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虎沟村两委会大院依旧笼罩在雨中。
大院内的水泥地面被雨水敲击出一个个的水泡，仿佛烧开的一平底锅开水。
郝大勇他们乘坐的吉普车此刻就停在大院里面，人早已进了一排坐北朝南房屋中间的村两委办公室。
办公室的正面墙上，贴着“发展农村经济 服务人民群众”的醒目大字，下面镜框镶嵌着《村支部职责》、《村民委员会职责》等相关条文。旁边则挂满了各个时期的马虎沟村获得的各种表彰荣誉，红黄一片，非常绚烂。
郝大勇站在村两委会人员组成名单前面，聚精会神地看着，眉头微皱，不知道思索什么。向小虎站在郝大勇旁边，也陪着他一起看着已经看过了很多次的村两委名单。
魏知书坐在一张半新不旧的椭圆形会议桌前，一声不吭，低头喝着水。
王殿辉则坐在村会计周宝魁的侧对面，看他一遍遍地对着扩音器喊着村主任周永贵：“周永贵主任，听到广播，请你马上到村委会，乡里领导来了，乡里领导来了！有重要事情找你安排，有重要事情找你安排！”
周宝魁一连喊了三遍，这才关上扩音器，看着王殿辉阴沉的脸小心地说道：“王委员，要是周主任没出村，一会儿准到，你们就先在办公室喝着茶等等。”
王殿辉压低声埋怨道：“周会计，昨天下午，是你亲自接的电话，电话里我还反复叮嘱你，说是郝书
记他们今天下午准到，你们两委班子的人一定要到齐。结果，人呢，怎么连个影子都没有？”
周宝魁道：“我这不是在这里吗！”
王殿辉气道：“你在这里有个吊用！你们书记和主任没有一个在场，你到底怎么通知的？”
周宝魁用眼角瞟了郝大勇一眼，委屈地说道：“王委员，这事不能怨我。接了你的通知，我一分钟都没敢耽误，周主任通知到了，可是韩支书手机关机。”
王殿辉：“韩书记手机关机，到他家里找啊。”
“找了，他老婆说，他去县里帮他儿子看孩子去了。”周宝魁说：“韩书记刚添了个孙子没有多久，当爷爷了，天天离不开看孙子！”
王殿辉生气地道：“周永贵接了通知，他应该来吧？怎么连个鬼影子没见？真是岂有此理！他到底去哪里了？”
周宝魁无奈地说道：“周主任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向来自行其是，他去哪里我怎么知道！再说，大喇叭已经喊了三遍了，这大雨天，要是在马虎沟他肯定过来！”
王殿辉顿了顿，扭头看看还在盯着两委名单看的郝大勇，心烦地问道：“那么，其它两委委员呢？”
周宝魁两手一摊道：“我在村里啥也不是，就是个会计，我可没权力通知两委委员开会。再说，我通知了也没卵用，没有人肯听我的话！”
王殿辉生气地说：“这么说，两委班子成员，你只通知了村主
任，其它人，都不知道郝书记他们进村的事？是吗？”
周宝魁斜眼看一眼那边的郝大勇，这才大声说：“对呀！”
王殿辉：“那我再问你，给郝书记他们三个的房间、被褥和锅碗瓢勺都准备了吗？”
周宝魁：“房子现成，被褥什么的还没来得及买。”
“哎呀周会计呀，周会计，乡里这笔款十天前就到你们账上了，现在郝书记他们来了，什么都没准备，让郝书记他们怎么住，怎么吃饭，怎么工作！”
周宝魁看看郝大勇他们：“以往扶贫工作队下来，不都照个面就回去了吗？”
“这次跟以往不一样，是精准扶贫，扶贫攻坚！”王殿辉拍案而起：“镇党委一再强调，第一书记进驻各村，是咱们龙凤镇的头等大事，各村都要高度重视。你说你们这是干的什么事？”说到这儿，他掏出手机：“我这就给韩支书打电话。你去周主任家里喊他过来！都对工作这么不负责任，还要两委班子干什！”说罢，气极败坏走出屋去。
王殿辉来到村两委大院，拉开吉普车的车门探身钻了进去。
司机放倒座椅，在听音乐。
王殿辉没好气地：“把音响关了！”
司机赶紧关掉音乐，王殿辉开始拨号……
周宝魁从办公室走出来，撑伞离去。
王殿辉把手机放到耳旁。
稍倾，手机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哪位？”
王殿辉没好气地：“韩支书，怎么搞的吗？昨
天周会计打电话给你，你关机！”
对方韩守礼正接话：“昨天手机没电了，今天借别人充电器充的电。王委员，你说什么事吧？我照办就是了。”
王殿辉：“前两天我就给你们打过招乎，今天是脱贫攻坚第一书记进村的日子，你们两委班子的人一个不到，什么意思吗？”
对方韩守礼：“周主任不是在村里吗？”
王殿辉：“喇叭喊了两遍了，他还没露面呢？你们是凉我的台，还是凉镇党委的台，还是县委的台？”
对方韩守礼：“王委员，你别着急，都是我的工作失误，我孙子病了，来帮儿子照顾两天孩子。你稍等，我这就给周主任打电话，让他好好接待一下。”
王殿辉打断对方的话：“那你呢？”
“孩子一见好，我立马回去。王委员，他们这次来，给我们村送来多少扶贫款呀，我们村大，贫困户多，少了可不夠分。”
王殿辉：“现在没工夫跟你扯这些，郝书记他们人都来了，你说怎么办吧？”
对方韩守礼：“还按以往那样，照个面他们回去就行了。月考、季考、年考全都满勤，年终表表上需要支部填什么就填什么，保证他们个个工作优秀。”
王殿辉：“这次是精准扶贫，跟以往不一样懂吗？”
韩守礼对着话筒：“好好好。别急别急，都是我的失误。我这就给周主任打电话让他马上安排……”韩守礼按掉手机，开始拨号。
谢玉英的屋里，劳累过度睡过去的周永贵不停地打着呼噜，一脸的横肉在不停地颤动。
谢玉英蜷在周永贵的身旁，捂着嘴，唏嘘饮泣着。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周永贵停止打呼噜，似乎是醒了。
谢玉英干净擦干净眼泪，惊惧地看着周永贵。
周永贵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看来电，这才不紧不慢地接话：“韩支书，你从县里回来了？到底找我啥事啊？我正忙呢！”
手机里传来韩守礼的声音：“我在县里头呢！是这么回事，刚才王委员给我打电话，说是第一书记进村了，喇叭里喊你两遍，你也没露面……”
周永贵：“我在山上石料厂呢，今天下这么大雨，我以为他们不来了呢？”
对方韩守礼：“你快去安排一下，别显得咱们不热情。这可是大事，要不然乡里不高兴。”
周永贵：“王委员说没说，这次郝书记他们来扶贫，带给咱多少扶贫款？”
韩守礼沉吟一下，这才说道：“王委员没说这个事情。我想这次是精准扶贫，郝书记的职务比赵子刚书记的职务高，估计不能比以往少吧？”
“好吧，好吧。这儿忙完了我就回去。”
周永贵收起手机，坐起身，伸着懒腰，哈欠连连……
马虎沟村两委会的大院内。
墙上电子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四点。
王委员拎着暖壶，分别给郝大勇、向小虎和魏知书面前的杯子里倒水，刚倒了一杯，壶里就没
水了，他尴尬地笑笑：“农村的条件，怎么也没法跟城市比……都是我的工作失误。”他抬头看看墙上的电子钟，不好意思地说：“郝书记，你看这样好不好？”
郝大勇冷静地：“你说。”
王委员：“现在已经下午四点了，就是韩书记和周主任来了，有些工作也安排不了。刚才我请示了魏书记和李乡长，他们的意思是，咱们先回乡里住下，村里什么时候安排好了，什么时候再进驻。”
“好的。乡领导怎么安排，我们怎么执行。”郝大勇转对向小虎和魏知书，不动声色淡淡地说道：“老魏，小向，咱们工作组听乡里安排，就先回吧！”
说着站起身，当先向大院里的雨中走去。
雨继续下着，高大的牌楼依旧在雨中若隐若现。
雨中，郝大勇他们的吉普车沿着村道向前行驶。
郝大勇透过前面的车窗玻璃，突然看见门楼下出现了三个瘦弱的身影。
郝大勇认出其中两个是姚奶奶和姚奶奶的重孙女儿，另外一个是三十出头的青年妇女，面容在雨雾中看不清楚。这个青年妇女一手搀扶着姚奶奶，一手搀扶着小女孩，姚奶奶双手用力地举着刚才那块灰白色的塑料厚薄膜，艰难地行进在风雨中。
魏知书仿佛知道郝大勇的心思，在一边小声地说道：“这个年轻女子就是姚奶奶的孙子媳妇谢玉英。”
郝大勇“哦”了一声，点点头。郝大勇看着
雨中的祖孙三代，相扶相拥，迎着吉普车行走在风雨中，显得那么凄凉和无助，心中涌出了无法言喻的情感，他禁不住大声地说道：“司机师傅，开慢点，别溅她们一身泥水！”
“知道了。”司机答应一声，然后开始换档，放慢车速。
郝大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雨中的祖孙三代人。
王殿辉、魏知书和向小虎也看着雨中的三代人。
雨中的三代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雨水中。
魏知书不忍目睹，把头埋在怀里。
吉普车从祖孙三代身边缓慢驶过，而后加快了速度，很快就把姚奶奶祖孙三代甩在了身后。
郝大勇眼前闪过姚奶奶几乎全白的头发和周围堆垒的面孔，身子一震，不由自主地拧过身子，持续地注视着车后的祖孙三人。
这就是当初豁出命支持解放全中国的老区人民啊！
这就是后来又勒紧裤腰带饿肚子建设新中国的老区人民啊！
他们如今还过着这样的苦难日子，我们这些党的干部，如何面对无数死难的老区烈士？！
雨中祖孙三代人的背影，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郝大勇收回目光，眼里禽满了泪花。
郝大勇愤怒地想：“像周永贵这样的村霸干部不处理天理不容！马虎沟村要想彻底改变面貌，坚决不能让周永贵这样的干部说了算！”
风雨如晦，青山苍茫。
晦暗的雨幕中，吉普车从村门楼下穿过去，，沿着来路向来路驶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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