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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宫请她去绣花?嘁, 这怎么可能呀,真是笑死人了。她也敢信,这是蠢得让人给骗走了吧。”

    沈文清坐在沙发上,觑着方冀南铁青的脸色道, “小弟, 我都跟你说过了,你那个乡下女人, 不是个省事的, 我这次去,她冲我那些无礼撒泼我就不提了, 是她自己口口声声要跟你离婚, 张嘴就是离婚, 她自己先说的,你还非不信, 你几个月不在家她就要跟你离婚, 谁知道这背地里怎么回事儿。就这样又蠢、又不懂事儿, 你还不趁机跟她离, 这不是要拖你一辈子的后腿吗, 你可想想清楚了。”

    “大姐……”方冀南顿了顿,忍了忍问道, “大姐, 我就问你一句, 你到底都跟冯妙说什么了!”

    “我能跟她说什么呀, 我还没说什么呢,她就一脸咄咄逼人的样子,还骂我、威胁我,都不容我说话了。还有孩子, 小弟不是我说你,你要是还在乎那俩孩子,趁早要过来,都让她教成什么样子了,连一点礼貌都没有,我看都让她教坏了,我这是为了你好……”

    方冀南忍了忍,一把抄起桌上的热水壶,呯的一声砸到沈文清脚边,茶水四溅,银白雪亮的玻璃渣碎了一地。沈文清正喋喋不休呢,吓得一哆嗦,一声尖叫:“啊……”

    “你还有完没完了?”方冀南冷冷盯着她,得亏他在绿皮火车上晃了这好几天,要是他最开始的气头上,杀人的心都有了。他现在整个人都坐立不安,担心老婆孩子落入别人圈套,万一有什么危险。

    “你,你发什么神经!”沈文清鞋子裤子都被溅起的热水湿了一片,尖着嗓子叫,扭头告状,“爸,你看他……”

    这一番动静太大,保姆伸头看了看,一看这情形,也没敢进来收拾,又把头缩回去了。

    “文清,他们是你弟媳、侄子。”沈父看了沈文清一眼道,“冯家对我们是有恩的,你现在说话怎么尖酸刻薄。”

    “爸,我哪有,我还不是为了咱们沈家……”

    “文清,你回去吧。”沈父打断她,“你弟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也有家、有工作,整天呆在娘家不好。”

    沈文清脸色一变:“爸,我、我这不是照顾您吗,您看二妹光顾着自家男人孩子,都见不到人影,小弟又得上课,我不照顾您谁照顾您呀。”

    “我这边有人照顾。再说我一个退休老头儿,哪需要那么多人照顾。”

    沈父扭头向方冀南道:“你先别着急,不管是什么人把他们带走的,既然煞费周折把人带到帝京、平安下了车,他们现在就应该是安全的。你去找一下你刘叔,他管政府工作的,各处先叫人问问。”

    方冀南低低嗯了一声,转身就打算走,沈父又叫住他。

    “先问一下故宫那边,刚才电话里你大姐夫不是说,你媳妇去过考古队吗,帮考古队复制什么衣服,故宫这事没准是真的。”沈父说,“关心则乱,着急你也多想想啊,你脑子呢。”

    “……”方冀南拍了下脑门,欲言又止点点头,匆匆出去了。

    瞅着方冀南的背影出去了,沈文清犹不甘心,埋怨道:“爸,你还真不管呀,你可不知道那个冯妙,不识大体就罢了,一点教养都没有,就一个粗野无知的农村妇女。他们冯家是知道小弟身份的,巴巴的把她嫁给小弟,你说是为的什么。他们帮了我们,我们该补偿他们补偿他们就是了,还真挟恩图报,要绑死小弟一辈子呀。你说咱们沈家要有个农村泼妇的儿媳妇,在这大院里还不得让人笑话死。”

    “这种话你不要再说了,恩就是恩。这件事我尊重他自己。”沈父挥挥手,“你回去吧,等你弟把他媳妇接回来,你就少来,你弟的事情不该你管。”

    第二天上午得到回音,故宫修复组那边的确的确有一个新来的临时工叫冯妙,刚在管理处办的工作证。

    方冀南一块石头落了地,暂时放下心来,赶紧往故宫跑。

    他对故宫也不太熟悉,先跑到午门。午门是给参观游客的出入口,工作人员跟修复组压根不是一个组织,方冀南没头苍蝇似的问了半天,又去西华门。

    西华门他进不去,说找冯妙,门口的管理人员帮他联系了一下,说冯妙今天没在里边。

    “那在哪儿?”

    “不知道,听说他们是在筹备一个什么特别工作小组,有另外的工作地点。”门口的工作人员说,“我们有工作纪律,也没法帮你瞎打听。”

    方冀南忙说:“同志您帮帮忙,我是她丈夫,急着找她呢。”

    工作人员:“你是她丈夫不知道她在哪儿?”

    方冀南:“……”

    “那什么……她们刚过来,这不是还没联系上吗……”

    工作人员帮他拦住一个修复组的工作人员,对方半信半疑问了半天,才指点他到宿舍那边去找。

    修复组的宿舍当然不能在宫里,坐公交车其实还得几站路,方冀南按照地址找过去一问,说搬走了。

    “搬哪去了?”

    “那不知道,好像就昨天才搬的,这两天他们都没来食堂吃饭了。”食堂门口择菜的大妈说。

    另一个大妈热心地告诉他:“徐同志和李同志应该知道,娘儿仨在这里统共住这么几天,住了有十来天吧,大人整天忙着绣花,俩孩子又小,跟我们也不熟,平常也就跟徐同志和李同志熟一些。这会儿还没下班呢,你得等他们回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太阳落山,没等到徐长远,倒是把李志等来了,方冀南赶紧过去说话。结果李志一张嘴:“你是冯妙丈夫?不是说离婚了吗?”

    方冀南眼前一黑,冯妙说的?

    “谁说的。”方冀南,“没有的事。我们两口子好好的。”

    “那……嗐,可能我听岔了。”李志脸上尴尬了一下,抓抓脑门问,“你是帝京人?”

    “对。”方冀南点头。

    他一点头,李志反倒不敢信了,这男人说是冯妙丈夫,不承认离婚,可是冯妙来了以后这么多日子,也没听她提起来啊,甚至两个小孩也没说要找爸爸,也没见这男的露过面。

    按照常理,男人既然在帝京,娘仨来了不应该就去投奔他吗?

    结果呢,你看看,冯妙一个女人带着俩孩子,来了以后各种困难各种不便,还跑出去租房子住了。并且徐长远在村里也听说过,说冯妙离婚了的,都知道她的知青丈夫是个陈世美。

    李志脑袋瓜一转悠,就开始阴谋论了,一琢磨,是不是这男的离婚争孩子,瞅着冯妙来了帝京,抢孩子来了。啧,看着人模狗样的,看不出来啊。

    这么一想,李志顿时就留了个心眼儿,想了想热情说道:“哎呀你看巧了,冯妙同志搬家了,她带着俩孩子住宿舍不是不方便吗,在外边找的房子,昨天刚搬的家,我其实也不知道新地址。要不……”

    他扶着自行车想了想,笑道,“要不这样,你在这稍等一会儿,我去问问徐长远,冯妙同志来了以后也没什么亲戚朋友,都没个照应,徐长远昨天倒是去帮忙搬东西了,他应该知道的。”

    “那麻烦你了,太谢谢了。”方冀南赶忙道谢。

    李志骑车就往回跑,刚出胡同口,迎面看见徐长远从公交站台走过来,李志赶紧跟他说了。

    “不能吧,”徐长远道,“那人家就算离了婚,也是小孩的父亲,也许就是来看看孩子。”

    “我说你个死脑筋,你怎么就跟故宫那些木器家具一样。”李志白了他一眼,“你也不想想,冯妙她一个农村女人,在这帝京举目无亲的,她来了怎么都不告诉男的知道?她婆家既然是本地人,要是趁着她人生地不熟,趁机欺负她、跟她抢孩子,别的不说,就说那男的要是把两个小孩抱上就走,藏起来让冯妙找不到,你说怎么办?”

    徐长远脸色一变。

    李志:“你想想,这种事情还少吗,正因为他是小孩的父亲,你就是报告公安局,那也是家务纠纷,公安局都没法管他。”

    李志越分析越觉得有道理,自己啧了一声道,“你说她婆家要是什么好货色,能逼得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来了帝京都不跟婆家联系?那些当陈世美的知青,咱们见的还少了呀。咱也不是非把人想的那么坏,可是万一呢?”

    徐长远脸色变了变:“那我先去告诉冯妙一声,她在双面绣小组那边,庄老下班前也去了,临走还说可能要晚一点回来。”

    李志略一斟酌:“这么着,我去找冯妙,我骑自行车去。咱们兵分两路,你先去幼儿园把小孩接回来,这也该放学了,别万一谁嘴碎说给方冀南知道,他先跑去幼儿园把小孩接走了呢?”

    “那行。”徐长远答应一声,瞧着还没有公交车的影子,一站路,干脆就匆匆往幼儿园的方向走。

    庄老着手组建一个双面绣工作小组,在冯妙的建议下,工作地点安排在宫外,西三所虽然地方不小,可作为管理处和修复组的工作地点,其实也没有多大地方了,挤,干扰也多。冯妙最不喜人多杂乱,刺绣毕竟是个心宁气静的事情。

    放在宫外相对独立,也不影响工作,随时可以跟复制组沟通,冯妙一说庄老也觉得有理,于是就这么定了。

    于是经过协调,选了一处离故宫不远的地方,是一处大宅院,一大片高高低低的院落,现在用作某个兄弟单位的办公地,有警卫管理,修复组就在这里安排了一个小巧的四合院,各方面都挺合适。

    庄老召集的绣娘都来自江南,最先来报到的居然是一对师徒,师傅叫祝明芳,五十来岁,带着她的徒弟邱小婵,二十出头。师徒两个一样的纤瘦温婉,一口吴侬软语,很有江南女子的韵味。

    冯妙之前特意了解过现如今的苏绣,知道苏绣流派林立,主要是苏派绣法和顾派绣法,一问,祝明芳是顾绣传人,并且在绣坛是一位颇有影响地位的代表性传承人。

    冯妙心说这位大师怎么也来了。她自己年纪轻,原本还以为,庄老召集的主要是年轻绣娘呢。

    在庄老的建议下,冯妙和这师徒二人便形成了一个“筹备组”,开始马不停蹄地张罗工作小组的相关事宜。在这个艰苦奋斗的年代,除了修复组派来的徐长远和另一位工作人员章永兴帮忙,很多事情都要她们自己动手,从几间空空的大屋子开始。

    祝明芳师徒来之前就已经得知,双面绣小组由庄老亲自牵头,实则冯妙才是具体负责人,师徒两个一见面,就表现出对冯妙的极大兴趣。

    徒弟邱小婵活泼些,互相介绍之后就忍不住问:“冯妙同志,你就是成功复制出故宫双面绣的人呀,你可不知道,我老师来之前对你有多好奇,我们来之前,就听说有个人把双面绣复制出来了,还以为你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师傅呢。”

    “这丫头怎么说话呢。”祝明芳笑道,“冯妙同志你不知道,修复组他们之前也找过我的,我在里边呆过,花了一个多月也没研究出它的针法,回去之后就一直放在心里,它那个绣法很有特点,运针细密,立体紧凑,我那时认为这种针法已经失传了,心里就非常遗憾,回去好些日子放不下。这次一听说有人成功复制出来了,我也顾不得这把老骨头了,硬是要过来看看。”

    说完又笑道,“冯妙同志,你别嫌我年纪大了,我学习能力还是行的。咱们做手艺的人,授业不分老幼,你就先收下我这个徒弟。”

    面对这样一位有年龄、有资历的大师,别说现在,便是前世执掌司制房,她年纪轻轻也得敬重三分,冯妙赶紧笑道:“祝老师你可别拿我说笑了,就像你说的,咱们做手艺的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我也就是恰巧会这一样,咱们就相互学习,我该跟你学的可多着呢。”

    “行,那咱们就相互学习。”祝明芳笑起来。

    三人说说笑笑,连同今天来协助的章永兴一起,先把工作场所收拾一下,搬了两张办公桌进来,便聚在一起,商量复制工作的相关事宜。这会儿人员还没到齐,她们先规划了工作步骤流程、工作场地划分,和所需的人手、物料、包括后勤保障等等。

    一番接触,祝明芳心里不禁暗暗有些惊讶,她来之后了解到,复制出故宫双面绣的绣娘是北方来的,农村人,之前并没有从事刺绣相关的工作,便在心里判断应该是流散在民间的刺绣传人,说明故宫双面绣并没有真正失传,民间还有传承,有人恰好会这一种针法。

    祝明芳那时还想,得亏庄老对待修复工作的执着较真,如果不是这份执着,放弃了,改用替代方案,可能就没有机会再发掘出这种濒临失传的针法,别说发扬光大,可能就真的要失传了。

    见面一看,还这么年轻呀,祝明芳就越发笃定了这种判断,推测冯妙就是属于民间流散的一位传承人,还担心这姑娘要领导这么个高手云集的工作小组,会撑不起来。

    然而经过这一番工作讨论,祝明芳便发现这姑娘年纪虽然轻,看着也内敛低调,不张扬,但考虑事情悉数周全,工作安排面面俱到,各种安排流程都是自信笃定地一挥而就,不急不躁却有条不紊……

    便是她这个当了几十年老师、要让人尊称一声大师的老绣工,也没法轻易做到。

    祝明芳看着冯妙的眼神开始发亮。

    冯妙沉浸在工作中,眼看着天不早了,哪里能想到方冀南在宿舍大门口正等得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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