响皇帝的决策,但其本身并没有任何的决策权。
真正的相公,如尚书左右仆射、枢密使、临安府尹之类的,即有具体施政的权力,也能左右皇帝的决策。
赵鼎就这么不疼不痒地在中枢混着,直到这次将要与金人谈判的时候,他才算是得到了一个实差使,给了个与金人谈判的正使。
顶着大学士的头衔来谈判,大宋这边给出的规格可谓是相当的高。
与此同时,金人那厢派出的使者也到了应天府。
这使者不是别人,正是完颜亮。
话说前段时间开封城落入宋人之手的时候,完颜亮也在被俘的权贵之中,软禁在开封府的皇宫里。
于是乎金国皇帝干脆图省事,直接任命完颜亮当谈判使者,逼着宋国这边放人。
至于谈判的细节,金国倒是派出了一个使团来协助完颜亮。
张浚接到金国的使节名单的时候,被金人奇怪的脑洞搞得哭笑不得。
后来还是李申之大手一挥,说道“咱们先给金人一个面子,到时候也好跟他们说理。”
这才将完颜亮放了出来,迎到了应天府当使者。
其实李申之心中想的是自己跟完颜亮这家伙很熟,知道他的脑回路,谈判的时候比较有把握。虽然完颜亮颇有些才干,不是那么地好对付,但也总好过金国派来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摸不清对方底细的强。
放下完颜亮不谈,且说张浚将赵鼎迎进了府衙之后,便设宴款待起来。
赵鼎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带了一个庞大的使团,这些人是代表朝廷前来,应天府有义务款待。
毕竟还要仰朝廷鼻息,张浚极尽所能地给使团提供各种便利。
使团成员自有接待且不提,张浚将赵鼎邀请至自己的书房,二人先行交谈了起来。
“元镇兄,朝廷派你来到底是何意?”张浚开门见山地问道。
赵鼎比张浚大了十二岁,对张浚的恭敬泰然处之,安坐在座位上品着张浚亲自泡的茶水,说道“德远(张浚的字)以为,朝廷为何会派老夫前来呢?”
张浚是个急性子,最是不喜赵鼎这副慢吞吞的性子,说道“当初我主战,兄主和。现在仗也打完了,官家派元镇兄来,当然是和谈而来。”
赵鼎说道“如果只是为了和谈,为兄又有何不能与德远诉说?只是官家这次派愚兄来,还有别的任务。”
说着话,赵鼎朝着西北的方向指了指。
张浚惊呼“莫非是要……”
赵鼎将手指竖起在唇边,又指了指窗外“小心隔墙有耳。”
张浚倒是不怕隔墙有耳,因为这里周围都是他的心腹。只是他也无法说服赵鼎敞开胸怀,只好不再深究。
好在他已经猜到了赵鼎的意思,而赵鼎也肯定了他的猜测。
应天府的西北是开封府,赵鼎的意思是此行还有一个任务,考察开封府。
而考察开封府的目的,是为了迁都。
只是不知道赵官家在迁都这件事情上,到底是什么样的打算,只能随后再与赵鼎细问。
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还得找李申之商量一番才行。
赵鼎说罢,又从袖子中掏出一张帖子递给了张浚,说道“德远贤弟,这名单上的人,还请贤弟多多照拂一番。这次应天府大捷,盯着的人太多,老夫虽不愿淌这趟浑水,但怎奈人在江湖,不得不做这些龌龊之事。”
递条子是关乎的事情,是以赵鼎这样的君子都有些脸上挂不住。
有人说宋朝是华夏两千年封建文明之集大成者,这话不只是褒义,还有贬义。
所谓集大成,不仅仅有优点,还有缺点。
就拿,宋朝的军队之糜烂,可谓是集华夏两千年历史之精华。
喝兵血,吃空饷,杀良冒功都是小儿科,今日说得这一桩,叫作买功劳。
宋朝怂,那是皇室怂,贵族怂,百姓可一点都不怂。
宋朝的将士们虽然顶着国内巨大的阻力,却也能时常打几场胜仗。有数据统计,有宋一朝若是单论规模以下战斗的胜率,宋军的胜率能达到百分之七十。
当然,战争看的是最后的结果,玩这些数字游戏本没有什么用。
就像赌博,哪怕前面赢了三天三夜,只要最后一把梭哈输了,那便是输了个干干净净。哪怕单场的胜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是手中的筹码一个不剩,全都被对面给赚去了。
宋军的胜仗虽然对局势影响不大,但是对皇城中的贵族们却有着巨大的作用。
这些在皇城中的贵族们坐拥天下财物,一天战场都没有上过,但是却可以从边军之中收买士兵的功劳,进而步步高升。
若是事情仅限于此,倒也还算比较公平。对于大头兵来说,他们要不要功劳无所谓,只要能赚到足够多的钱,早点攒够了老婆本儿,也能回家过好日子去。
可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买卖军中的功劳成了一项产业,掌控在中层军官们和朝廷贵人们的手中。
一旦产业链形成之后,这些军功与普通的士兵们再无关联。
打完仗之后统计军功,军官们会直接将军功卖掉,然后再将卖军功的钱私吞。
士兵们不仅军功没了,连卖军功所能得到的钱也没有一文钱,这样的军队还能打几场胜仗,简直是奇迹。
是人之常情,每个朝代都难以避免。但想宋朝这般得堂而皇之,得理所当然,得肆无忌惮,纵观历史上的大一统王朝,还当真少见。
赵鼎递过来的条子,说得正是这个事情。
张浚不动声色地接过条子,并没有展开来看,而是问道“朝廷这次划拨了多少战马来?”
赵鼎竖起了一根手指,神色有些尴尬。
张浚宽心道“元镇兄莫要如此。朝廷是什么德性,我是知道的。能调拨来一千匹战马,恐怕已经是相公们力争的结果了。”
“咳咳……”赵鼎干咳两声,面色微微发红,说道“一百匹。”
“一百匹?!”张浚的调门都拔高了八度,瞪大了两只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赵鼎。
这就是朝廷的态度?
张浚是真的愤怒了。
号称南渡以来最大的一场胜利,有着军事收复东京开封府的泼天大功,十万精兵枕戈待旦,活捉金国都元帅完颜宗弼……
朝廷竟然只给补充一百匹战马?
哪怕朝廷一文钱不给都比这股刻薄吝啬让人能稍稍舒服一些。
赵鼎也知道这事儿办得不地道,尴尬地解释道“此番西南送来的马匹只有一万匹,贵人们挑走了五千匹,禁军留下了三千匹,沿江各制置使又有所截留……不怕德远笑话,老夫能把这一百匹战马带到这里,一路之上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欠下了多少人情。”
张浚真想说老哥哥啊,你若是不带来这一百匹战马,一路之上也不会欠什么狗屁人情。反倒是将战马带来了,不仅沿途欠了不少人情,关键是也把应天府上下给得罪了。
他张浚知道赵鼎的秉性,明白他不会坑害自己,可是这事儿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儿,实在看不过去。
十万大军,给了一百匹战马,恶心谁呢?
哪怕道理说破天去,这一百匹战马也无法跟应天府的官兵军民解释。
好心办坏事,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使得张浚也无法真的对赵鼎动怒。
尴尬了一阵,赵鼎说道“还是说说你们对金人的了解吧,你们对这次谈判有什么想法?”
张浚不动声色,眼神之中充满了不信任,分明对刚才战马的事情依然耿耿于怀,反问道“朝廷是什么意思?”
“咳……”赵鼎被张浚锐利的眼神盯着心虚,原本想着先套出对方的话,也只好作罢,自己先交出了底线“官家的意思,是先换回二圣,剩下的慢慢再说。”
二圣,指的是韦太后和宋徽宗赵佶的棺椁。
至于渊圣皇帝赵桓,原本就是金人送回来恶心宋人的。金人不给,宋人还懒得要呢。
自己先交了底,赵鼎问张浚道“愚兄把底先交出来了,该德远说说你们的打算了吧?”
张浚笑了笑,说道“不瞒元镇兄,兄弟虽恬为应天府宣抚使,但此处说话算数的,却另有其人。”
“李申之?”赵鼎压低声音问道。
来之前都是做过功课的,对应天府的局势不说了如指掌,至少也懂得七七八八。根据他的情报,李申之才是应天府之中的关键人物,也是朝堂之上名声在外的风云人物。
张浚点了点头“然也。”
“嘶……”赵鼎倒吸一口凉气,仿佛对李申之有一些忌惮,说道“这下可有些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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