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青宿书院的——本可以冒着被砸死的危险冲上去,抱住他大腿,然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求他想办法。
上衣湿掉一半了,那种千里香泡出来的琥珀色应该彻底报废了里面的白衬衣。
出去的时候,自己的脚步有些虚浮,险些倒在墙上。
我没有心情去管他们,只是缓缓地离开了。当回到那片黄竹林的时候,我真的彻彻底底意识到,自己失败了。
这种认知让我一刹那步履不稳,靠在了旁边的竹子上。竹子凉凉的,贴着额头很舒服;这时自己才发现太阳穴那里红了一大片,还擦破了皮,应该还是被手杖刮到了。
真是惨啊。
我靠着竹子,突然自制不住地兀自笑了起来。如果这时候旁边经过一个人,一定会觉得这是个神经病。
不过后面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温和声音,丘医生,你还好吗?
这声音是三少身边的那个白T恤?
我转过头——果然是他。大概因为外面闷热的关系,他T恤上面汗湿了一片。
他来干什么?我靠在那,眼神冷冷地看着他,感觉没比他们家三少的脾气好多少。不过这人大概猜到我一定挺火大的,笑着点点头。
刚才真是对不住。天气热,我家三少脾气不好。
这什么理由啊?天凉了我还打算让余氏集团破产呢。
我没好气地转过头,努力站直了,继续往外走。不过他喊住我,喊的是丘医生——也就是说,这群人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可以让你们那个团队别查了。我说。我不会再来了。
他似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摇头说,不,那是三少的天眼看到的。
随你怎么说。我冲他摆摆手,一言不发。其实就算在现在,我长年累月养成的那种观察力还是没有罢工——这个人大概四五十岁,当过兵。三少叫他兆哥儿,不知道是不是北方人的习惯,男女说话都拖着个儿化音,听着特暧昧。
我继续往前走。他也没拉我拦我,就是呼了一口气,说,这天可真热,听说上海更热,真不是好时候。
他什么意思?
尽管刚才的会面很短,可是正常人都知道,这人必定是余三少身边的重要人物,甚至是心腹;这样的人,不好好陪着他家少爷,跑出来和我分析南北气候差异?
这时候我的思维已经慢一拍了,但比绝大多数医生都要快。只是职业习惯,我们会把一段话里的废话自动过滤掉。
丘医生,其实三少很早就知道昆道长失踪的事情了。他说。而且他也派人在找。今天他的心情的确有些不好,但绝对不是针对丘医生你,之前可能有诸多失礼之处,我向你道歉。
我怔住了。不这个道歉就不必了你说他知道这事,而且还啥意思?
意思就是其实在国庆前,三少已经知道了。而且也知道了你同样在找昆麒麟。他向我鞠了个躬,神色很真诚,没有什么敷衍的意思。所以今天今天等于是特意想见见丘医生的
正午,阳光明媚,我有些发晕。
或许觉得真相很难委婉地表达出来,所以兆哥儿直接省略了这个行为的本质——本质就是,今天从我能进青宿书院开始的一切,都是那人早就算计好的,目的纯粹就是耍我玩。
祝他玩得开心。
我实在太晕乎了,根本没有力气在这件事情上觉得恼怒,而是直接听见了关键的——余三少在找昆麒麟?!
他本来就在找,那我来这里有什么意义?开心吗?好玩吗?为祖国母亲庆生吗?
不管了不管了,重点是他在找昆麒麟!无论这人多恶劣多神经病我都原谅他了,自己人!
余三少也在找他,那么能找到吗?他还活着?我声音都在发颤,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兆哥儿点点头,我就觉得这人简直浑身都散发着柔光。余三少要真的是邪教主,现在让我入伙我铁定回去拿户口本。
从国庆前就开始找了,先行的那些人已经到了仓库那里,估计等你回去,就能进行最后一步打捞了,人应该还没事。兆哥儿说,他掉进去的那个地方挺难找,而且被人设计过。总之等救出昆麒麟后,三少会找人善后。
如果面前有面镜子,我现在一定笑得特别傻。无所谓,太开心了。我现在的心情恐怕就和当年顺利保研的心情是一样的,快把我逼疯的一个心结顷刻间散了!
看到我的傻笑,兆哥儿(按年龄其实我该叫他叔了)指指门口,说,所以你别担心了。为了以防万一,三少特意安排了一个人陪你回去,一起负责打捞的事情。
好,谢谢!我拉住他的手猛晃,也懒得管那人是谁了。三少下次要看病到S市找我,千万别客气!
他笑笑。丘医生客气。哦今天三少那样子真的挺对不住,这衬衫贵吗?他指那碗砸我身上的茶,可我现在根本不在意,连忙说不贵。他没说什么,可显然也是个识货人。
兆哥儿临走前还嘱咐我,务必做出一副愁容走出去。我说啊为啥?兆哥儿说,三少心情不好,特意吩咐了,要让我碰巧得知这一切,不能知道得太轻易。
什么人啊,果然是个十三点。
我简直是一蹦一跳地浪到了门口,感觉连刚才那两名保安都那么和蔼可亲。
只是一走出青宿书院就听见了女人的哭声,就在正门口——前面是一男一女,女的哇哇乱哭,男的拍着她的肩,像是在安慰她。
这可能只是情侣拌嘴,大家都装作没看到的。我也是。只是没经过他们身边几步,那男的突然喊住我,哎,丘荻?
——是棠哥儿的声音。
我没反应过来,因为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他;既然他在这,那旁边的女的是谁?是他女朋友?
紧接着,我看到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妹子抬起头——竟然是猫姐。
她见是我,顿时露出一种恨毒了的眼神;我被她瞪得发毛,很疑惑地看向了棠哥儿;暖男兄也摊开手摇了摇头,意思是没办法。她哭得真的很凶,下眼线都化了;就听见她哭着说,就因为这个人,三少不要我了,把我赶出去了!
棠哥儿连忙安慰她,说不会的,堂哥最喜欢你们了。
——猫姐的话我听懂了,虽然不懂前因后果。反正就是,她做错事了,余三少刚才把她赶出去了。
可棠哥儿的话就很奇怪了——人家哭人家的,你说自己堂哥干什么?
三少说说我办事情太飘,没把话带给雷哥本人北方妹子真心彪悍,一边哭一边打嗝,那声势还是杀气腾腾的。他说‘你跟着那个姓丘的去S市,我不叫你,你也不用回来了’他不要我了
现在我反应过来了,可能兆哥儿说的那个陪我回去一起处理最后一阶段救人活动的人,就是猫姐。我趁着猫姐哭得伤心,悄悄扯了扯棠哥儿,怎么回事儿这是?别吓我,她跟三少什么关系?看她哭成这样,我是真的被吓到了,别是什么三少的枕边人,被打发给我了。
棠哥儿咳了一声,说,你别瞎想,不是的。她从小孤儿,是被余家收养的,大家就和亲兄妹一样长大了,从没分开过。堂哥说话难听,不过是刀子嘴
我说打住,打住,怎么又蹦出一个你堂哥?他谁啊?
问完了这句话,我就看到面前一男一女跟看傻比一样看我。草,怎么了?难道你堂哥该是金城武人人都认识?
你真不知道?棠哥儿很纠结地望着我,再指指自己,——丘荻,我叫什么?
棠哥儿呀。
不,我全名叫啥?
啊?那我哪知道。
他怪里怪气的,看看猫姐,再看看我,最后指着他自己,一字一句说,我叫余棠。余——棠。多余的余,海棠的棠。
哦,管你叫鱼塘虾塘呢,我就跟着陈叔叫了。我注意力还在猫姐融化的下眼线上,恨不得直接过去替她擦擦掉。他没告诉我你姓余
——等等,姓余?
我一下子和魔怔了一样扭头死死盯着他,余?
对啊,余。他点点头,大概很奇怪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我叫余棠,我堂哥叫余椒,椒淑的椒。你们都喜欢叫他余三少
如果我大脑是一台电脑,估计现在已经开始无限重启了——棠哥儿、也就是余棠,他是余椒余三少的堂弟,我的发小
就好像我为了去山顶,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花了整整一周才爬上去;这时候山顶的居民指指旁边的自动缆车,说,你坐这个直接就能到了啊,干嘛自己爬啊。我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打一个副本,好不容易见BoSS了,被一顿乱抽送回复活点。然后副BoSS跑来给了我个装备箱:对不住,BoSS说你实在太弱了,装备给你,你别再来了。
——如果第一天在陈叔家的时候我就说这件事情,会不会现在已经和余家兄弟们坐一起吃炸酱面了?
等、等等!那不对啊!也就是说陈叔也知道你是他堂弟的?我想起陈叔——当时我求他帮忙找三少他死活不答应。结果余棠点点头,说,知道啊,可陈叔很不喜欢我堂哥,所以能不提就不提。
然后他又说,你记性真不好。忘啦?当年咱俩在大前门走散,你一路走到正阳门下头,大家都急昏啦,我爸差点把我揍死。人全出去找你。最后是我哥,一点弯路没走,拉着你的手回来了。你还叫他兔子哥哥,你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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