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人对着“叶经理”的耳朵说了你出生的事,“叶经理”翘起想笑的嘴角,溜了两圈眼珠子,又对着“土墩子”的耳朵传了话。
“羊毛人?!”
六岁穿着开裆裤带着四个一般大的同伴到秋浦城玩了三天没有饿肚子的“土墩子”也惊痛了耳膜,但他很快回到当初发话的腔调上,“就是生个蛤蟆,也要把赵富能给我找到。”
很快,大家的话风转到你大大和你姆姆身上了,当然说你姆姆什么脏话丑话的都有。
……
“赵富能钻江了!”上洲村的“犁别耳”何志得“呼哧呼哧”地跑着大喊大叫。何志得是个吃一瓢糠水能长两斤肉膘的矮胖子,是用牛的好手,什么骚牯到他手上都服服帖帖的,自然也能犁一手的好地,大伙儿随口把他叫上了犁头上的翻泥土的犁别耳。
“钻了哪个江?”“土墩子”转身往外江跑,看热闹的人都跟着。
“外江,”“犁别耳”急转身,像在水田里调犁辕那么迅速。他又开始“呼哧呼哧”地跑,“家里江边上的外江。”
老鸦洲北边是长江主道,丰水的七八月里,一眼望不到边,浪大时有一人多高,洲上人把它叫外江。外江终年船来船往,也时有在洲边上抛锚歇脚的。渐渐的,船上船下从换点相互需求的物品到有了买卖,特别是在上洲村竹林前边的空场上,形成了个集市,后来秋浦城里的人有时也过来
买卖点新鲜。同时,活泛了洲上人的生活。当然,跑码头的船上人上了岸,心不如锚那么稳当,是非也生出不少,最扎眼的是男男女女的那点破事。
南边对着秋浦县城的是一条内江,发水的时候也不过三丈宽。船是洲上人的脚。上洲村和下洲村都有渡船,洲上不少稍有点家境的也打有大小不一的船。洲上的人自我想象地认为它流的是秋浦河的水,把内江叫“家里江”,老辈人传下来说自从老鸦洲上有人落脚以来,内江里连一只小畜也没有淹死过。洲上人吃水全从内江里取,外江里的水再清也不上灶。
你大大跳的是外江。“土墩子”边跑边从“犁别耳”嘴里听到他亲眼看到你大大一头钻进了外江,又边跑边叫有船的六七户人家赶紧下江救人。你大大是实心去死,跳下之后没有漂移挪动半步,他正是在“犁别耳”手指的地方被打捞起来的。大家七手八脚地将他抬着趴到一条水牯的背上,打着水牯疯跑。你大大肚子里的水是杠出来不少,气却没有杠回来。
你奶奶也很快死了,是第三条性命。
你奶奶死得很烈性。你大大拎着砍刀出门,你奶奶还以为他去砍桃树枝呢。出生的奶伢子火焰低,怕有什么“龌龊”进家受吓,得砍能辟邪的桃树枝拦在窗户外。赵姓人都信这个,杂姓的有人信也有人不信。你奶奶对你大大出门,全看手里
拿什么、头上戴什么、脚上穿什么,来估猜他的行踪,杠把锹、穿着靴子,一定是去给地里起沟;㧟着牛轭头、光着脚,一定是去犁田打耙……所以,在你出生时候,看他拎着砍刀,猜去砍桃树枝,也是在过往的生活谱子里。岂想……
你奶奶把一盆热水端进屋,才发现八婆婆走了,也听到了两种哭。一个是你姆姆的,她咬着被角在哭。“不要眼睛啦?月子里不能哭的,翠翠!”你奶奶说了这话,忙去看你的哭,你那个哪叫哭呀,像老鼠在吸气。你奶奶在地主家当过后房掌事,是见过世面的人,当年陪地主家三房太太跑下江的金陵跟进自己菜园门一样。她看清了你的半个脑袋,急忙解开裹布,这下看算是吓倒了她。“我的亲姆耶!”你奶奶晕了过去。当她一口长气醒过来,在屋里的地上“噗”了一条土龙。她实在没有心情再去看你一眼,爬起来二话没说,到了堂屋,顶着老命托起你家的左扇大门,“轰”地抛在门前的稻场上。突来的巨大声响,吓得一只正盯着前边小母鸡准备“打水”的大白公鸡十魂丢了七魄,这年上洲村孵鸡的人家哪一窝里都有一半是寡蛋。你奶奶还不解恨,她又从自己的房里拎出马桶,准备将屎尿泼到这坏了向的门板上。
这时,你大大回来了。你大大是被水牯驮回来的。你奶奶放倒的门板,正好挺了
你大大的尸首。
“土墩子”眼快,一手捞住了看着就要瘫下去的你奶奶,“老婶子耶!——”
你奶奶看着门板,看着门板上的你大大,“这个老鬼一点也不佑下人啦!”你奶奶骂的是你爷爷。当时在场的,没有一个人上心,直到后来,在你爷爷的坟头上找到你奶奶,大家才联想起她当时说的这句话的意味。
“土墩子”不遮不拦,说到了你,说到了你大大砍死了钱大发家的山羊和“犁别耳”亲眼看见他钻进了外江。你奶奶立马明白过来,连着嚎哭了几声她儿的可怜。“土墩子”自以为有前有后、有因有果的话说通了你奶奶,便给你大大张罗起后事来,也就是在这个档儿里,你奶走了。
你奶奶扛着一把镐,跑到你爷爷的坟头,上去就是一镐,深深地挖了进去,她用双手撬不动,弯下身子,肩扛起镐柄,“嗯”地一声,磨盘大的一块黄土被掀了起来。“你个老鬼,活着的时候,我好吃好喝地侍候着你……”,你奶奶接着挖下第二镐,“……死了,清明冬至,钱一捆捆地烧给你花,你还不佑下人?看我不把你的骨头敲成粉……”从镐印上能清晰地看到你奶奶一共只挖了四镐,你爷爷的坟头像掰掉一半的老馍。
等赵姓人找你奶奶说你大后事的细处时,才发现你奶奶不在家,几乎找遍了老鸦洲,后来是跛子伯在竹林里的坟头上才发
现了她,那时她的身子已经开始发硬。你奶奶一头撞在你爷爷的墓碑上而亡,正额上撞进了一个锥体的大坑,里边有血,也有骨碴。
剩下的那半条性命是你姆姆的。其实,最想死的是你姆姆,但你姆姆没有死,也不能死,她要是像你大大、你奶奶那么死了,她跟钱大发家的山羊没有事也是有事了。你姆姆作为一个母亲,三十年后亲口对你说的那句话,应该是一个做母亲的真心话:“我不能背这个黑锅去死。我背上了,你也要背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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