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像是在用眼神一寸一寸的描绘母亲的容颜。
紧闭的双眼，英挺的鼻梁，线条美好的唇形……构成了南绛这张漂亮的脸。
南柯的手贴在玻璃仓上，眼泪如雨一般砸下来。
“妈……妈妈……”
她原本应该好好活在这世上的。
她应该活在这个有阳光有温暖……有南柯的世界。
这一瞬间，南柯的脑中闪过无数那些好不容易被他记起的画面。
南绛为他耐心的学过煮饭，抱着他骑过马，带他在雪地里奔跑，因为他摔得四脚朝天笑的前仰后合。
南柯想，如果南绛还活着，他现在的生活应该很好。
他会像霍云骁一样骄傲自信，会像霍云宸一样乐观跳脱，他会是个很好的儿子。
或许他不会再有机会遇见沈暮，这个时候南绛会揪着他的耳朵催他早点带个女孩子回来结婚……
那些只要想一想都觉得向往的画面，不过瞬间便被撕碎。
他的心鲜血淋漓，痛意蔓延到四肢百骸。
那样美好的生活，都不会再有了。
霍云骁伸手拉住南柯，轻声说：“南柯，我们得走了。”
南柯睁着绝望又无助的双眸，求助一般看向霍云骁。
“我能带妈妈一起走吗？”
霍云骁的心中一痛。
他拧着眉：“南柯，我们得徒步走出去，原路返回都是奇迹，带着这个冰棺，我们走不了。”
南柯的眼泪凝在纤长的睫毛上，湿漉漉的。
“哥，求你，这是我妈，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哥……”
此刻，他不是将军培养出来的杀人机器，也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K洲死神。
他只是南柯，是南绛的儿子。
在他心里，唯一能够帮助他的人，只剩下霍云骁。
所以哀求也好，哭泣也好，哪怕下跪都可以，只要让他将母亲的遗体带走。
霍云骁的眼尾泛红。
“南柯，听话，我们真的带不走。”
这低温仓的重量不是他们可以抬起的，况且两人身上都有伤，不可能扛着这个东西走过隧道。
南柯无助的转过头，又看向低温仓中的南绛。
他的身子突然颤了一下。
“她……她的脸是不是变色了？”
他们刚刚找到这个低温仓时，南绛的脸色是死寂的青灰色，脸上有些浅浅的尸斑，大约是时间真的太长，才会出现这一点点的痕迹。
可现在，南绛脸上的尸斑迅速扩大，脸色由青灰色转为可怕的蜡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
霍云骁立刻上前查看，看到低温仓后面断裂的电线时，眸色一沉。
“线路被压断了，空气应该进去了，温度也会恢复室温……”
“什么意思？”南柯急着问：“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霍云骁轻声说：“意思就是，她会像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些遗体一样腐坏消失。”
霍云骁看到，南柯的眸中溢出浓重的绝望。
他慌乱又恐惧，像个找不到家的小孩。
“不……不……”
南柯冲上去，试图抬起这个低温仓，可这特制的容器实在太重了，南柯肩膀的伤口溢出血来，却不能抬起分毫。
南柯整张脸憋的青紫，双臂用力搬动，喊道：“帮帮我！哥，你帮帮我！”
他已经无法冷静的思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东西两个人抬不动，南柯用尽力气，这低温仓都纹丝不动，像是被焊死在墙里。
可南柯不信，他非要试试，否则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南绛消失。
他才刚见到南绛两分钟，才两分钟啊……
霍云骁上前按住南柯的肩膀，沉声说：“南柯，真的抬不走，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那就死！”南柯癫狂的喊道：“我怕死吗？那就让我死啊！”
“那我呢！”
霍云骁厉声呵斥：“南柯！你冷静一点！你问问你自己，真的要让我们两个都死在这里吗？”
南柯被霍云骁吼的怔在原地，而后缓缓的松开了握紧低温仓的手。
霍云骁轻声说：“南柯，跟你母亲说说话吧，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说完，霍云骁转身走开，将这里留给南柯一个人。
南柯看着脸色逐渐变化，身体逐渐凹陷消失的南绛，心里泛起细密的疼痛。
说什么呢？
他这几天才想起过去的事情，两分钟前才刚刚见到南绛，他从没想过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妈……”
南柯一开口，声音嘶哑的吓人。
他顿了顿，说：“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我做了很多坏事，却没有杀掉害死你的人，都是我太蠢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看清真相，你一定很生气吧？
我曾经很害怕，有一天我死了，你会嫌弃我双手沾满鲜血，后来我又想，我死了会下地狱的，你在天堂里，我还是见不到你……”
南柯抹了一把眼泪，扯出一个看起来还算乖巧的笑容。
“妈，你别嫌弃我，其实我还会很多事情，我已经会骑马了，我还学了几个菜，我也能把自己照顾好，我还有……还有几个不错的朋友，还有……我还有一个哥哥，他们对我很好。”
南柯抬眼盯着南绛，眼泪一颗一颗掉落。
“我喜欢一个女孩很多年，可我前半生忙着报仇，没有给过她什么好脸色，我总欺负她，有什么好东西都要跟她抢，后半生……算了，妈，我配不上她，但是你放心，我一个人也会过的很好的。”
空气似乎将低温仓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南绛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消失，像是被橡皮擦擦去一切痕迹。
南柯的心脏绞痛。
他“砰”的一声跪在地上，额头触地，声音悲怆。
“儿子不孝，不能再送了……”
“轰——”
巨大的坍塌声震耳欲聋，南柯抬眼，看着低温仓中的人已经化成白骨，红色的骑马装松松垮垮的挂在骨架上，凄凉又可悲。
远处传来霍云骁的声音：“南柯！”
南柯抹了一把眼泪，轻声说：“妈，再见了。”
他转过身，朝霍云骁所在的位置奔去。
这几分钟的重逢已是奇迹，转身就是永别。
可他想，天堂路远，路途迢迢……终有一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